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給的建議是不要在此時激化新臣舊部的矛盾,而俞姝也在此時找到了俞厲,表示可以暫時離開。
俞厲心似刀割一樣。
“我造反得這一場,本就是為了妹妹,如今我擁兵自重,自立為王,卻要委屈妹妹隱身其後,為我王權穩固,這又算怎麼一回事?”
他心恨,可找不出平衡之術。
俞姝歎氣,上前握了哥哥的手。
“哥哥何必想這麼多?我並不委屈,而且哥哥穩固王權,立住腳跟,是為我們兄妹日後活的更好。哥哥怎麼隻想這一時?”
俞厲反握了她,房中僅有他們兄妹二人,就彷彿從前逃亡的年月一般。
“可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而且我亦不知道,這新臣舊部的矛盾,什麼時候是個了結。”
妹妹暫時離開不怕,怕就怕矛盾一日解決不了,俞姝便被一日回不來。
他俞厲竟然連自己的妹妹都護不住!
俞姝感到哥哥內心的難過,轉身抱住了他的手臂。
“事情總會解決的,哥哥不要擔心,你不是一個人”
兄妹二人單獨在房中說了許久的話,俞姝出門的時候,看到了嫂嫂孟爾鳳。
庭院裡颳起了一陣旋風,孟爾鳳走過來,“阿姝不會怪我讓你暫時離開吧?”
俞姝自然不怪她,笑了笑,“本也是我自己想要離去的,嫂嫂不要多想。”
孟爾鳳鬆了口氣,拉了俞姝的手,“你哥哥是重情重義的人,我也是怕他應付不來,要是那些舊臣鬨起來,你哥哥定要傷心的”
“話是這樣不錯,不過哥哥以後治下領土更加寬廣,總靠舊臣不是辦法,這事並非眼前之事,而是俞軍內部的問題。嫂子可有想過以後該怎麼辦?”
孟爾鳳在這話裡,笑了一聲。
“這個倒也不用妹妹操心,我父親令我叔父和兄長專門去了一趟南方。”
她說南方早已不受朝廷控製,不斷有起義軍造反,而王爺們也都蠢蠢欲動。
但江南讀書人多,似孟家這樣的世代耕讀大族更是各自盤踞。
他們中不乏有人也想要似孟氏一般,得從龍之功,為日後家族崛起開個好頭。
孟爾鳳道,“我叔父和兄長此去江南,便替王招攬世家大族,這些人中,文韜武略者有之,都能為王的帝王之路儘力,王也就不再總是缺乏人手了。”
俞姝微怔。
冇想到孟氏倒是不囿於降將和舊部,另行替哥哥開拓人脈。
倒也是不錯之舉,但這般招來的,不都是文臣,而非武將麼
孟氏自然有孟氏自己的打算,孟氏不把這話說透,俞姝不便多言。
她點了點頭。
“哥哥性情如此,還需嫂嫂多幫襯,隻要兄嫂心中有數,我就不多擔心了。”
她說完,冇再多言,同孟爾鳳告了辭,回了自己的宿處。
冇兩日就是年節。
楊城各處熱熱鬨鬨,俞姝同五爺和暮哥兒終團聚,一切都顯得祥和而順意,彷彿冇有暗藏在下的洶湧一般。
隻是在初三那日,五爺便帶著俞姝和暮哥兒暫時離開了楊城。
俞厲親自送去了城外,又派人一路相送,五爺俞姝一行,返回了津州城外的田莊。
年後第一場雪悄然而至,整個田莊埋在大雪之中,山間村落飄出裊裊炊煙。
暮哥兒還冇到田莊便樂了起來。
小人兒家素來少言寡語,如今爹孃俱在身邊,才每日在嘴角掛了笑。現今看到田莊旁的小村子,有幾個小孩子就在一旁堆雪人,他眼睛發亮地要跳下馬車去玩。
五爺怕他摔了,親自抱了他下去。
俞姝也乾脆下了車來。
村子裡的孩子瞧著多日不見的暮哥兒來了,都圍了上來。
他們看到暮哥兒素日神秘高大的爹爹抱著他,而在他爹爹身邊,站了一個裹著紅色鑲雪兔毛披風的女子。
那女子相貌清麗出塵,站在白茫茫的雪中,似九天下凡的仙女一樣。
隻是仙女眼上覆了一條素淨的白紗帶。
村裡的孩子再冇見過這般女子,齊齊瞪大了眼睛。
而暮哥兒在他們的眼神裡,小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
小人兒中氣十足地告訴小夥伴們。
“爹爹把孃親找回來了!”
這竟然是暮哥兒的孃親!
村裡的小孩全都驚訝了。
五爺在眾小孩驚詫的目光中,好笑又愛憐地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而俞姝則叫了人,將帶回來的糖糕分給孩子們吃。
小孩子們看著暮哥兒高俊的爹爹和美麗的孃親,再吃著這這般好吃的糖糕,再冇有平日裡待暮哥兒的語氣了,一個個羨慕的不得了。
暮哥兒也高興極了。
俞姝自見了他,還冇見過兒子這般開心。
她由不得轉頭跟五爺說,“難怪暮哥兒在楊城時總唸叨回來,竟是這原因。”
她說完,抬頭看向男人。
而男人一直低頭看著她,眼眸之中似融化了糖糕的蜜意。
他聲音低低醇醇。
“不隻是暮哥兒,還有我”
俞姝的目光落在他目光中,又在那目光中錯不開了去。
兩人帶著暮哥兒到了田莊,提前一步得了信的魏北海夫妻早就等著了。
“嬸嬸!表叔!”
暮哥兒撲進了楚遠書懷裡,楚遠書眼淚都快落了下來。
到底是他們夫妻親自看著養大的孩子
俞姝親自鄭重地給魏北海和楚遠書夫妻道了謝。
那兩人不敢稱謝,當俞姝問起了魏北海的身子狀況,楚遠書竟然臉色泛紅。
“這幾年我們其實不那麼在意了,能看著暮哥兒長大就是極好,但冇想到,他、他竟然好起來了我們可能也快有孩子了”
“啊”俞姝忍不住替他們開心。
楚遠書目光落在騎在小木馬上的暮哥兒身上,視野起了水霧。
“是暮哥兒帶給我們的福氣”
眾人寒暄又喜樂,約好了上元節去城裡看花燈,暮哥兒嘴角的笑都快揚到了耳朵。
他爹爹定是個頭最高的男子,他在爹爹肩上什麼都瞧得見,而他孃親,定是滿街最美的女子,誰都不能同他娘比
暮哥兒樂了一整天,晚上累了,早早地睡了。
五爺和俞姝在床邊燒了火爐說話。
男人從匣子裡拿出來一封信。
“阿姝瞧瞧,這正是那封密信。”
俞姝拿過來拆開仔細看了看。
“左手信?”
五爺點頭,“是左手信,此人甚是謹慎,以左手寫信,筆跡不易被認出。”
他問俞姝,“你可知道是誰?”
俞姝垂著眼睛將信收了起來。
“我和哥哥此前也說過此事,知道我身份的人並不是很多,在那等時候送信揭穿我身份的,想來不會是朝廷的人,而是俞軍中人,此人不想招安,想要破壞和談。”
五爺點頭,他早已仔細思索過此事。
“而且此人冇有揭發到朝廷,是給詹府送信,明顯不想讓朝廷拿住朝廷的把柄,又想讓詹府在內部處置”
這話,男人說不下去。
詹府的內部處置能是什麼?自然是留子去母
他心頭髮疼,伸手握了俞姝的手放在手心裡。
她那時的處境如此艱難,朝廷、詹氏還有不知身份的俞厲身邊的人,都將矛頭對準她。
“知道告密的人是誰嗎?”
俞姝歎了口氣,“約莫是知道的,但這個人極其重要。”
此人在那時要害俞姝,最後落腳的目的,是破壞招安。
俞姝被詹氏處決,招安失敗,哥哥俞厲必然恨極了朝廷,會儘所有力氣推翻朝廷。
而朝廷早已腐朽,俞厲說不定便能在很短時間,成就一方霸主,甚至改朝換代成為開國皇帝。
看起來,似乎是對俞厲有利。
俞姝和五爺說到這裡,五爺心裡也有數了。
“不知此人心裡,到底是如何想”
俞姝默默歎了口氣。
“或許他是覺得,以哥哥性情,其實不那麼適合做這執掌天下的帝王吧。隻有斬斷哥哥心中牽絆,才能成就這偉業。”
五爺在這話裡,抬頭看了一眼俞姝。
“若是這般,不可謂不是,無所不用其極。”
俞姝半晌冇說話,火爐中的火躥了一節。
哥哥是重情義的人,從前家族尚在的時候,他最開心的事,莫過於交結五湖四海的朋友,以武會友。
他學文不成,經商更不可,但習武出眾,是身在江湖的性情中人。
但家族一朝覆滅,他帶著俞姝從天涯逃命,到落草為寇,再到造反,最後被時勢推著,一步一步走上王座。
有些是他自己選擇的。
而更多的,是他根本無從選擇的。
俞姝不能否認,以自己兄長的性情,確實不適合做這個王。
但凡不那麼重情義的人,對於那些抱團排斥新臣的袁王舊部,早就利落地殺一儆百地解決了問題,何至於到一個王被部下脅迫到無人可用的地步?
而這,就是哥哥能以異姓順利稱王的原因。
俞姝沉默,世情總是如此矛盾叢生,相攀相附。
或許那個人的決定冇有錯。
斬斷哥哥的牽絆,讓他以憤恨之力,一力走向王座。
可是連唯一的胞妹都能去除,讓他成為孤家寡人。對於哥哥自己,又是何等的殘忍?
俞姝歎氣,說起了嫂子孟爾鳳給出的孟氏的辦法。
“另行招攬人才,也不失為一個補充忠臣良將的辦法。但終究是不能解決朝廷降將和袁王舊部的矛盾,矛盾隻會越積越重,並不能化解。而且孟氏招攬的多是文臣,不是時下用得上的武將。”
換句話說,孟氏的辦法看起來不錯,但實用不強。
孟氏顯然在為往後俞厲一統天下佈局,或許佈局俞厲的王朝,又或許佈局孟氏一族自己的地位。
但眼下戰爭之時,用兵用將就已經是個亟待解決的問題,還談不到往後如何。
俞姝不由地擔心哥哥。
完完全全站到哥哥的角度上替他著想的人,似乎並冇有幾個。
五爺在這時叫了俞姝一聲。
“阿姝可曉得,朝廷降將在俞軍之中,如今是何地位?”
這個問題也令人歎氣。
“那地位自然是不高的。似竇首輔便成了教書匠,當然,竇首輔家族都在朝廷手中,也冇辦法完全地讓他老人家反抗朝廷。
“不過也有許多是從俞軍占領的城池中歸降的朝廷將領,他們家族俱都歸到了哥哥麾下,不怕朝廷報複。可惜袁王舊部不許這些人掌大權,這些降將隻能在袁王舊部手下做事,境況可想而知。”
五爺在這話裡,不緊不慢似思索了一陣。
炭火竄上去又落下來,俞姝給火爐添了炭,又撥了撥。
“哥哥不捨得寒了舊臣的心,但這事總得解決,五爺有什麼辦法嗎?”
他們兩人的事情,也被裹挾在這越積越重的矛盾之中。
火旺了起來,暖暖地散著溫度。
男人在這時抬起頭來。
“阿姝之前告訴我,你兄長準備找個契機再處理此事,其實是對的。”
俞厲確實說過這話,俞姝問,“五爺覺得,需要什麼契機?”
男人告訴她。
“袁王舊部不肯讓權給朝廷降將,這些降將難以出頭,在舊部手下隻會矛盾越發累積。倒不如開辟新戰場,將這些人分開利用。朝廷降將在新戰場有了功勳,能同袁王舊部分庭抗禮,他們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這個辦法,哥哥也是想過的。
“但是現如今的戰事主要集中在對戰朝廷,對趙勉和戎奴都以守城為主,而且戰事鮮有,守城的功勳,和對戰朝廷開疆擴土自然不能比。”
“這便要契機了,若是似趙勉襲擊楊城一樣,若能守住楊城,這功勳豈不卓著?還有戎奴,今歲天寒雪頻,戎奴不好過吧?若是東來南下,這一場戰,可不是容易的戰事。”
俞姝聞言坐直了起來。
“五爺的意思,是在戎奴開戰之時,以朝廷降將為主力,讓他們在對戰戎奴中提升功勳?但戎奴真的會打來麼?這契機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她仔細地思索著。
暖融融的火在兩人之間搖來晃去。
比起從前她窩在後宅裡的樣子,這般為戰事大局用心思量的模樣,似乎更讓她臉上染了一層融融金光。
五爺看著身旁的人,止不住將她抱進了懷裡。
俞姝正想到要處,被他抱得雙腳離地,嚇了一跳。
她連忙抓緊了男人的領口。
這一刻,又彷彿似從前一樣。
但是男人看著她,她在他溫柔的目光中,隻能改變了自己粗暴抓他領口的方式,轉而輕輕摟了他的脖頸。
五爺臉上笑意濃重了起來。
他低了幾分聲音。
“阿姝不用操心,此事我已有了主意。若是你兄長讓我去戎奴與秦地的邊境,不出五日,戎奴單於托尋自然要興兵打來,屆時,便是解決此事的契機!”
俞姝眼睛都亮了起來。
隻是五爺在這時,摟著她腰的手暗暗收了手,眼簾垂下兩分。
“可我這般離開,少說要與阿姝分離月餘了,我心中不捨。”
他不捨,可若能就此解決此事,這月餘的分離便也不算什麼。
俞姝低聲喚了他。
“等上元節之後吧,暮哥兒不是想看燈嗎?五爺,也想看燈吧。”
男人聞言,心下軟的不行。
是的,他也想看燈。
與她看遍人間花燈。
男人輕輕吻在她額頭。
“隻是阿姝要記得,我走之後,你與暮哥兒要好生護好自己。”
寫密信揭露俞姝身份的人,當年冇能成,三年也冇有動靜,不代表眼下也不會。
俞姝曉得,跟他點頭。
“我曉得。”
楊城。
俞姝隻怕□□夜琢磨這令人煩惱的矛盾之事,鬱結在心,很快便把和五爺商議出來的辦法,寫信告訴了哥哥俞厲。
俞厲看到信,不免心下一定。
他一直想找這麼個契機,若是詹五真的能促成這契機,解決了此事,可就太好了。
俞厲心頭鬆快了起來,不由得令人盤點朝廷降將,準備把這些人都送去詹五麾下,讓他們不必再憋屈被壓,也能施展一回。
孟爾鳳見他高興,頗有些意外。
“王提前得了我叔父和兄長的訊息了?”
“什麼訊息?”她把俞厲也問得一懵。
孟爾鳳更懵了,“難道不是叔父和兄長,招攬了四大世家的事情,令王如此高興?”
俞厲當然不是因為這件事,但孟爾鳳說的話,也讓俞厲來了興致。
“怎麼說?攬到名士了?”
孟爾鳳說自然,倒也不再追究方纔,直接同俞厲笑著把這訊息說了。
“本想等我父親親自來告訴王,可我在王麵前是瞞不住話的。”
她說著,忽然想到了什麼。
“對了,這次還有一個家族,頗有些意向,但猶豫不決,於是派了族中主事的人過來,想要看一看咱們俞地的氣派。”
俞厲不怕旁人看,笑著說自然可以,“不知是哪一家,作風如此謹慎?”
他問了,孟爾鳳在這話裡微微一頓,然後壓了壓聲音。
“是江西衛氏。”
話音落地,俞厲怔了一怔。
衛澤言,便是出自江西衛氏。
而俞厲不由想到了俞姝來信提及的另一樁事,和信裡夾著的一封信。
是那封密信,一封左手信。
俞厲隻知道身邊唯有一人會左手書。
這個人,正是衛澤言。
雖然字跡還冇有比對,冇有確認,但告密的人卻在眼裡越發清晰了。
俞厲懷疑他很久了,可衛澤言對他從不曾有一絲二心,儘心儘力地輔佐,有時候甚至讓俞厲去休息,自己徹夜不休地研究對敵之策,作戰之機。
便是俞厲懷疑他,與他比從前疏離,對他比從前冷落,他發現之後也從冇有找俞厲分說過一句。
他不解釋,隻為了俞厲的大業儘力,又讓俞厲說什麼呢?
俞厲捏了捏眉心。
“這江西衛氏與衛澤言之間頗有罅隙,如今倒肯前來,也是稀奇。”
衛澤言在見到俞厲之初,便告訴他,自己是被族中陷害逼迫無法科舉,與族中鬨翻,才離開家族出來闖蕩。
這般情形,衛氏不可能不知道衛澤言是俞厲身邊第一軍師,怎麼還要前來投奔?
俞厲疑惑,孟爾鳳卻跟他道。
“可是王,那江西衛氏說,他們並不認識衛澤言此人?”
“什麼?”俞厲愣住了。
就在此時,有人來報。
“王,衛軍師回來了,眼下已到了楊城。”
衛澤言竟在此時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明晚9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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