金陵飯店高層的一個套間內,林躍起身走到窗戶前麵,輕輕撥開窗簾,看了一眼遠方的藍天如洗,又看了一眼腳下的車流不息。
這座曾經保持“全市最高建築”稱號長達十年的大樓,放在今天依舊傲然不群。
“張先生,張先生……”
坐在單人沙發上的梁心頤看了右手邊麵無表情的吳專員,不知為什麼,心裡多了一些焦慮情緒,那個隻是看了一眼便把合同丟在茶幾上,轉身走到窗戶前麵看風景的年輕人看起來有點不禮貌,但是梁心頤很清楚,率先不禮貌的是他們。
他確信情報無誤,那個叫張開的年輕人是京南理工大學一名學生,今年虛歲21,但不知為什麼,從見麵開始到第一次交鋒,對方冇有表現出一點大學生該有的青澀與稚嫩,反而像一個老成持重的生意人那樣,不驕不躁,穩如泰山。
“十萬?你們是覺得我冇見過這麼多錢嗎?”林躍放開窗簾,走回剛纔坐的沙發坐下,一臉平靜看著對麵二人。
梁心頤有些尷尬,不過冇有在臉上表現出來。
吳專員不動聲色,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從BJ帶過來的大紅袍。
他還真是這麼想的。
十萬塊錢對一個讀大一的年輕人是什麼概念?就拿富人聚居的苜蓿園來講,房價一平米才2000多,十萬塊足以在偏遠點的地方買棟像樣的新房。
“張先生,我們公司絕對冇有歧視你的意思,這個報價是總公司那邊開會研究後給出的報價,已經很合理了。”梁心頤有點不爽吳專員的做派,心說你倒是說句話啊,BJ來的怎麼了?BJ來的就能拽成這樣啊?做生意講究誠信經營和氣生財,你特麼弄一官僚臉叫個什麼事。
林躍說道:“我說去學校西門那條街的茶樓談,你們非要定在全市最豪華的飯店見麵,不就是想給我一點壓力嗎?談判是一門學問,但是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們能尊重一下自己的談判對象。”
梁心頤:“……”
這是一個大一學生能說出的話?在他的預想中,對方看到十萬塊的合同該有的反應要麼是欣喜若狂,要麼是嚴詞拒絕,要麼是猶豫不決,但實際情況是,張開同學一直很冷靜,彷彿在說一件無關自己利益的事。
林躍繼續說道:“知道我在電子市場的店麵過年期間純利潤是多少嗎?一萬八千塊。十萬塊買我已經提交專利申請的軟件,哇哦,真是大手筆。”
年前他在電子市場樓下麪館跟阿陽聊天時話冇說全,軟件這東西吧,跟商品一樣,隻要實用好用,客人會自發幫你宣傳,從而一傳十十傳百擴散開,在這個電腦技術剛剛起步的年代,優秀的軟件本來便少,有潛在商業價值的軟件更是鳳毛麟角,隻要“超級解碼”能夠進入商業公司的視野,大概率會成為收購目標。
“你想要多少錢?”吳專員終於開口了。
林躍說道:“一百萬。”
好傢夥,一開口就是他們報價的十倍,他可真敢要啊。
對於這位張同學,梁心頤佩服極了,單憑這份勇氣和自信,學生時代的他就差遠了。
“一百萬?年輕人,你在開玩笑嗎?”吳專員臉色很不好看。
這時林躍揚起手臂,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東方表,皺了皺眉:“兩位,咱們開誠佈公明說吧,我想貴公司高層應該預見到不遠的將來電腦將取代VCD、錄音機、小霸王遊戲機這類電子設備,成為一個功能整合平台,那麼‘超級解碼’這款軟件作為溝通VCD與電腦的功能性存在,隻要宣傳到位,必然可以在過渡時期迅速占領市場,為公司帶來知名度與經濟利益。”
梁心頤一臉愕然,吳專員也再難維持大將人設,因為對麵那個年輕人完全是站在一個生意人的角度跟他們談問題,而不是一個有才華,想要被賞識,同時賺點外快的大學生。
下等生意人賣的是產品,中等生意人做的是品牌,上等生意人傳遞的是思想與認同,對方現在做的,就是給他們勾勒出一個切合實際的美麗願景,俗稱忽悠。
吳專員說道:“二十萬。”
林躍笑笑,冇有說話。
吳專員又道:“三十萬,不能再多了。”
林躍說道:“真的不能再多了?”
吳專員點點頭:“真的不能再多了。”
林躍從包裡取出一片光碟:“這是‘超級解碼’的升級版源碼,優化了幾個小BUG,占用係統資源更少,程式運行更順暢,相容VCD的DAT檔案和新出的DVD的VOB檔案,另外還新增了外掛字幕模塊。”
梁心頤很無語,張同學明明是個建築係大一新生,可是對於計算機編程技術的掌握程度,比計算機係的大學畢業生還要強。
他哪裡知道,林躍在心血來潮要跟譚曉光考江大研究生前,一直有刻苦鑽研計算機技術,而且他看的都是什麼書?二十多年後的專業書籍,論深度,論廣度,論前瞻性和專業性,豈是1996年的計算機專業畢業生能比的。
吳專員看著他手裡的光碟咬咬牙:“五十萬。”
林躍說道:“八十萬,一分都不能少。‘超級解碼’我放出去才一個月,你們就找上門來,如果我冇有猜錯,貴公司之所以動作這麼快,是因為手裡有類似的項目或計劃在進行吧。一個大學生,搶在你們前麵做出了成績,萬一被其他軟件公司低價買走源碼和專利,那麼你們的努力麵臨著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的結果,會為此損失一大筆錢,以及最最重要的占領市場的時機,所以,站在你們的立場上,最好的辦法就是先下手為強,用超低價從一個冇社會經驗的大學生手上買走源碼和專利,是把潛在的競爭對手消滅在萌芽狀態,也是給自家項目加油充電。所以你們看,其實主動權一直掌握在我的手中。”
吳專員已經開始擦汗,而梁心頤心頭盪漾的一萬個“霧草”,這傢夥太厲害了。
年輕,聰明,穩重,有行動力和商業頭腦,又是技術性人才……什麼時候京南理工大學出了這樣一個妖孽。
“八十萬,好好想想吧。”林躍拿起光碟,轉身往外麵走去。
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吳專員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慢著。”
他停下腳步,回頭。
“八十萬就八十萬。”
林躍轉身看著他:“合作愉快。”
……
簽完買賣協議,跟梁心頤和吳專員敲定好接下來的事,林躍離開金陵飯店,在馬路邊招停一輛出租車,報給司機一個地址。
十幾分鐘後,出租車在朱大姐的包子鋪前麵停下。
聽到車門開關的聲音,正在裡屋和麪的朱大姐扭臉一瞧,笑了。
“小張來了。”
“哎。”林躍答應一聲,揹著雙肩包拎著塑料罐走進飯館。
因為飯館關了半個多月,有很多開業準備要做,朱大姐早來了兩天,正月十六那天林躍看到飯館的門開了,於是每天從電子市場回來時都會進來坐一坐。
“就知道你要來,我在旁邊的爐子上給你留了一屜包子,你自己拿吧。”
林躍冇有去拿籠屜裡的包子,掀開隔間的布簾:“朱大姐,今天我給你帶來一份非常特彆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