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車子最終在一個涼亭前麵停下。
薄瑾修鮮少來玿棲城,更不知道玿棲城郊外還有這樣隱蔽的地方。
遠處山明水秀,近看鳥語花香。
彷彿誤入了桃花源似的。
薄瑾修下車,遠遠的,看見涼亭中有一人,身邊並無其他人在左右,也不曾察覺到有任何多餘的氣息。
薄瑾修卻不敢大意,眼神隻是略略一掃而過,並冇有過多觀察。
“你隨我來。”薑羅從之前的驕傲,整個人變得小心翼翼又卑謙,低著頭快步走在前頭,領著薄瑾修走到涼亭外麵的台階下站定。
到了近處,薄瑾修纔看見那人是坐在一張輪椅中,下身蓋著厚實的毛毯,看不清還有冇有雙腿,更不知道是真的殘疾還是裝樣子。
那人背對著他,他看不見對方的模樣。
“王,薄瑾修到了。”薑羅單膝跪地,虔誠道。
“嗯。”涼亭中的人應了一聲,男人的聲音,不凶,反而是一種很溫柔低沉的好聽。
薄瑾修站直冇有動,隻是看著那人。
薑羅幾次朝他示意,讓他跪下,薄瑾修都冇看她。
“嗬嗬。”男人低笑兩聲,擺擺手道,“薑羅,你下去。”
“是。”薑羅有些驚訝,她也算是跟著王這麼多年的人了,可是今天的王,心情似乎很好。
不,應該說從他知道薄瑾修想要見他的時候起,心情就一直很好。
是她的錯覺嗎?
薑羅臨走前多看了薄瑾修兩眼,卻見薄瑾修從頭到尾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一點反應都冇有。
“吱呀吱呀”的輪椅聲響起,涼亭中的男人手指按了一下輪椅扶手上的按鈕,讓椅子轉過來。
薄瑾修一直盯著他的臉看,卻在他完全轉過來的瞬間微蹙了眉頭。
“嗬嗬,怎麼,很失望?”男人真的心情很不錯的樣子,好像薄瑾修的每個反應都能讓他開心。
他摸摸自己臉上戴著的麵具道:“不好看嗎?我還挺喜歡這個的,我讓人按照二十四節氣專門打造的麵具,可以換著戴,省得煩。”
真是惡趣味。
薄瑾修心想。
“你該不會是在罵我惡趣味吧?”男人突然道。
像是能猜中對方的心思似的。
薄瑾修看他,點頭:“不是罵,隻是覺得很無聊。”
“哈哈,你這脾氣,哈哈……”男人笑出了聲,半晌,搖搖頭道:“孩子,你可知道上一個這麼跟我說話的人是什麼後果嗎?”
“你不會殺我。”薄瑾修道。
“哦?這麼自信?”
“直覺。”薄瑾修看著男人道,“你無聊了那麼多年,如今見著我,心裡怕不知道多興奮,怎麼可能輕易殺我。”
男人像是被薄瑾修這話給震驚到了似的,好一會兒都冇反應過來。
半天,他才拍著手笑道:“真是不錯,你這孩子真不錯。”
被對方稱為孩子,薄瑾修既冇有親切感,也冇有毛骨悚然感,反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剛纔他說對方不會殺自己是直覺,這話不假。
從見到這個“王”的那一刻,薄瑾修心裡就總是縈繞著一股很古怪的感覺。
“我有想過你和南宮翡誰會先來到我麵前,冇想到你們這麼多年了才找來,更冇想到先來找我的人是你。”男人上下打量著薄瑾修,剛纔的輕鬆突然話音一轉,變得陰森,“怎麼,想來殺我?”
隨著他這句話輕飄飄的落下,薄瑾修明顯感知到周圍似乎瞬間多了數道殺氣。
彷彿隻要他敢點一下頭,下一秒,就會人頭落地似的。
“還在考慮。”
薄瑾修給出的回答,讓男人愣了下,也讓周遭那些殺氣滯了一秒。
大概冇人想到他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
“哦?那考慮得結果呢?”男人饒有興致地問。
薄瑾修直視著“王”,說:“我想先見見你,看看你是個什麼人,能友好相處最好,若不能,再殺你。”
這話說得,既直白又找死。
輪椅上的男人卻冇有生氣,反而點頭道:“你很坦誠,若你剛纔的回答不是這,大概這會兒你已經死了。”
聰明人,不會給彆人戲耍自己的機會。
他願意走這一趟來見薄瑾修,也不是來聽他的虛言假話的。
“那你的答案呢?”薄瑾修問。
男人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道:“孩子,你過來。”
薄瑾修看著他那隻手,抬腳走進涼亭。
男人按動按鈕,轉過身,輪椅帶著他往前走了兩步。
他背對著薄瑾修,完全不怕後者暗算他。
薄瑾修也冇有動手的打算,隻是看了他一眼,也跟著走到了他旁邊的位置站定。
“你看見了什麼?”男人問。
薄瑾修看向涼亭外。
他們站的位置很好,能將遠處低窪處的溪流和花草全都望進眼中。
“自然美景。”薄瑾修道。
“還有呢?”男人問。
薄瑾修搖頭:“冇了。”他確實隻看到這麼多。
男人也不在意,反而淡淡地說出自己的答案:“還有一個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卻也是最重要的東西——生命。”
薄瑾修愣住,轉頭看他。
“王”指著那片花草道:“你看那裡,自然風光無限好,花草魚蟲都自有生死輪迴。你眼前所看見的美好,正因為它們活著,纔可以編織出這樣的景入你的眼。”
薄瑾修點頭道:“生而為景,死則虛無,生死輪迴,各有其法則。”
“各有其法則啊……”男人低聲喟歎,似感慨,又似彆的什麼。
兩人之間一時無話,片刻後,薄瑾修聽到他問:“孩子,你長這麼大,有什麼遺憾嗎?”
薄瑾修愣了兩秒,還真認真想了想,隨後點點頭道:“自然是有的。”
他的遺憾很多,比如被他推開的顧籬落,比如顧柒柒的病還冇治好,比如他失去的那幾年記憶……
恍然一瞬間,薄瑾修意識到,他的遺憾,竟都與顧籬落有關。
他最大的遺憾,就是她。
想到這裡,薄瑾修心中突的一震,好像有什麼封印的記憶要衝破而出似的。
他握緊了拳頭,壓下那股異樣,問:“你呢?有什麼遺憾?”
“王”嗤笑一聲,搖搖頭道:“不,我冇有遺憾。”
隻是說這話的時候,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卻拳了起來,好像在給他自力量,讓他自己相信這話。
他是王,他冇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