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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提前回了楊城。

俞姝派人守了城門去拿衛澤言。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衛澤言不可能不知道,可能他已經提前逃遁。

可當俞姝到了衛澤言院門前時,意外地看到了庭院裡麵等待的人。

“王姬要拿我審問?請便。”

在這不急不忙的話裡, 俞姝挑了挑眉。

既然衛澤言不反抗,俞姝也冇必要似捉拿要犯一般。

她緩步上前, 與衛澤言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我從前叫你一聲衛大哥, 是因你是我哥哥的軍師, 多年以來, 在他身邊儘心儘力。可是如今, 我隻問你,到底有什麼圖謀?你可知 ”

俞姝說到此處, 唇下緊抿半晌。

“你可知寺廟起火,王後被火所驚,發作難產,一屍兩命?!”

她問出了聲, 同呼嘯而過的料峭寒風一般,向著衛澤言撲了過去。

衛澤言在這訊息裡冇有太過驚詫, 隻是意外地嘖了一聲。

“一屍兩命?可惜了腹中孩子 ”

俞姝越發高挑了眉頭。

在他眼裡, 人命到底算什麼?!

而衛澤言在這時,低低笑了一聲。

“你一定在想,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吧。事已至此, 我不妨都告訴你。你得到的訊息是我讓人送的,在此之後, 我給你那嫂嫂也送了信。她提防你在你兄長心中分量太重, 想要捉你錯處,這纔跟上了前去。”

衛澤言說到此處一頓。

俞姝雖曉得自己的訊息必然是衛澤言假意相送,可孟爾鳳的行徑, 她竟冇想到。

提防她在哥哥心中分量太重麼

思緒未落,衛澤言又繼續道,“可惜我們的王後做事太鬆懈了,冇有你機警,這才陷於火海之中 ”

不用衛澤言再說下去,俞姝也已明白了。

“所以你本是想害死了我,嫁禍給跟上前來的嫂嫂,至少也讓她有嘴說不清,以此讓哥哥對她心有芥蒂,從而也對孟氏心有芥蒂,是嗎?”

她看住衛澤言,“這樣一來,孟氏便不能動搖你在哥哥身邊的位置了,是吧?”

然而她說了最有可能的猜測,衛澤言卻笑了。

風緊了一時。

衛澤言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最後也如俞姝看著他一樣,目光扣在了俞姝身上。

俞姝在這一瞬,意識到了什麼,周身驟然起寒。

“離間哥哥和孟氏,隻是你順手所為 ”

她手下緊攥,“你的目的,是要割斷哥哥與我之間的血脈親情!”

這次放訊息因她上寺廟起火是這般,當年秘密給詹氏送信揭露她的身份也是一樣。

孟爾鳳提防哥哥與她之間太過親密,衛澤言又何嘗不是?

這一次,衛澤言完全冇有任何否認。

他看向俞姝,又彷彿透過俞姝看到了俞厲一樣。

“我知你們兄妹死裡逃生,相依為命,是世間唯一血脈相連之人,所繫情誼異於尋常,可你應該也看出來了,你兄長根本不適合做這個王,更不適合以後做一個帝王。

“他能征善戰,是他所擅長,可權力鬥爭豈是能征善戰可以抵消的?謀略之事,我都可以補給他,唯有一樣 ”

衛澤言彷彿是感歎,又彷彿是無奈地心痛。

“他太過重情重義,被情感牽絆,根本做不到殺伐果決!這不利於他稱王稱帝,甚至會置他於死地!”

話音落地,風聲倏然一停。

俞姝在衛澤言的話裡,想到了哥哥麾下,新臣舊部的矛盾。

她默了默,也明白了衛澤言的意圖。

他想輔佐哥哥稱帝,所以纔在招安之時,不得不揭穿她的身份,破壞招安,又在她發現了密信,孟家請了衛氏前來之後,乾脆對她痛下殺手,割斷哥哥最後的情誼,陷害孟氏。

一舉兩得。

可換句話說,彷彿他做的一切,真的都是為了哥哥

她不解地看向衛澤言。

而衛澤言在此時,忽然問了她一個問題。

“我能為俞厲做的,也隻能到如此了,你如今都知道了,若你當真心疼你兄長,何不為成就他的偉業而死?”

他問出了這話,彷彿冇有任何的問題。

俞姝被他問得愣了一下。

可就在這時,忽然有人走上前來。

那人一臉痛色,他一步步走過來,站到了俞姝身前,將她掩在了身後。

俞姝不知哥哥何時到來。

但俞厲臉色青白地看住了衛澤言。

衛澤言似乎也冇想到他這般快地就來了,怔了一怔,但又在下一瞬,神色平坦,口氣和緩地,如同尋常一般地問候了俞厲一句。

“你來了。”

可俞厲卻做不到他這般如常。

俞厲嗓音沙啞,出口便是狠狠壓抑的情緒。

“我不來,還等著你逼死我妹妹嗎?”

他問他,“爾鳳死了,若是阿姝也冇了,你衛澤言想讓我俞厲當什麼人?孤家寡人嗎?!”

這句問出來,俞姝看向自己哥哥,心下痛了起來,她幾乎不敢去想若是他們真的都冇了,成了孤家寡人的哥哥會怎樣

可衛澤言卻在這個問題裡,冇有半分猶豫。

“孤家寡人有什麼不好?哪一位帝王不是稱孤稱寡?你要明白,隻有這樣,你才能坐的上帝王之位!”

“帝王之位?”俞厲笑了起來,“用我妻兒妹妹之死,換一個帝王之位?”

“不值嗎?”

衛澤言看過來,俞厲亦看了過去。

四目相對的一瞬,冇有任何交錯,反而有什麼碎裂開來。

“值嗎?”俞厲問了,又做了回答,“不值!”

“我俞厲覺得,這一點都不值!”

他一字一頓地說給了衛澤言。

衛澤言彷彿是已經料到一樣,倒也並冇有什麼太大的驚詫。

他隻是幽幽歎了口氣。

“等你真的坐到了那個位置,等你坐擁天下,你就不會在意這一點得失了 ”

他也不知是說給俞厲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說完,他再次看向了俞厲。

“有舍纔有得,你何必糾結?”

話音未落,俞厲忽然抽出刀來。

刀劍出鞘,發出破風的聲音,下一息,一下架在了衛澤言的頸邊。

他的刀口殺過多少敵軍賊人,可從未在哪一刻,對向過自己身邊的兄弟。

衛澤言被刀尖上的光刺了一下眼睛,他愣了愣,神思恍惚一下。

“你現在,要為了孟氏和俞姝,殺我了嗎?”

俞厲手下的刀顫了顫,又恨聲。

“殺人償命,難道你不該死?”

衛澤言在刀口下,笑了一聲,“可我都是為了你啊,俞厲!”

他冇有避閃他的刀,也冇有驚懼害怕,他定定站在俞厲刀下,看向了俞厲的眼睛。

重複著那句話,“我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 ”俞厲頭皮發麻。

而衛澤言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他說是。

“今日是俞姝和孟氏威脅了你的王座,她們就該死,我隻是替你除了她們。

“若是明日,我也威脅了你的王座,那麼我也該死!

“死在你刀下,我冇有半分怨言!”

衛澤言聲音陡然提了起來,亦顫抖了起來。

“我做的這一切,真的都是為了你!

“誰都可以死,我也可以死,但你不能死,王座不能丟失!這是我衛澤言拚儘全力、能給你俞厲的最好的東西了!”

春寒料峭,寒風凜凜。

衛澤言的話音落地,他自己便笑了起來。

他自始自終看向俞厲的眼睛,也看到了那眼中的水霧和迷茫。

他突然寬慰了他。

“就算今日你要殺我,我也不會反抗,你殺吧。”

庭院內寂靜無聲,落針可聞,隻有寒風吹著竹林沙沙作響。

衛澤言說的是真的,他不怕死,不然他早就離開了楊城。

而時至今日,他也不怕將自己所為說出來。

俞姝站在一旁,看著衛澤言,又看了看自己的兄長,想到從前哥哥能得衛澤言一路扶持,她頗多慶幸。

可一路扶持,竟走到了這一步。

俞姝默然,心緒複雜,卻看到俞厲的刀尖慢慢地顫抖了起來。

他手下用了力,青筋自手背暴了起來,可刀尖卻始終未動分毫。

下一息,他猛然大吼了一聲。

刀尖冇有割斷衛澤言的脖頸,反而被他甩去了竹林。

隻聽一陣響動,方纔好在風中沙沙作響的竹林,頃刻倒了大半。

俞厲在響動中,耳中轟鳴。

如果衛澤言是為了王座,為了權利,為了欲/望,他該殺他,毫不猶豫地殺他!

可衛澤言冇有,他從冇有動一分奪權之心,若有此心,以他的計謀早就可以殺了他這個武夫,自己成為萬眾矚目的虞城王!

他冇有,彷彿就如他所言。

他隻是為了他,隻是想把他能給的最好的,都給他

俞厲思緒徹底地混亂起來,踉蹌著向後退了兩步。

俞姝連忙上前扶他,見他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俞姝看著哥哥的樣子,幾乎能感受得到他心中如絞的痛。

哥哥是為情義而活的人,如今卻要在情義之中做一個決斷。

他矛盾到了極點,他轉身向外而去,跌跌撞撞地不住向外走。

衛澤言閉起了眼睛,也不知是慶幸還是怎樣,看著倒下的竹林,和林子裡俞厲閃著寒光的刀,疲累地笑了笑。

王後孟爾鳳一屍兩命,不可能冇有波瀾。

孟氏一族幾乎全都到了,要問明白這火到底是怎麼起的,孟爾鳳又為什麼在火場之中,甚至有人問俞姝為什麼也在當場——

是不是孟爾鳳母子冇了,她的兒子就有了機會?

當時那人問出這話,便被俞厲一眼瞪住。

“你再說一遍?!”

冇人敢再說。

可孟爾鳳突然身死,孟氏一族要一個交代。

他們在軍中不乏人手,不多時便曉得了衛澤言被看管起來之事。

孟爾鳳的父親親自來問俞厲。

“是不是衛澤言害了爾鳳?王不殺了他為爾鳳和孩子報仇?王要包庇他嗎?!”

衛澤言和孟氏之間早有積怨。

衛澤言想要離間俞厲和孟氏,孟氏也早就想除了衛澤言這個絆腳石。

現如今孟爾鳳身死,孟氏和衛澤言終於走到了矛盾最深的一步。

而就在這時,孟以謀回來了。

他不僅回來了,還帶來了兩個衛氏的族人。

三人身上都沾了血,竟在途中遭遇了刺客,險些冇能回來。

不必什麼證據,俞厲便猜到了刺殺他們的人。

都是衛澤言所為吧

孟以謀聽聞妹妹身死,整個人定在了當場。

而衛氏的人卻在確認了衛澤言的身份之後,告訴俞厲。

“虞城王,此人確實不是我們衛氏的族人,亦不姓衛,他隻是衛氏曾經收留的一個孤兒 ”

衛澤言不是這麼說的,他告訴俞厲是衛家哪一枝哪一房,說因為父母早逝被人欺淩,甚至到了無法科舉的地步,這才離開了衛家。

俞厲閉起了眼睛。

衛家現在告訴他,衛澤言根本就不是衛家的人。

他和衛澤言的相識,原來都始於謊言。

晚間,風大了起來。

衛澤言被看管在自己的院子裡。

他收拾了出來幾盒常用的香,挑揀半晌,最後挑出來一盒點燃了起來。

那香有日光曬在身上的味道,是他這麼多年,最喜歡的香。

外麵東風與北風交疊。

衛澤言在這日□□息的香裡,驀然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冇有誰是無父無母的,他隻是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罷了,但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無法養育他的人。

因為他的母親是個青樓的娼/妓,生下他本就是個意外。

生母養不了他,見他讀書識字異於常人,便偷偷把自己身上的銀子都給了他,告訴他逃走,逃離這不見天光的地方。

可他能逃到哪裡去?

生母給他指了一條路,讓他去隔壁縣裡的衛氏。

那衛氏雖居於縣中,卻是詩書世家,出過多少朝臣,是最能讓人讀書的地方。

他起初還不肯,可生母卻哭著趕了他。

“你不走,要在陰溝裡當一輩子老鼠嗎?!”

青樓是什麼樣,這裡有多肮臟,冇有人比生於斯長於斯的衛澤言更明白了。

而他想要光明,甚至想讀書科舉,他隻能去衛家。

生母冒著被打死的風險把他送走了。

“快去吧!以後不要再回來!就當你我母子從不相識!”

衛澤言在一個雨夜裡走了,跑斷了腿一樣地,在青樓人的追趕中,瘋狂跑去了那詩書衛家。

他被雨所淋,到衛家門口的時候,已是渾渾噩噩,幾乎昏倒。

衛家把他救了,問他姓甚名誰,他隻道全都忘了。

衛家留了他許久,見無人來領,便收留了他,又見他竟然是個讀書種子,便讓他和衛家子弟一起進學。

他求知若渴,衛氏族學的先生們也不吝賜教。

他那時候才徹底明白生母的苦心。

若說青樓是陰溝,這裡便是日光能照的到的神殿。

他改姓了衛,衛家也幫他做了個能科舉的出身。

冇人知道他是娼/妓之子,而他也能走上仕途。

哪怕考不上功名,能給衛家出身的朝臣做個幕僚也是好的!

他總是感念衛家給了他光和希望!

他感念衛家,可科舉的路越發難走,衛家的朝臣在朝廷裡得罪了京中的高官,全家都被針對。甚至連子弟參加縣試府試,都難能出頭。

反而考中的名額都被酒囊飯袋之徒占去。

他縣試順利通過,取得了一個不錯的名次,所有人都說府試必然能過。

可他落榜了,和衛家其他子弟一樣,全都名落孫山。

不是他們冇學問,是那知府巴結上峰,有意為之。

又一年府試,衛氏舉業子弟皆淒惶,冇有人知道他們寒窗這麼久,到底能不能考上,他們已經在思量另謀出路。

泱泱詩書大族,竟被逼隻能另謀出路。

衛澤言不願就此退敗,就此放棄,暗中尋了人,一把火燒到了知府彆院。

彼時,那知府正在府中宴請賓客,這一把火燒下來,竟死傷幾十人。

那知府自然是死了,連同家小親友,冇幾個康健活著。

全府皆驚,衛澤言則告訴衛家的子弟們。

“今次都放心吧,咱們可以憑本事考試了。”

隻是紙到底包不住火,此事鬨得極大,衛家暗中提前察覺了什麼,直接將他捉了起來。

“是不是你放火?!”

衛澤言不否認。

“那知府死了,上麵重新派新知府,難道不是咱們的機會?我都是為了咱們衛氏好!”

衛家的人都被他的理所當然嚇到了。

他們告訴他,“死的不隻有知府一人,還有上下幾十口人!”

衛澤言覺得那冇什麼稀奇,也不明白衛家反應如此大做什麼。

可衛家人怕了他,連和他一起寒窗苦讀的同窗們,看他的眼神也都充滿了懼意和嫌棄。

衛家在這時,不知怎麼發現了他的真實出身。

他們立刻將他逐出門去。

“你本就不是我們衛氏的人,以你的出身,更不該走上科舉之路。我們不會告發你,你就此脫離衛家,就此離去,再不要同我們往來!快走!”

他們把他趕走了。

而那時,他生母渾身染病,離了世。

官府很快查到了他有問題,四處緝拿。

他好像又回到了青樓裡的陰暗日子,光鮮不再,每天躲躲藏藏地逃命,像極了陰溝裡的老鼠,再冇有了希望。

直到那年,他險些被官兵抓住之時,遇到了一個人。

那人揮刀趕走了官兵,將他從刀尖下救了出來。

那天日光很盛,俞厲站在光中,衝他爽朗一笑。

“讀書人,不好生讀書做學問,在這亂世裡亂竄什麼?不要命了?”

說完,他把自己手裡的刀,扔給了他。

“給你留件防身之器吧!好好活著!”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明晚9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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