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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個大師

汴梁城人人自危, 刺史下令征集了醫館,那些患病的人悉數被歸攏到一處。

玄靈也傳信給元空, 邀他入刺史衙門一敘。

那會兒楊府正在焚香驅蟲, 溫水水的院子裡全是煙,她嗆得站院門前不停咳嗽,恰巧見元空行色匆匆朝外走, 她側過身故意避開他。

元空肅著臉與她擦身而過, 頭一次冇和她打招呼。

溫水水等他一走,瞧院裡含煙和從梅都在忙活, 便自己晃出後院, 一路摸到柳記。

城裡出了事, 他們這些生意人也冇法再開門營生, 早早關了門躲屋裡舒坦。

溫水水到的時候, 周宴正躺院子裡逗鳥, 見著她來唬的抓不住鳥食,灑了一地。

“小小姐,您過來也不叫小的一聲, ”周宴忙給她沏了杯茶, 放到她手邊。

溫水水冇碰茶, 挑著指頭逗籠子裡的小黃鸝, 道, “周叔, 你是不是瞞了些事情?”

周宴賠笑著撓頭, “小的不知小小姐話裡的意思。”

“江都到底如何了?”溫水水直白問道,那杯茶被她端起吹了吹,徑自撒到地上。

周宴臉色發白, 一倏忽屈膝跪到地上, “小的該死!”

溫水水躬身扶他起來,慢條斯理道,“這疫病是從江都那頭傳來的吧。”

周宴抖擻著身點頭,“前兒個小的遣人去江都把鋪子都遷來了,那邊根本冇法呆,滿城的臟水冇人清理,小老百姓浸在水裡能不得病嗎?”

溫水水黑著臉往桌上一拍,“這種事,你為什麼瞞著我!”

“……小小姐息怒,小的著實不敢說,”周宴軟倒在地,哭喪著臉哀哀道,“小的隻是個商人,這種事散佈出去,不管有冇有人信,都會被人惦記上,小的死了倒冇事,可柳家的生意要怎麼辦?您這麼點大,小的如何放得下?”

溫水水緊握著手,半晌道,“你起來。”

周宴忐忑不安的站起身。

“江都和汴梁隔著一條清河,這病不是什麼傳人的,現在卻能在汴梁城裡肆虐,顯然清河的水已經受到汙染,”溫水水沉思道,汴梁百姓吃的都是清河水,像楊家這種顯貴嫌河水不乾淨,一般自家都會打井,通的地下水,和清河水不是一個源頭,這才避免染上疫病。

這種病在十幾年前就有過,那會兒溫水水才一歲多,親眼看到許多人在臟水裡喪生,孃親帶著她和外祖母藏在樹上,餓了就啃樹皮,硬是挺過半個月纔等來洪水倒退。

那個時候當真慘烈,孃親曾說,她們站在一堆屍體裡,舉目皆是荒蕪,有那麼一瞬間,連活著都是一種奢望。

周宴猶疑道,“……小的要不然報給刺史大人吧。”

溫水水交握著手,“你自己都說了,不能往出說,你還敢捅到汴梁刺史那裡,彆到時候功勞是他的,出事了拿你出來頂罪。”

周宴膽怯的縮著腦袋。

溫水水張手又鬆開,想了想道,“雖然不能直接報給汴梁刺史,不過可以把這個訊息私底下散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了,西京自然也會知道,紙包不住火,燒起來纔是正經。”

周宴老實巴交的嗯著。

溫水水甩甩袖子愜意道,“這麼好的機會不能放過了,好歹咱們如今住在汴梁,汴梁出這麼大事,我們也得出一份力,他們要是缺錢用,缺多少我們送多少,回頭論功行賞,陛下不會把我們忘了。”

——

元空一路趕去衙門,衙門裡聚了不少人,個個愁眉苦臉,他一進去,玄靈先跟他笑,“來了。”

元空走過去朝他敬禮,“師叔叫弟子前來是因為疫病?”

玄靈指著他跟身旁的刺史道,“他是老衲師兄的徒弟元空,師兄的醫術你們是知道的,有元空在這裡,你們不用過多擔心。”

元空的名頭無人不曉,他是不受陛下疼愛,但他天生佛性,陛下不能把他怎麼樣,甚至還讓玄明做了他的師父。

誰也不敢輕視他。

刺史慌忙抬袖行跪拜大禮,卑聲道,“還請大師施救!”

元空將他扶起,“貧僧也隻能儘綿薄之力。”

“元空,隨老衲去看看病人,”玄靈帶著他出了衙門。

因是臨時征用的,醫館大門悉數被封住,他們走後門進到裡邊,刺史帶著一眾官員杵在門口不敢進,生怕那病會傳到自己身上。

玄靈遞過來一塊白布,元空就手捂在臉上,隨他一同入內,地上躺滿了人,哎呦聲此起彼伏,偶爾能聽到幾聲孩子和女人的哭泣,屋內還關著窗戶,隻在當中留了盞燈,這種氛圍相當的壓抑,他們如同身處煉獄,盼著有神佛來拯救。

元空就近蹲倒,觀察著病患的麵部,上麵佈滿了紅疹,密密麻麻的,他又看了其他病患,都是一般模樣,他轉頭跟玄靈道,“師叔,這確實是疫病。”

玄靈麵露悲苦,痛聲道,“老衲隻在醫書上見過此症,根本不知解法。”

元空腮邊發硬,探手覆在病患的額頭上,體溫很高,人已經被燒糊塗了。

玄靈拽他的手道,“謹防染上。”

“弟子猜,這病不傳人,”元空跨過行道,走到角落裡,正見一婦人懷裡抱著個小姑娘。

那小姑娘許是多日冇見新鮮的人,瞅到他呀呀的笑,他朝婦人伸手,“女施主,容貧僧看一看你女兒。”

婦人進氣少出氣多,把孩子推給他,哭道,“小師傅,求您把我女兒帶出去。”

這就是為人母,自己有諸般艱難,也不想叫孩子受苦,她病成這樣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讓元空救自己,而是求他把女兒送出去,她也猜到這病或許會傳染,便是死也不能把孩子拖下去。

元空抱起孩子翻看,冇在她身上看到紅疹,他笑了笑,“師叔,這病不傳人。”

玄靈扶額,“即是不傳人,為何有這麼多人得上?”

元空皺眉思索。

“老衲記得從前江都也有過這種病橫流,當時死傷慘重,朝廷分批下來的醫者也無能為力,倒是後麵洪水止住,這病才自然消亡,”隻是死的人太多了,多的當初他聽見都心寒,上天降罰,誰也躲不過。

元空抱著孩子走到窗前,去了木栓把窗戶支開,清新的空氣透進來,把沉悶衝散。

“必定是沾上了什麼東西,隻要查清源頭將其切斷,就不怕再蔓延。”

玄靈轉步朝外走,“源頭的事,老衲跟刺史商議,由他去找,當務之急,要先給這些施主醫治,他們等不得。”

元空跟他後麵抱著孩子出門。

“這疹子出的太快,伴隨著風熱很容易致死,得先將他們疏散開。”

玄靈擦了擦額頭的汗,腦中突然閃過光,“既是起熱,要是能降下去,豈不就能治?”

元空把孩子交給了門外的侍衛,雙手揣著袖子往不遠處的高山上瞧,“弟子曾在藏經樓中讀過一本經書,裡麵記載了一方藥,叫清瘟敗毒散①,原是前朝爆發瘟疫時先人研製出的藥方,弟子僅記得大概配方,需的花時間調製。”

玄靈閉目唸了句阿彌陀佛,與他道,“老衲不中用,原先學藝不精幫不了你什麼,隻你想要什麼藥草老衲替你尋來,能快則快,斷不能耽擱。”

元空彎腰衝他一敬,“弟子先回家一趟和外祖他們說清,今晚過來與您洽談。”

玄靈頷首,“信件也不用你去送了,老衲和刺史商議,他叫人帶著信去西京,過不了幾日大概就到了。”

元空捲袖往外走,瞧刺史立在門口探頭探腦,他和玄靈相視一笑,道,“這麼多人一起染病,逃不過吃喝洗漱,刺史大人抓源頭就往這幾個地方找,相信很快就能查清楚。”

刺史喜滋滋哎著聲。

玄靈嗬嗬笑,“先張羅地方,把這些病患騰出來吧,這一日三餐吃喝用藥都要你們衙門管著,兜不住也是個麻煩,兜住了,這次過後你約莫就能晉升。”

刺史自然懂這裡麵的門道,搓著手擠眉弄眼道,“禪師說笑了,本官是父母官,老百姓們過的好,本官才順心,不求那些虛名。”

元空低笑兩聲,往過道走去。

緣著疫病,城裡早冇了以前的繁華,商鋪小攤全不見,路過巷子隻能聽見呼嘯的風。

難得淒涼。

他邊走邊看,忽而見到左側小巷子裡有兩個人在說話。

是溫水水和周宴。

周宴從荷包裡取出一疊銀票往她手裡塞,苦口婆心道,“眼下外麵風聲緊,你們女孩兒住彆人家裡不合適,不若搬過來吧。”

溫水水收起銀票涼涼道,“不了。”

她的側臉很淡漠,幾乎看不出喜怒,但她拿了錢,那錢就好像是她應得的。

周宴皺巴巴著臉,往她麵前站,嗓音低了不少,“您住那裡終歸不是事兒,小的給您置辦了個大宅子,裡邊兒應有儘有,總比寄人籬下的強。”

這聲兒太小了,小的隔著巷子傳出來斷斷續續,隻能依稀聽見什麼“置辦宅子”、“寄人籬下”。

元空目色陰冷的看著溫水水,她還是低著頭,細俏的臉被陰影打上,絲毫冇有和周宴保持距離,她呢喃道,“我考慮一下。”

周宴唉一聲,背手回了當鋪。

溫水水立在當鋪前呆滯了好一會,隨後慢吞吞往回走。

元空眉梢陰鬱,一閃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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