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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李雲辭走後小半月。

這日, 雁門,暮靄沉沉之際。

昏黃的日光將灰白的城牆染了一層淡淡的金黃。

城樓之上有士兵把守,厚重的城門正大開著, 來往人不絕。

因著已至傍晚, 再過不久便要關城門, 故而有趕犢車的急著出關的, 有帶著皮料香料著急入城的,眾人麵上皆是神色焦急。

城門外是一片飛沙揚礫,朔風呼嘯, 捲起的層層黃沙不稍半刻便能教人迷了眼。

城門內站著一行檢視往來路引文書的士兵。

李行澈亦在其中, 一手按在佩刀之上,正沉眉一一檢視文書, 逢駕車趕犢之人必要將人喚下來查問、上車查驗,事無钜細, 皆無遺漏,雖年歲尚輕, 卻已有李宥七分沉穩威嚴之態。

站在李行澈身側不發一言正用心學著的,便是阿迎。

李行澈原是一月前來的, 前幾日李宥來書信。

信上說他隨李雲辭一道去金陵城, 讓李行澈務必守好雁門, 不得有半絲鬆懈。

與那封信一道來的, 還有阿迎。

二人原在雍州城時便是一道上的學堂,故而再見,自然是熱切非常。

原少年人,誌同道合者,意氣相投。

因著李行澈已在雁門一月有餘,阿迎自然耳習目染, 事事以李行澈為標杆。

城門的另一邊,是以李誠如為首的一群士兵。

李誠如原是雍州城巡防統領,因著屢屢犯錯,被李雲辭罰至看守雁關城門。

先頭李行澈不曾來時,一些慣會躲懶的便以李誠如馬首是瞻,平日裡輪上值便早早得關了城門早早歇息。

隻如今李行澈來了,與阿迎二人那般恪守儘忠,自然教一行人瞧不過眼。

雁門條件艱苦,白日裡炎熱異常,到晚間又是天寒地凍,故而在這處守城門之人,待落了城門必定是要吃些酒水暖暖身子的。

可那頭李行澈早一刻落城門都不肯應,自然惹得一些人怨聲載道。

李誠如正瞧著一位趕犢車之人的路引,望瞭望後頭排了老長的隊伍,便

也不曾多問,合上路引大手一揮,這便是放行了。

那人連連道謝,不曾想,人還冇有回犢車上,便被李行澈叫住了。

李行澈手按佩刀,行至犢車跟前,橫臂道,“且慢。”

那人見狀,一時怔楞,隻賠笑道,“這位官爺,車上原是些茶葉,快要入秋了,變了季茶葉也要走味的,趕著要送出關外去。”

一旁的李誠如麵色已不多好看,原是他要放行之人,如今卻被李行澈攔了下來。

雖說他眼下在守城門,可到底先頭是雍州城巡防統領,竟落得被一個黃口小兒呼三和四。

那頭李行澈目不斜視,接過那人的路引文書細細檢視,見不曾有什麼疑問,便行至犢車旁,抬手顛了一下犢車上頭幾口麻袋的重量,繼而解開一個麻袋的尾部,探手入內檢視,見果然是些才炒乾不久的茶葉,這才交還了路引,將那人放出了城門。

隨後,李行澈轉過身,朝李誠如頓首作揖,聲音仍舊摻了一些稚氣,“李大人,方纔得罪了,隻軍令不可違。”

李誠如聞言,麵上掛了不達眼底的笑意,擺手輕哼道,“我如今哪裡是什麼李大人,軍銜不及小李將軍,小李將軍纔是前途無量。”

“不敢當,行澈初來乍到,諸事不明,一切皆要靠李大人指點。”

二人這般寒暄後,李行澈便又回身行至阿迎身旁。

因著這一遭,李誠如那頭便再不好隨意放人。

可李誠如身後的一行人卻看不過眼,“我瞧著毛都冇長齊,仗著他老子是李宥,便在這裡頤指氣使,做給誰瞧呢。”

“就是,立威立到這處來了,我守城門的時候,他還在喝奶呢!”

此話一出,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笑聲傳至李行澈阿迎那頭,免不得要循聲望過來。

李誠如見狀,抬手揮了揮,“罷了罷了,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李誠如眼波微轉,複道,“今夜是咱們幾個值夜,待落了城門,晚上我請大家吃酒!”

至此,一行人對李誠如更是吹捧之至。

-

待過了一個時辰,日頭已落了山,李行澈當即吩咐落城門。

隨即便聽得“嗡昂”之聲,厚重的城門緩緩闔上了,掛上粗沉的門閂,今日的值便當完了。

李行澈與阿迎行至李誠如跟前,有節有禮,“今夜便有勞李大人與諸位了。”

至此,遣了身後另跟著的一行人,便與阿迎一道策馬回了。

那阿迎回身望著李誠如一行人,心下不岔,“他們那樣說你,你不曾聽見?”

李行澈目不斜視,麵色淡然,“聽見了。”

“既聽見了,你竟不惱?”

李行澈一時默然,“嘴長在他們身上,可便是教他們說開了花,我也不會少塊肉。”

說罷,唇邊揚起笑意,“晚膳用什麼?今日這一頓我來請。”

二人相視而笑,遂策馬向一茶館去了。

此處不似雍州城那般有那樣多的流螢楚館,便是茶樓裡頭的菜色也不比雍州城那般有吃頭。

初來乍到之人定然是用不慣,可李行澈和阿迎二人從不曾抱怨過。

二人至茶館,因著怕飲酒誤事,便也不曾要酒水,隻點了兩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一屜包子,一碟子牛肉。

“今日是李誠如他們一行人值夜?”

李行澈點了點頭,“白日辛苦,怕到時候李大人他們睡過去了,屆時我二人各去巡一回。”

阿迎笑道應下,“成,你前半夜,我後半夜。”

“還是我後半夜罷,睡著了再起忒難受,你纔剛來雁門不久,想來還不慣的。”

阿迎聞言,咧開唇角一笑,抱拳謝了一聲。

-

雁門的夜晚是灰濛濛的,隻餘一輪鉤月掛在城牆之上,月影婆娑,銀輝灑下來,甫得滿眼的黃沙都披上了一層薄紗一般,薄紗隨風起舞,層層疊疊環繞不絕。

城牆之下,李誠如正與手下的一群士兵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活。

幾人酒水下肚,說話便愈發冇有顧忌了。

“不是我們要與李行澈一般見識,而是他這人,拿著雞毛當令箭,回回碰上他

輪值之時便害得我們要晚落城門。”

既有人開了話頭,便有人附和道,“晚落城門便也罷了,今日竟欺負到您頭上了,若是日後您官複原職,可得教教他如何做人。”

這話是對著李誠如說的,從前他李誠如還是雍州城巡防統領之時是何等的風光,哪裡會似如今這般在關口黃沙滿麵吹著冷風。

李誠如眼波流轉,卻不應聲,隻哂笑著示意身旁之人再替大家倒滿。

夜色漸濃。

雁門此處,皆是烈酒,漸漸地酒水吃多了有了醉意更是口無遮攔,“原也不怪李行澈那小子冇有教養,你們還不知曉吧?他老孃老早便死了,指望誰人能管教他?”

聞言,眾人一片鬨笑。

城樓的拐角,一少年隱在那處,垂在身側的手置於佩刀之上,將刀柄緊緊握住,勁瘦的手背之上青筋皆冒了出來。

半晌,少年不曾上前,回過頭走了。

待行至營砦,掀開幕簾入內,李行澈還不曾睏覺,見著阿迎回,倒是一愣。

“怎得這樣快。”

阿迎麵色不愉,也不多言,合著便躺在床榻之上了。

李行澈見狀,“可是李大人那一行人又給你吃了什麼話柄頭?莫放在心上,皆是為大曆朝鎮守邊關,不用在意這些口角。”

阿迎聞言,又在床榻之上翻了個身,半晌,才悶聲道。

“行澈,我自小亦是跟著祖母過活,父母親長什麼樣我都不曾見過,後來與祖母亦走散了,我自問做不到你這般將一些醃臢之言視若等閒……”

營砦外嘈雜的蟲鳴之聲透了進來,又是一默,“我總想,我運氣真是好,我原也不是雍州人,我家鄉那頭亦在征兵,可那些人畏強欺弱扒高踩低,這不是我想要的。我總覺得要想法子來雍州,來梁王殿下麾下,以殿下馬首是瞻,才能做一個堂堂正正為百姓之人。”

“後來,我遇著了你們,便以為世上之人皆同你們這般,今日才知曉,便是一方水土,人與人亦是判若雲泥。”

說到此處,阿迎從床榻之上爬起身,一手撐著床沿,“

可我何其有幸,能認得你,能認得你父親,能認得梁王殿下,我想過了,日後不管那些人如何,便隻管做好自己,無愧於心便是。”

那頭李行澈聞言,亦站起身,行至阿迎身側,“從前都不曾聽你說過這些。”

抬手拍了拍阿迎的肩膀,唇邊綻開笑意,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若你不嫌棄,日後我二人便是異姓兄弟。”

阿迎眸中一震,顯然不曾想到他那樣的出身,還曾當過小賊之人,竟能與李宥之子稱兄道弟,當即顫抖了雙唇應道,“你若不嫌棄,日後你便是我阿兄!”

二人相視一笑,將今日所有的不愉皆掃空了去。

兩位一心為雍州百姓的赤忱少年,便這樣結了異姓兄弟。

“你先歇著罷,我去轉轉。”李行澈穿戴還衣甲,拿好佩刀轉身朝阿迎說了一句,便掀開幕簾出去了。

-

夜色深深,黑鴉“呀——呀——”得叫著,嗓音粗劣又嘶啞。

灰白的蟾光灑在城牆底下,將那群喝得東倒西歪之人映得醜態畢露,隻一人還不曾醉得昏睡過去。

這人便是李誠如。

一手支著腦袋,撐在桌麵上頭,身形搖搖晃晃,儼然下一刻便要如其他人一般癱軟過去,卻不多時,複緩緩睜開眼睛,眸中是一片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他原就消瘦,自來了雁門,麵上更是無二兩肉,月光定於李誠如的麵上,稱得他嶙峋的麵頰詭異古怪。

李誠如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至身邊那幾個方纔與他一道吃酒的幾人,佯裝不經意地抬手“啪”得一聲打至那些人的腦袋上頭。

隻那些人睡得沉如死豬,莫說是被打了頭,便是拿了刀來一刀結果了,想來也不會叫喚一聲。

李誠如一聲嗤笑,隨即穩了身形,哪裡還有半分方纔那步履趔趄的模樣?

抬眼望瞭望時辰,繼而轉身往城門那處去了。

架住城門的門閂委實沉得很,原三個男子合抱才勉強能將其拿下,故而李誠如眼下憑一己之力委實吃力得很。

待將那門閂搬下時,已大汗

淋漓,額間皆是豆大的汗珠簌簌滾落。

李誠如一手扶著城門輕喘著,心跳“蹬蹬”得跳著,連指尖都在微微發麻。

卻不過喘息了半晌,便再不敢耽擱,複去推那城門。

三人厚的城門沉重無比,李誠如牙關緊叩額間青筋直爆,好一會兒,終將城門推開了一條夠二人並肩過的縫。

李誠如卻不敢多喘息,不過深吸了幾口氣,便又蓄力去推城門。

正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李大人,你在做什麼。”

嗓音帶著低沉,卻是稚氣未脫。

饒是如此,卻仍教李誠如驟然聞聲之時身形激顫不已。

心亦是猛得一跳,繼而緩緩側轉過頭,便見李行澈一手按在佩刀之上,立身在不遠處,眉頭緊蹙地望著他。

顯然,倘或李誠如接下來說出口的話若有一個字不對,李行澈即刻便會拔刀。

李誠如的心止不住地狂跳著,險些要從喉間破洞而出。

一時之間,喉間發乾,唇口燥熱。

他被人抓了個正著。

他竟被一個黃毛小子嚇白了臉麵。

那種屈辱之感,不亞於先頭被李雲辭罰至雁門來守城門。

他原是雍州城巡防統領,在雍州城幾乎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人見了他不得畢恭畢敬行頓首大禮,高呼一聲“李大人。”

他半生戎馬倥傯,眼下至不惑,卻因著一時不察的兩件事便不顧他先頭的功勞將他貶至此地。

心中憤懣之感,不言而喻。

可如今眼看著李行澈步履沉沉,正一步一步的朝他走來。

他腦中一片空白,一時舌橋不下,全然不知要如何去應。

正這時,身後傳來隱隱約約的馬蹄簇簇之上。

不過一瞬,李誠如倏地鬆怔下來,隨即咧開一個陰沉至極的笑,閃身隱入城門之後躲著。

那頭李行澈自然亦聽到馬蹄之聲,麵上愕然之際,隨即高喊一聲。“來人呐——”

話音還不曾落,便跨步向城門出奔去,妄想在城外兵馬至前將城門闔上。

可眼下守城之人皆被李誠如灌醉,剩下的兵馬皆在營砦,何人能來應。

電光火石之間,李行澈已拔丨出佩刀奔至城門口,可馬蹄聲轉眼亦至眼前。

索性城門不曾大開,隻夠一匹馬躍然而過。

李行澈下意識要去推城門,可城門外馬匹壯碩,隻見兩蹄高懸躍入城中,馬匹之上坐著的牽馬之人衣著,正是突厥人。

李行澈不及應,隻得衝上前揮刀奮力劈向那匹馬,便聽得一聲嘶鳴之聲,兩條馬蹄應聲連根齊斷,馬匹向前墜去,馬上的人亦跌落下來。

李行澈追擊過去又是一記揮刀,將那人半個頭顱砍了下來。

正要回身再去闔城門,可城外的突厥人早已聚集,眼下源源不斷的馬匹衝入城內,李行澈當即斬下一匹,可身後又是一匹馬朝他衝了過來。

霎時,馬頭連頓都不曾頓一下,徑直向李行澈撞了過去。

隻一瞬,“砰”的一聲,李行澈被撞出去數十丈之遠。

最後如一灘軟肉一般擲落在黃沙地上頭,頭著地,當即咳出一口鮮血,滿臉血汙與泥濘,睜著眼,眸光程亮,奮力朝城門出望去,隻口中的鮮血卻冇有窮儘似的不住地湧出,彷彿五臟六腑都被撞碎了,口中嗚嗚得喚著,不似痛吟,不似求救,隻連完整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隻手緩緩地探向內襟,卻再無力氣抽出。

至此,李誠如將城門大開,突厥兵馬悉數衝入城中……

稀薄寒涼的月光下,李行澈的身子微微抽搐了一下,便再也不曾動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上9點還有二更。

我發現晉江那個一鍵感謝營養液的按鈕老是會抽,我明明設置好了時間段但是出來又變成當天的了……

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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