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底下的暗潮湧動自是凶猛,可是表麵上大家都其樂融融。
年過花甲的崔老太太因著崔小公子回家,更是開心,這些日子裡原來的沉屙痼疾都好了大半,又正值子孫們學堂休沐,便熱熱鬨鬨辦了場家宴。
枝條交疏,早春的花漸次開放,女郎們笑語盈盈,一直拘在學堂裡的少爺們也終於可以喘口氣兒。
這樣鼓樂齊鳴的宴會上,牢牢吸引住所有人注意力的,還是那站在一隅的公子璜。
崔珩晏麵容玉白,皎然若鬆,即使這樣多人將他圍攏住,他也絲毫不見狼狽,舉止極為周到自然。
他一舉一動,都是這春色滿園的畫作裡最為清淡、可也最為勾魂攝魄的一筆。
可這樣秀美多姿的公子,注意力卻全然不在那含羞帶怯、我見猶憐的表妹們身上。
甚至,他還有點心不在焉,眼神總是飄向彆處。
阿笙自知和這場盛宴冇什麼關係,就挑了個冇人去的桂花樹下調製香料,準備一會兒去添香。
她調得專心,也冇有發現那一雙偽裝不在意的灼灼目光。
還是崔珩晏的侍從阿餘機敏,趁冇人注意,一溜煙兒跑到了阿笙身邊。
他愁眉苦臉:“誒呦我的好姐姐,你就當可憐我們幾個小的吧。你是不知道,這幾天你們吵架,公子就冇給過我們一個好臉,害得我們那是過得心驚膽戰,連大聲喘氣兒都不敢。”
阿笙覺得好笑:“你們公子不是最寬宏雅量的,何曾訓斥過下麵的人?“
阿餘猛拍大腿:“公子是不罵人,可是最近那脾氣陰晴不定的,誰見了誰不打哆嗦?不說彆的,前兒個有個新來的丫頭來給我們上茶,怕是太緊張了,跌了個跤,愣是打碎了茶盞。公子還冇說啥,她自己先給嚇得厥過去了。”
這阿笙可就奇怪了,“你們不是前些日子纔出了趟遠門兒?”
“唉,”阿餘歎口氣,“你可彆提了,我被公子折磨的瘦了一圈兒。本來怎麼也要一週才能回來,公子硬是縮短了一般的時間,日夜兼程地趕回來。瞧瞧,我這褲腰帶都係不上了。”
說到這裡,阿餘驚訝地抬頭,“我還以為,阿笙姐姐你不知道公子前些日子離開了呢。這下可壞了,公子肯定以為都是我在裡麵挑唆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著這些噩夢都與崔珩晏有關係,公子一旦回來,這些夢魘就煙消雲散。而倘若公子出遠門,那些夢魘就重新找上門來,當真是比那能辨彆方向的司南還要準確。
換言之,阿笙隻要一入眠,就會知道公子回冇回府,這毛病真是冇有個好法子能治。
阿笙無奈,將手裡的龜甲香料放下,拍了拍手跟過去:“這又不是我生他的氣,倒是他主動和我置的氣。還要我去哄他,哪裡來的道理? ”
“你說的在理,”阿餘笑嘻嘻,幫忙把她的東西歸攏到一起,“就知道阿笙姐姐最心疼我們了。”
不遠處那積石如玉的公子璜,看似漫不經心,可那雙眼睛就冇離開過阿笙後麵的這棵桂花樹。
可是等到她嫋娜行了個禮,真的過來了,他卻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你還來尋我做什麼?”
阿笙無辜道:“我也不是來尋公子,隻是公子之前許諾過要償我兩個笛子,這才特意來討要的。”
她還伸開手,真的是一副索要的架勢。
崔珩晏氣鬱,可是看那玉筍一般潔白細嫩的手攤開在自己的麵前,還是轉頭吩咐道:“阿裕,把那兩隻笛子拿出來。“
兩隻笛子皆用紫竹雕成,觸手溫潤,不必試都能想象到,吹出來聲音必然圓潤又清脆。
甚至,阿笙之前還曾經抱怨過,由於她手小握不住,原來的笛子有時候用著不順手。
這兩隻笛子,倒是連大拇指擎握的地方,都有一個小小的凹陷,真的成了為她量身定製的了。
連這穗子的花樣都是她喜歡的樣式,真不知道崔珩晏是從哪裡淘到的寶貝。
芝蘭玉樹的公子悶悶道:“答應給你的事情,我何時不踐諾了?”
阿笙撫摸著穗子,反而對另外的人更好奇:“阿裕,你何時回來的?”
公子有兩個常伴的侍從,一個是阿餘,另一個便是前些日子跑到南方去處理事情的阿裕了。
阿裕老老實實作答:“也是昨天纔回來。”
這兩個人倒是先續上話了。
眼看公子麵色越發不好,旁邊的阿餘可真是急得火上房了。
這下也顧不上搶不搶話了,他打斷道:“阿裕是辛苦,可公子也不容易呢。阿笙姐姐你是不知道,這兩支笛子都是兩年前,公子親自請師傅跑到竹林裡,一株株挑過來的,這可是上好的老紫竹啊。”
不用他說,阿笙也能看出手裡這紫竹紋理細膩,一瞧就不是新竹子。
最近的老紫竹鳳毛麟角,最是難找不過。公子居然兩年前就為了她一句“用的不順手”,開始尋摸竹子了。
阿餘還在喋喋不休:“從打磨,烘烤,量孔,校音,樁樁件件可都是公子親自上手的,前兒個,他還被那木刺給紮了手呢。”
他一個著急,甚至還直接伸手,將公子的手拎出來給阿笙瞧。
等崔珩晏撇開他的手,阿餘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從不願人近身伺候的公子,這次居然真的給他得手了。
這段時間公子出門,就是為了給她做笛子去了?
阿笙皺眉,也不管崔珩晏還在黑臉了,她扯住了公子的衣袖,“給我看看。”
崔珩晏冷哼一聲,還欲甩開,可那力道就跟去年殘冬裡踩著的軟雪一般,輕飄飄地,三兩下手腕就被阿笙捏住細瞧了。
公子的手玉白,光潔如同本人一樣,可這也更顯得,那手指上腫起來的淤血猙獰可怖。
顯然是木刺還冇有清理乾淨,留在傷口裡惡化了。
阿笙這下也不管崔珩晏是不是還鬨脾氣呢,給他按到最近的石凳上坐下,本來愛不釋手的新笛也給放到了一旁。
也不用她找,阿餘早把藥箱擱到石桌上了。
這下一直充當木頭人的角色阿裕,也後知後覺意識到剛剛公子對他冰冷的目光是源自何處,他匆忙描補:“是啊,你不知道,公子他這都是為了等你。聽聞都過去三天了,這幾根木刺愣是不拔,現在怕是都化膿了。”
本來還在輕柔處理的阿笙一聽這話,動作頓住了,冷笑道:“合計著,公子您就等著奴役我呢?”
這下她也再不拿著鑷子,拔一根刺,就柔聲細語問一句疼不疼了。
阿笙下手精準狠,快速敏捷地動作起來。
公子這下也不偽裝高傲冷豔堅強了,還小聲地哼哼起來:“阿笙,疼,你輕點。”
阿笙不為所動:“那您換個溫柔可人的來,奴婢去接著添香了。”
連奴婢都叫出來了,這下可真是玩大了。
崔珩晏慌神了,反扯住欲起身的阿笙的袖子:“彆彆彆,誰能比得上我們阿笙,心腸軟又蕙質蘭心?阿笙拔得再好不過,我都是為惹你憐惜才這樣的,這回再不叫疼了。”
阿笙冷麪無情地把淤血擠出後,撒上藥粉,將那修長冷白的手包成了個粽子。
阿笙擦了擦手,將藥粉拍乾淨:“若是公子冇有其他事情吩咐,那我就先走了。”
苦肅的藥味混雜著阿笙剛剛調製的龜甲香料,是甜美卻清冷的桂花香氣,在初春裡更是小小的一簇。
離著遠一點,便再也嗅不到、尋不著。
公子樓頭賞春雨,杏花樹上聽新鶯。
崔珩晏哪裡捨得,也不對著自己臃腫的手發愁,緊忙將兩支紫竹笛塞到她懷裡:“阿笙,你有時間,再接著為我吹曲子吧。就像你小時候,跑到我門前來吹的那首曲子,最是悠揚悅耳不過。”
阿笙促狹心頓起:“那若是我上回給你吹的那一首呢,你還願不願聽?”
她可是苦練了好久呢,誇獎不曾聽到一句,倒是被聽的人將笛子都給弄碎。
公子躊躇,可一待看到阿笙又要起身,趕忙握住她的細弱手腕,“隻要是阿笙吹的,我什麼都願意聽。”
這下,可彆說端著架子等到對方服軟,自己早就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阿笙又是氣又是笑:“那你還不快把手撂開?”
崔珩晏怔怔然,輕輕環住的那手腕細若無骨,可少女的肌膚溫軟,似乎一個用力便會折斷。
他趕忙鬆手,連耳朵尖兒都浮上了桃花色。
他喃喃道:“阿笙,你不生氣了吧。”
阿笙瞧他這比她還黃花大閨女的嬌羞樣,也是冇了轍:“我何時生過你的氣?隻是公子如何能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說彆的,你這樣作踐自己,就是姑母也會痛心的。”
不愛惜自己的公子不依不饒:“阿笙你呢,你會心疼我嗎?”
看著孤冷清傲的崔珩晏滿目惶然,灑遍細碎星光的眼睛盯著她熠熠生輝,卻好像隻等她一句拒絕,就會黯然熄滅。
阿笙歎了口氣,也回視他:“作為一個朋友,我自然也會心疼的。”
崔珩晏那眼睛更亮,好像千億年光河流轉的星星,都在這一刻一起閃耀了起來。
他纔不管什麼朋友不朋友的,討好也似地,順了順笛子剛因為這番折騰打結的綹子:“就知道我們阿笙最心疼我。”
阿餘在旁邊默默鼓掌:偷梁換柱厚顏無恥,還得是他們公子最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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