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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賀瑤清望著眼前這個身量高他許多的男子。

看他在她麵前佯裝出降心俯首的模樣,她隻能看得見他的發冠,許是風大,微微拂亂了他耳畔幾縷髮絲。

她已然這般久不曾見過他,原以為若再見,或該憤恨填於心,或該歇斯底裡質問他,可都不曾有。

如今她心下隻冇來由得一陣膩煩,煩他怎的這般冇完冇了、陰魂不散。

半晌,賀瑤清微呼一口氣,斂了心緒,聽著俞嬤嬤輕聲道,“王妃放心。”

這才朝側旁的花園行去,藺璟朝俞嬤嬤示意,遂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賀瑤清行至花園小徑,便停住了步子,想來藺璟要說的話甚為陰私,隻抬手示意她再往內行去。

賀瑤清下意識地斂了眉頭,不耐道,“男女有彆,大人有話,這處說也一樣的。”

藺璟興儘悲來,他從不知她亦有這般利喙俐齒的一麵,輕易便能知曉何樣的話能直將他的心腔破開,往他心窟窿上頭鑿去。

但他知曉,這些全然是他該受著的。

“先頭送去的湯圓,可有用?去年冬至原是我二人一道過的……也不知你如今喜什麼口的,便隻撿著先頭你愛的餡兒帶了些,路上皆用冰鎮著,今日入了王府便尋了小廚房做下的……你……瑤清,你可喜歡?”

那些個湯圓她一個都不曾吃,待知曉了是他送去的後,胃裡頭就翻江倒海一般不舒服,可如今賀瑤清卻不知藺璟究竟打著什麼算盤,隻怕一個說得不好,露了把柄,隻得一聲不吭,隻神色不明得瞧著他。

那頭藺璟見賀瑤清連話都不想說與他,心下百轉千回,眼中竟染了潺潺熱意,隻默了又默,待將他淒入肝脾之感全然壓下,才啟了唇,隻嗓音微微有些顫抖。

“瑤清……你可是怪我?”

驟然聞言,賀瑤清隻怔楞不知所以,險些要以為自己一時耳背聽錯了的,他方纔在放什麼厥詞,猶如夢中說夢,狗屁不通。

“藺大人說話好生奇怪,倒教妾身聽不懂,有話不妨直說。”

“瑤清,我知曉你在怨我,我做下了錯事,如今悔之晚矣,隻徒喚奈何罷了……”

藺璟還在絮絮叨叨皆表相思之情,麵上哀哀慼戚瞧不出來半點假。

可她已然一個字都不想聽了,倘或她真是上輩子那個不諳世事的賀瑤清,就算知曉了賜婚的真相,在眼下藺璟字字句句言辭懇切之下,定然要熱淚盈眶的。

隻如今這些瓊琚之言,教她聽來,隻餘煩躁。她委實想不明白,究竟在他眼裡,她是有多蠢鈍,才能在事至此之時,仍這般言之鑿鑿訴相思之情。

少頃,賀瑤清心絃一撥,怕不是聖上見她與俞嬤嬤二人來雍州時日漸久,卻半分有用的訊息皆未傳回,怕她已然心生反心,故而派藺璟來……以計誘之?

既想明白了這頭,再看藺璟喋喋不休,便隻覺鄙夷,隨即出聲打斷。

“藺大人,妾身乃梁王妃,還請自重。”

藺璟倏地噤了聲,遂抬眼望向眼前人,可她不過垂著眸,眼中平靜無波,半點漣漪都不曾掀起,藺璟的心漸漸下沉,直至墜入深淵,纔剛被打斷的話,再冇有顏麵複說一遍。

賀瑤清望著默然不語的藺璟,眉頭下意識地皺起,隻為上輩子自己竟為了一個這樣反覆無常之人葬送了一生而不齒,“大人若無旁的事,這便告退了。”

“瑤清——”藺璟出聲喚住她。

“大人請說。”賀瑤清耐心全無。

藺璟彆過眼,隨即收斂心神,待將心下噴薄而出的百轉千回嘔心抽腸壓了下去,才重新轉過身來。

“聖上於雍州之兵權勢在必得,莫徐徐圖之,倘或有機會,要佈防便可,待事成,我……我帶你回去……”

話畢,默了默,他自然知曉讓一個女人去做這樣的事,無非是以色侍之,故而心下一頓,眉眼皆是痛苦之色,遂又道,“若冇有機會……也無礙,你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隨即抬手探入袖襟內,掏出一個瑩白的小瓷瓶,“隻一滴,神仙王母也救不了。”

賀瑤清垂聽罷,心下震了又震,原隻當聖上不過要李雲辭的子嗣拿捏李雲辭罷了,如今竟直接要他的命!

她突然意識到,上輩子李雲辭舉兵,怕是被逼的……

垂首望著藺璟手中的那瓶毒藥不作聲,又怕惹了藺璟的懷疑,遂麵上卻隻得佯裝淡漠,才伸手從他手中拿過那瓶毒藥,隨即輕聲道,“我知曉了。”

說罷,轉身便往外去。

她指尖不過於藺璟掌心忽得擦過,卻陡然在他心下翻起驚濤駭浪,他望著賀瑤清的背影,驀得一陣驚慌,複喚住她。

“瑤清——”頓了頓。

“莫不是你嫁了李雲辭,便就此認了命?”為何你的眼裡好似再冇有我。

賀瑤清聞言,連步子都不曾頓一步,頭亦不曾回,隻重新戴上兜帽,往花園外頭的廊下行去,那裡還站著左顧右盼的俞嬤嬤。

藺璟一動不動得向廊道望著,那裡已然冇有了賀瑤清的背景,隻餘蕭索的廊柱幾根,孤燈幾盞。

雍州的風不比金陵城的柔和,寒風呼嘯,將藺璟眼中的熱意漸漸吹涼,遂在領口彙聚,繼而鑽入心尖,周身的血液亦隨之凝固……

朔風揮灑的,不止花園的一頭,亦有迴廊的拐角處,有二人的衣角正在翻飛。

阿二小心翼翼地側眸瞧著自家王爺的臉色,隻見他麵色漸凝,彤雲密佈,倒似下一刻便要下一場肆虐的大雪來。

也難怪,纔剛二人才聽得了一場郎情妾意情意綿綿的牆角,這其中一人還正是自家王爺的枕邊人,這事兒任誰遇上了,都不會有好臉色。

待聽得花園那處已然冇了聲響,阿二才見李雲辭寒著麵,嘶啞著嗓音開口,“今夜之事,若泄露出去半個字——”

“屬下知曉,倘或有第三個人知曉,屬下隨即割了自己的舌頭!”阿二鑒貌辨色的接下話頭,他一向有這樣的自覺。

說罷,便見李雲辭撩了衣襬邁開步子往前去了,自己也隨即跟上。

-

待至臥房,推了門,跨步入內,燭影晃動,李雲辭身形隨之一頓,隻望著案幾再不作聲。

阿二探身一瞧,原是案幾上頭擺著一碗湯圓,隻眼下已然涼透了,軟趴趴得沱在瓷碗裡頭。想來是先頭中午李雲辭要了,卻不及用,老夫人那頭便又尋人做了送來的,不想二人回屋這樣晚,那湯圓已吃不得了。

見狀,阿二忙討好,“屬下吩咐人給王爺再熱一碗來,王爺連日辛苦,用些點心宵夜也好。”

“不必了。”李雲辭喑啞著聲線,隨即又道,“阿大可是要從西戎回了?”

阿二忙應聲,“正是,前兩日屬下收到了他的來信,說有要事稟。”

“叫他不用回了,要事隻寫飛鴿傳書便是,直接去金陵城,查一查這位藺大人……”

“……與王妃。”

阿二不敢在留,隻道告退,替李雲辭闔上門便走了。

燭火迎著闔門甫進的一小撮兒風搖曳,晃著李雲辭的眼眸忽明忽暗、眸色深深。

原也不用尋阿大再費事去一趟金陵城了,聖上為何賜婚,他的王妃又帶著何樣的目的來雍州,他不是早就知曉了麼?

又何必多此一舉。

隻可笑他還對賀瑤清的所為心存疑慮過,今日竟瞧著她用湯圓用得香,生了何樣滑稽的同食之意來。

她用得香,不過是因為那是他二人去年冬至同食之物罷了。

現下卻都清楚了。

為何她分明奉了聖上的旨意來雍州,對他熱切非常,那晚在輝月樓時卻寧可遣旁人來侍奉於他。

因著她心裡有旁人,故而來雍州並非她本意。

她想要成事,便要儘早取得他的信任,待事成纔好回金陵城去。

她二人情深意切,不過是有了誤會才至此。

是他枉做小人,成了那打鴛鴦的棒子。

他想起先頭聽藺璟問她,可是認了命。

眼下想來卻忍不住嗤笑出聲,她從不曾認命。

她拿了毒藥。

如今,她隻想要他的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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