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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個大師

元空入臨襄坊已近五更, 從梅打著燈籠將他迎進府裡,內院還亮著燈, 隻屋裡黑了, 他解了鎖,朝從梅要一盞燈,自顧進門裡。

他將燈盞放到桌上, 偏頭看榻上的人, 她似乎睡過去了,身上冇蓋被褥。

含煙捧著湯鍋悄聲進屋裡, 待要提醒元空趁熱喝, 他噓了一聲, 她趕忙放下鍋退走。

元空挪到榻前, 伸手拉褥子團住她, 她睜了點眼睛, 他輕聲道,“起來喝湯。”

溫水水慢吞吞坐起來,腦子發懵。

元空連同她一起裹著被子抱到桌前, 盛過湯耐心的往她嘴裡喂。

溫水水喝了半碗湯, 人清醒不少, 她仰視著元空。

元空也看她, 手裡餵食的動作冇停。

溫水水說, “天快亮了。”

元空嗯聲, “吃完就睡。”

溫水水又說, “你不上朝嗎?”

元空抹掉她嘴邊的湯漬,“上朝。”

溫水水默然。

元空把最後一勺喂進她嘴裡,又倒了些清水讓她喝下去。

溫水水這時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 惶恐不安道, “我不想回你的府邸。”

元空托著她的兩條腿進床,沉眸凝視她,“不回。”

溫水水流露出一絲歡快,“你能陪我住在這裡嗎?”

元空褪去外衫,擁著她躺倒,她高興的爬到他胸口上,將頭軟軟的伏在他肩側,感受著這具軀體的厚實,她小聲嘟噥,“我好飽。”

元空替她按捏腹部。

溫水水嗚一聲縮成團,嗓音破碎的連不出話,“想,想睡了……”

元空舒展開她的四肢,與她笑,“明日派個人去府裡把我的衣物拿過來。”

溫水水說好,閉著眼緊挨他,細腿纏在他腳邊捨不得放,即使察覺到他蓄勢蓬髮也柔柔的黏著他。

元空摸她頭,“睡麼?”

溫水水搖頭又點頭。

元空淺啄她嘴邊,“我要上朝。”

溫水水拉著他手不願放,自顧仰著臉任他親。

元空心口湧起熱,低歎口氣,扶著她翻身壓進床裡。

床畔薄紗搖曳,她細細的叫著他,叫到後麵就啞了嗓音。

桌邊的燈火熬儘了燈油,直至熄滅,冇一會天邊顯出亮,一隻粗礪的手探出來,拿了凳子上的衣裳又縮回去。

過半晌紗帳一角被挑開,他還摟著人在吻,她伸著凝白的腕子搭在他的臂彎處,汲取著他贈予的愛,她好像能活但又可能溺死在這混沌中,她已然呼不出氣,隻憑著他的牽引愈加沉淪。

元空猛地抬起頭,看她睜著眼,那眼底是迷茫的,他一離開,她立刻張手來抓,他哄道,“安生睡著,等我回來陪你。”

溫水水嘟起唇,他就湊近吻一下,她歡喜了,自己爬回褥子裡,乖順的躺著,跟他說,“我想吃糖冬瓜。”

“路上遇見了給你買,”元空匆匆繫好腰帶,朝外走。

她趴在床邊看著他的腰帶自己羞起來,直看他走遠了,含煙和從梅進屋裡收拾。

溫水水進浴室洗漱過,跟含煙說,“你過會子叫幾個人去那邊把元空的衣物拿來。”

含煙躊躇,“老夫人要是吵嚷……”

溫水水輕笑,“除非她想讓滿大街都知道,因為她的緣故,皇子不住在皇子府,被她逼的睡在民宅裡,她要臉的很,不會攔著你的。”

含煙咯咯笑兩聲,攙她回床睡了。

到天亮時,含煙過去拿元空的衣物,果然冇人敢攔,西鬆園的人都安靜的不做聲,隻等她一走,西鬆園又吵得雞飛狗跳,楊老一氣之下跑出府,呆工部衙門裡愣是不回去。

周府這邊倒是悠閒,溫水水睡到日頭上去,才聽見外頭的說話聲醒轉,她換好衣衫穿好繡鞋站到門口,就見周宴一臉愁的進內院,身後跟著塵荼,顯然是來找她的。

溫水水有些頭暈,含煙端了板凳讓她坐在院裡曬太陽,她瞅一眼塵荼,他手腳沾了許多泥土,頭髮也亂糟糟的,像是逃難來的,她衝周宴說,“怎麼回事?”

周宴看她麵色蒼白,遲疑道,“小小姐是不是不舒服?”

溫水水擺手,隻問道,“是絲綢出問題了嗎?”

周宴唉一聲,“那批絲綢被人截了。”

溫水水神色微沉。

塵荼灰頭土臉道,“表姑娘,這事可怪不到小的身上,小的一群人走的水路,原本就是想避開岸上可能遇見的劫匪,可誰知,這水上還攔著賊頭,小的就是再厲害也打不過這幫刀口上舔血的,若不是哥兒幾個會遊泳,就在水裡餵魚了。”

溫水水睨他,“你們遇著劫匪,報到當地衙司了嗎?”

塵荼點頭,“好歹這手裡還有內織染局的批書,自然要報到官府去,但那邊的衙差隻說水盜不好抓,需得耗些時日找著機會纔可能抓到人,到那時小的們運上來的絲綢早被他們倒賣還錢了,照著那些衙差的話說,還是趕早兒再回江都重押一批絲綢回來,路上多帶點夥計,就不用怕盜匪了。”

話是這麼說,可重運絲綢的錢就要他們自己來出了,這個虧冇人補,就是報到皇帝跟前,皇帝估計也不會當回事,畢竟是在他們手裡出的紕漏,這虧損就隻能他們自己掏。

溫水水摁著額角,“也隻能重新去買。”

周宴撫著鬍鬚,“小的抽調了兩百人出來,打算讓他們跟著一道去。”

溫水水也想不到彆的招數,跟塵荼交代道,“即是為皇家辦事,你們也不用藏著,把名頭打給人看,那些盜匪見了不定就不敢截了。”

塵荼抹一把臉,“誰說不是呢?小的也是這麼做的,這偷的照樣偷,您不知道,他們個個蒙著臉,搶到東西就跑了,比泥鰍還滑。”

溫水水瞥他,“你這嘴挺利索的,辦壞了差事還好意思擱我跟前說,仔細我跟你主子說道說道,看你還有冇有勁使。”

塵荼塌著肩膀,“您也太記仇了,小的不過是收了塊銀子,這苦頭也算吃儘了,往後斷不敢再亂收東西。”

溫水水乜過他不說話了。

含煙忙道,“小姐夜裡冇睡多長時間,冇甚事就彆擾著她了。”

周宴看出她累,扯著塵荼先走了。

溫水水掂量著說,“平白的就得倒貼千兒八百兩銀子,真叫人惱火。”

一旁小丫鬟端了清粥小菜過來,含煙擺到她麵前,不免唏噓,“本來這事就不對,陛下說了江都絲綢歸咱們來辦,這就是聖旨,可內織染局的人根本冇把陛下的話放在眼裡,他們宮裡不出人,倒叫咱們的人跑腿,好處全是他們的,到頭來咱們能撈到什麼?”

溫水水暗咬牙,那碗粥都看著不香了,總不能讓她吃虧,絲綢運進京,過了內織染局,轉頭那幫人就可能在陛下麵前說是他們一起過去的,左右她見不著陛下,話還不是任那些太監說。

從梅跨過二門,小跑到她麵前道,“小姐,昭少爺來了,說要見您,但周管事不讓,昭少爺杵門口站了好一會都不走,周管事想叫人把他打走。”

溫水水一丟勺,樂了,“正經來送錢的,可不能真讓他走了,你去偷偷開後門,把他領進來。”

從梅遲疑,“要是殿下瞧見了,指定冇得消停……”

溫水水望天,“還早,他一時半會回不來。”

從梅隻得照著她的話轉去後門。

約有半盞茶功夫,她把人領進內院,含煙冇易容,早躲進耳房。

溫昭進院子就見溫水水有一下冇一下的舀著粥喝,那手白的能看清皮下經絡,他不由得放輕腳步走到石桌前,她就停下手,淺聲說,“溫公子怎麼過來了?”

溫昭注視著她,“姑娘又瘦了。”

溫水水將臉一低,想起身回屋。

溫昭急忙按住她,“我去了許多次姑娘之前住的宅子,冇想到你搬到這裡。”

溫水水抿著唇。

溫昭說,“你的茶館不開了,我送你的宅子也賣了,現在連宅子也換掉,是大殿下的意思?”

溫水水抖了一下身,瞧上去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溫昭看著她目光變溫柔,儘力輕聲,“我來是想告訴你,再過不久,我就可以救你走了。”

溫水水長睫微顫,“……我不想連累公子,你以後不要來了。”

她這話說的分明是斷,但又藕斷絲連,聽的人不禁心生疼惜。

溫昭急道,“你何必把我推遠?除了我還有誰能救你,我即是說了護著你,就一定做到底,你不用為我擔心。”

溫水水神色發懵。

溫昭扶著她的肩膀問,“先前不是說好的?我救你出來,你跟著我,我不會讓你再受苦。”

溫水水這纔像回神般把目光轉到他麵上,眼神裡儘是痛苦。

溫昭的心猛地跳一下,“發生什麼事了?”

溫水水撇開他的手,極速轉身,“冇事。”

她這樣子明眼人都看出來有事,溫昭登時急了,“到底發生什麼事?”

溫水水垂著腦袋。

從梅在旁邊感慨,“溫公子約莫還不知道,我們姑娘這回攤上大事了。”

溫昭扭頭瞅她,“她攤上什麼大事了?”

從梅聳聳肩膀,嘴邊兩抹鬍鬚動個不停,“前頭陛下指明讓姑娘給宮裡運絲綢,這絲綢屬江都最好,姑娘自然也隻能指派人去江都買,哪成想路上遇到了劫匪,絲綢被他們半路搶走了,那內織染局的太監說了,隻認絲綢,什麼路上出的問題概不負責,頭一遭就花了近千兩纔買來一批上好的絲綢,現在哪還有錢再運一批?”

溫昭擰緊眉頭。

從梅觀察他的麵色接著說,“這錢隻能我們姑娘掏,殿下又不來,周管事更冇可能替姑娘考慮,原本這事是不能姑娘一人管著的,怎麼說也得是上邊兒撥下來銀子,我們纔好辦事,但那群太監仗著劉公公是燕妃娘娘身邊的紅人,背地裡根本不照著旨意行事,錢他們拿在手裡,事兒卻要我們做,出問題了我們扛,他們坐屋裡吃茶就行,比大姑娘還體麵。”

一聽到燕妃,溫昭表情顯得陰冷,他問道,“哪個劉公公?”

宮裡的公公有許多,妃嬪的宮殿內更是內侍眾多,他得問清楚纔好回去檢視,如果真有這事,燕妃自然也要算在其中,二殿下正愁冇辦法對付那對母子,這送上手的機會可不能白白錯失了。

從梅說,“劉箋劉公公。”

溫昭一眼眯住,倏忽自袖裡取出一疊銀票塞進溫水水手裡,極為大方道,“你暫且用著,這個仇我替你報,你彆難過。”

溫水水連連後退,慌忙想把錢還給他,“我,我不……”

溫昭推回到她手中,“你不用我的錢難道還指望他來救你?”

溫水水拿著那錢,眼淚不停掉落。

溫昭揚唇,返身走出去。

他一走,溫水水就擦乾淨眼睛,依著石凳數手上的銀票,不多不少將將十張,夠本了。

她理好銀票遞給耳房出來的含煙,打著哈欠回屋接著睡回籠覺。

——

溫水水這邊閒下來,朝堂上倒起了波瀾,原是太常寺卿許術提出興學,但這興學興的是儒道,誰都能瞧得出這一舉促是在打壓佛學,明弘帝對興學很感興趣,可冇有立即讚同,隻說考慮,至於考慮到什麼時候也冇人敢問。

下朝後元空跟著崔琰回工部,崔琰罵了大理寺卿一路,進衙門才閉上嘴。

楊老在理事堂等著他們,兩人一前一後進來,都神色不愈。

“這是哪樣兒,都氣的不會掩飾了,”楊老笑嗬嗬道。

崔琰揮著袖子癱在椅子上,“許術這個老傢夥可真夠陰的。”

楊老抿一口茶,看了看元空,“他又出什麼幺蛾子?”

元空說,“興學。”

崔琰在他後麵補充,“興的還是儒道,左右是想趁著玄明主持不在京裡,想把佛家一下子摁下去,他好算計。”

楊老咂嘴,“許術有點腦子,但也太心急了,動到佛家上,除非欽天監和他這個太常寺卿一起撤了,左右是專為祭祀禮佛才設的衙門。”

崔琰一下心安,“委實嚇壞了學生,好歹陛下也極看重佛門,僅他一句話便想翻天覆地,偏偏陛下還真說考慮,也不知哪根筋抽了。”

元空說,“他不會。”

崔琰好奇,“陛下為什麼不會?”

元空淺笑,“他的病隻有主持能治。”

崔琰更驚訝,“陛下得病了?”

元空笑而不語。

崔琰便知不能問,便不鹹不淡道,“這二殿下委實有些玩意,原本還當冇個本事,倒也到竄著許術搞出來興學,就算冇辦成,也能在天下學子裡有了好名聲,終歸是向著他們。”

楊老揹著手站起來,“玄明應該快回來了吧。”

崔琰拍手,“您不說學生倒給忘了,前兒個玄明主持給學生來信,這個月月底就該回來了,左不過就五六天時間,還是等得起的。”

楊老手指著他,“這段時間安分,誰有動作都不要強出頭,我們要確保萬無一失。”

崔琰趕忙道,“學生明白。”

楊老轉頭跟元空道,“回去吃飯。”

元空便隨他出門,兩人走出一截路,元空停住,“外祖父,我不回府了。”

楊老適意的笑起,“我冇說回府啊,你們現今住在臨襄坊,總得領我過去看看。”

元空麵上顯出糾結。

楊老歎氣,“我就過去看一看,你外祖母根本不知道,她煩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便是生她氣,也不能就連著我也不睬了。”

元空輕輕說,“我冇生外祖母的氣。”

楊老往前走,“她慣來端著架子,總覺得自己是高門大戶,誰也不能失了禮數,她這些年冇受過苦,即使你母後去的早,她照樣過的安穩,她習慣了這種受人捧著的日子,也見不得他人卑微,我不是給她辯解,她有許多缺點,和京裡的那些貴婦也冇區彆,我試圖跟她就這個事探討過,但她已經根深蒂固了,往上一輩的教導讓她堅信那些腐朽,我冇有辦法改變,但我是向著你們的。”

他們經過一家糕點鋪子,元空過去買了兩份糖冬瓜,一份遞給他,一份捏在手裡,慢慢說,“我冇氣外祖母,但外祖母確實傷害了她,她在臨襄坊裡能安穩睡著,也不用擔心外祖母會來搗亂,現下這個情況不如讓她們兩個暫時分開,等外祖母想法變了,我們再回去。”

楊老撿起一塊糖冬瓜放嘴裡,甜絲絲的,他笑,“果然是小姑娘愛吃的,甜的發膩,這東西要少吃,省得牙壞了,到頭得哭。”

元空跟著笑起來,隨後領他進了臨襄坊。

他們進府裡才晌午,院裡倒是靜,從梅和含煙蹲在屋門前吃果子,見著兩人趕緊起來給他們彎腰,“老爺,殿下,小姐還睡著。”

元空對楊老道,“外祖父,您先去茶廳吃杯茶,我叫她。”

楊老笑點頭,從梅忙引著他往旁邊茶廳去。

元空轉頭跟含煙說,“今日外祖父過來用膳,讓膳房做些養身的菜。”

含煙也躬身道是,他便進房裡。

屋裡收乾淨寬敞了許多,他踱到床邊見溫水水睡的深,眼睫微翹,臉上也紅潤,檀口張一點,長髮鋪了一枕頭,倒是不知愁。

他湊近撫過她的臉,她立時顫過身,眼睛半眯著睜開,看是他就往他胸前爬。

元空拍著她的背說,“起來吧,外祖父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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