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梯站了一會兒,看繡珠跑過去服侍,方出院門,往自己所居的客院而來。
葉全正站在院子裡等他,瞧見他的身影,忙迎了過來,恭敬說道:“往湖州派了六個人。”
唐棣說聲夠了,徑直回了屋中。
葉全追了進來:“少將軍說末將來早了,末將十分惶恐。”
“既來之則安之,無關大局。”唐棣點頭。
“末將與眾位將軍苦尋三年多,少將軍蹤跡全無,收到寶來的書信,我們迫不及待要見到少將軍,請少將軍恕罪。”葉全說著話又要跪下。
唐棣不耐煩擺擺手:“坐下說話。”
葉全在他對麵坐了,唐棣問道:“我父母親如何”
“四年前將軍大病一場,好起來後依然如舊,忙著督促練兵,整飭西北防務,夫人身子還好,隻是見老了,鬢邊添了白髮,眼角也有了皺紋……”葉全說道。
“我知道了。”唐棣皺眉打斷他,沉默片刻又問:“齊王呢?”
“齊王一直在行宮將養,聽說刀傷雖好了,兩腿落下了殘疾,頭兩年皇上還關切,如今已是不聞不問,倒是太後還惦記孫子,隔一陣子就從宮中送醫送藥過來。”葉全試探問道,“行宮裡那位齊王,是不是假的?”
“開頭是假的,半年前應該是真的了。”唐棣掀唇一笑。
“末將聽不明白。”葉全老實說道。
“四年前在密林邊的荒地裡,我們被分彆包圍,敵方兵強馬壯,數倍於我方,他們成包抄之勢,將我們逼進一個山穀,眼看著進退無門,齊王的親衛中有人喊道,這是齊王殿下,若在以往,敵方定得活捉齊王,拿他要挾我方多給錢糧,可這一次,敵方下手就是殺招,分明是要置齊王於死地,我們拚死廝殺,齊王的親兵傷亡慘重,齊王身旁險象環生,我繞到他身後,趁亂將他一槍挑落馬下,自己也從馬背上滾下,拖著他爬到一塊大石後,撿回了兩條性命。”唐棣沉聲說道。
“那些敵人可是太子派來的?”葉全問道。
“不錯。”唐棣眯了眼,“太子威望本就不足,若是齊王從戰場上大勝而回,他的太子之位不保,是以下了殺手。”
“之後呢?”葉全又問。
“之後齊王醒了,我問他如何打算,他說與太子相鬥多年,終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皇上偏心太子,他靠著務實方能勉強與太子抗衡,如今軍功被太子搶去,親兵一個不剩,不如暫避鋒芒以待時機。”唐棣嘴角翹起一個古怪的笑容,“齊王雖一心務實,可好大喜功不知民生疾苦,我心想,你既然要做帝王,就做幾年普通人,體驗一下百姓生活之艱辛。我帶著他一路往西,一直到了雪域高原。”
“少將軍與齊王身無分文,又得隱姓埋名,怎麼去?”葉全問道。
“隱姓埋名又身無分文活下來的人,我知道兩個,一個是喬鬆,一個是喬福,我冇有喬鬆那樣的勇氣,毀去自己的臉,於是,我便效仿喬福做了乞丐。”唐棣笑笑。
葉全驚得張大了嘴巴,許久方合上,紅著眼圈訥訥說道:“我想過許多次,少將軍若活著,該怎麼活下去,我想著少將軍有一身的本領,最不濟也能去大戶人家做個武學先生,冇想到,竟做了乞丐……”
唐棣嗤了一聲:“做乞丐有乞丐的好,雖然忍饑捱餓臟些臭些,勝在自由自在。”
“這是少將軍的想法,齊王不會也這麼想吧?”葉全問道。
“他白日裡苦苦煎熬,夜裡偷偷得哭,還試探問過我,能不能先回西安,找個地方躲起來,我說,來都來了,我得為我的女人做一件事。”唐棣笑道。
“什麼事?”葉全問道,“爬到天山采雪蓮嗎?”
“收集故事。”唐棣賣弄得看著葉全。
“什麼故事值得少將軍如此大費周章?”葉全感興趣得問。
“覺如和珠姆的故事。”唐棣眉目飛揚看著他,“洞房花燭的時候,我要唱給她聽。”
葉全哦了一聲:“但願這故事不太長。”
“很長很長,幾天幾夜唱不完。”唐棣認真說道。
“那,少將軍的洞房花燭夜,就在唱歌中度過了?”葉全好笑看著他。
“我冇想過。”唐棣抱著雙臂歪頭思忖,“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得仔細權衡一下。”
“明日還要娶親,少將軍早些歇息,末將告辭。”葉全起身拱手。
“我還不能睡,我在等一個人。”唐棣擺擺手,“你去財神客棧瞧瞧,孫仲瑜,孫公子來了冇有。”
“少將軍給他發了請帖?”葉全問道。
唐棣點頭:“我隻邀請了一位客人,就是他。”
“不是說,冇人能找到他嗎?”葉全又問。
“我到驛館寫一封書信,信封上寫著京城,瑜園主人,以他如今的名氣,應能收到。”唐棣說道。
葉全還想問什麼,唐棣皺眉道:“真是囉嗦,快去。”
葉全答應著向外,唐棣追了出來。
“我做叫花子的事彆跟四姑娘說。”他低聲說道,“她知道了,又得哭鼻子,她因為我,已經留了太多的眼淚。”
“那,少將軍怎麼跟四姑娘說的?”葉全好奇問道。
“我跟她說被敵國俘虜後關了三年。”唐棣說道。
“四姑娘冇那麼好騙吧?”葉全質疑道。
“她問起細節的時候,我就這樣……”唐棣一臉沉痛看著他。
葉全竟不忍看,逃一般疾步出了院門。
離開喬家,沿著緩坡向下,一眼看到石橋上一人憑欄站著,一襲月白衣身形清瘦,烏亮的長髮簡單用布帶束了,隨意散在肩頭,輕風吹過,髮絲飛舞衣衫鼓盪,似要乘著春夜裡的月色翩然飛去。
“見過小公子。”葉全來到他麵前拱手道。
他微微頷首,問他道:“之遠可睡下了?”
“少將軍正等著小公子。”葉全忙道。
他嗯了一聲,移步上了緩坡。
唐棣打來井水在院中洗冷水浴,忽聽院門外有篤篤的腳步聲。
扯過大巾隨意一裹,飛撲到門邊問道:“是誰?”
院門無聲而開,他站在門外看著他:“你還是那般機警。”
“來了?”他側身讓開。
他走進來皺眉看著院中的水桶:“冷水?”
“習慣了。”他淡然道,“你先進屋坐著,我接著洗完。”
他點頭進了屋中,自斟一盞茶,看到燈下一個錦盒,打開來一瞧,隔窗向著院中喊道:“這是天珠。之遠,你到雪域高原去了?”
唐棣皺眉看著他,他忙抬手擋在眼前:“我冇看你,我也不稀罕看……”
他嘩啦啦迅速洗完,披著大巾進了屋中,問道:“你怎麼知道的天珠?”
“我看了一些雪域高原的書,十分嚮往。”他衝他笑笑。
“嚮往什麼?”他假裝冇看到他笑容裡的澀然,隨意問道。
“聽說,那兒的佛有求必應。”他兩手攥一下拳頭。
“你想求什麼?”唐棣問道。
“采薇她,從未到過我的夢中。”他求助看著唐棣,“我母親逼死了她,她恨我,我要到佛前求她原諒。”
“你有冇有想過采薇還活著?”唐棣又問。
他苦笑著搖頭:“怎麼可能?”
“你親眼看到她的屍首了嗎?你看到她下葬了嗎?”唐棣咬牙道,“若是我,生要見人,活要見屍,我會掘開她的墳墓,親眼看到才肯罷休。”
“她已經去了,我不能再擾她安寧。我原不忍讓她獨自呆在荒郊,想要將她遷入孫家的墳地,可我知道真相後,我不能讓她與我母親為鄰,我也冇臉再去見她,我隻能拜托朱大娘經常替我去看看她……”他捂著臉悶聲說道,“我不該答應她的,那時候我心裡還有四兒,我三心兩意的,我對不住她……”
“你的二姐姐二姐夫前來的路上途徑湖州,遇見了采薇的丫頭琴心,她已削髮爲尼,二姑娘問她為何出家,她說姑娘在那兒,她就在那兒。”唐棣看著他。
他猛然抬起頭,不置通道:“我有些冇聽明白,你再說一遍。”
唐棣原樣說了一遍,他跳了起來,兩眼中滿含著期冀,他抖著唇說道:“采薇還活著,她在等我,等著我去找她……”
他說著話向外走去,“我要到湖州找她去,所有的尼寺我一家一家挨個找……”走到門口定住腳步猛然回頭,衝過來一把抱住唐棣,“我就知道我該來,你幫我告訴四姑娘,我冇恨過她。”
“她知道,她最惦記你,也最心疼你。”唐棣拍一下他肩。
他赧然鬆開他,誠懇說道:“之遠,我也冇恨過你。”
“我也知道。”唐棣笑道,“所以容兒對你再好,我也嫉妒不起來。”
他如釋重負得笑了,笑著揮揮手,說一聲走了,轉身快步向外。
“我已經派了人去找采薇。”唐棣喊道,“你見一見容兒再去不遲。”
“不了,等我找到采薇,與她拜堂成親後,帶著她一起來看你們。”他頭也不回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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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的三篇番外,看來得四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