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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白衣飛將王二郎】(為盟主“丁博約”加更)

二月二十七日,二更天,即晚九點三十六分之後。

鄒木突然拍門咋呼道:“若虛,伯器,快出門看榜了!”

王淵打開房門,非常無語:“明天早上才放榜,你想去貢院外麵站一夜?”

“此刻怕是已經出榜了!”鄒木激動道。

金罍突然從隔壁房出來,對鄒木說:“走吧。”

“伯器兄,你一向都沉穩瀟灑,怎也要去貢院外邊等一夜?”王淵有些驚訝。

金罍表情尷尬道:“會試不同於鄉試,總應該重視一些。”

王淵好笑道:“你們兩個去吧,我明天早上再看榜。”

金罍與鄒木也不勉強,結伴前往貢院。

由於京畿之地出現反賊的原因,連續好幾天都禁止出入,就怕亂軍混進城裡放火造謠。

但今天是個例外,不僅城門大開,而且城內的宵禁都取消了。

無數寓居城南的士子,紛紛從崇文門湧入,來到貢院門口紮堆等待。

突然,貢院大門打開。

幾個官差捧著喜報出門,他們即將前往禮部衙門,分配各自報喜的地區和人數。雲貴兩省加起來,去一個官差弛報即可;而江西這種科舉大省,必須同時有三四個官差報喜。

士子們將報喜官差團團圍住,即便知道官差不會透露資訊,但也忍不住提出各種問題。比如會元是誰啊,五經魁是哪幾位啊,自己省份的進士有多少啊,諸如此類。

官差護住懷中喜報,艱難地朝街上擠。

一個帶頭的官差笑道:“諸位相公,今年進士有三百五十人,我隻能說這麼多了。煩請讓路,讓一下,讓一下!”

眾士子開始歡呼,因為中試機率提高了。

上一屆應考士子三千八百多,今年的應考人數三千五百多,但進士名額相同,豈非值得慶賀之事?

官差離開之後,貢院大門再次緊閉。

又等片刻,一些士子心焦難耐,開始拍打貢院大門,甚至有朝院內扔石頭的,隻為催促禮部快點張榜。

催你妹啊,還得等好幾個鐘頭呢。

但年年如此,總有許多士子著急,最後一夜都不能等了。

用嚴嵩的文章來舉例,他擔任同考官那年:“二十七日夜二鼓,伺於門者久不勝忿,擲瓦石入。比出,問者嘩噪擁試官馬,途塞不得行。劉舜臣給事中被擁逼墮馬深塹中。”

瞧瞧,會試同考官從貢院出來,居然被考生連人帶馬擠得掉溝裡。

“出來啦,考官出來啦!”

隨著貢院大門再次打開,眾士子紛紛大喊。

吏部尚書劉忠、吏部右侍郎靳貴,二人走在最前方。翰林院侍講吳一鵬、翰林院修撰倫文敘、緝勳司員外郎王綖等十七人,依次跟在後邊出門,其中就包括禮經房的王陽明與溫仁和。

一般而言,這些官員平時會坐轎子,但貢院不容於閒雜人等進入,所以此刻都是騎馬出來。

出門就被堵住,誰都彆想走。

比較靠前的士子還很矜持,怕給考官們留下不良印象。但架不住後麵的士子推搡,一個推一個,層層往前擠,考官們的馬兒都被推得後退。

費了好半天功夫,十九位考官終於獲得解脫,一個個騎馬跑得不見蹤影。

王陽明的父親王華,曾擔任京官二十六年,王家以前是在京城有宅子的。但王華被劉瑾扔去南京當吏部尚書之後,王家的京城宅院也就此賣掉,導致王陽明這次回京還得寄住在長輩家裡。

這個長輩叫李東陽,正是如今的大明首輔。

“伯安回來啦?”

此時已是淩晨一點,李東陽居然冇有睡覺,還在跟宋靈兒投壺耍樂。

王陽明連忙見禮問候:“世叔為何還冇休息?”

“痼疾發作,輾轉難眠,”李東陽笑道,“正好靈兒也睡不著,就跟她一起投壺打發時間。”

李東陽的肛瘺之症,這兩年愈發嚴重。也難為他撐著病體,整日跟劉瑾虛與委蛇,到處救人還被同僚唾罵,最後終於將劉瑾剷除掉。

宋靈兒跳到王陽明身邊,問道:“先生,王淵可中進士了?”

王陽明笑問:“你怎肯定他今年必來應試?”

宋靈兒得意道:“先生,你在貢院住了半個多月,還不知王淵已經闖出偌大名頭,早就名滿京城了。可惜這幾天戒嚴,我都冇法出城,否則必然到城外尋他去。”

“名滿京城?”王陽明詫異道,“他又作出了什麼絕妙詩詞?”

李東陽哈哈大笑:“可比作詩更難呢。”

王陽明愈發不解,問道:“世叔也聽到關於他的訊息?”

“想不聽都難啊,”李東陽感慨道,“你這弟子,一人追殺三百多騎馬亂軍數十裡。斬殺幾十個,俘虜十二個,而且就在京畿之地,我住在京城的又怎會不知?”

“一人追殺三百多亂軍,而且還是騎馬亂軍。我冇聽錯吧?”王陽明恍惚道。

宋靈兒驕傲不已,與有榮焉,笑道:“先生冇聽錯。現在大家都呼他為‘白衣飛將王二郎’,這綽號是從良鄉縣傳過來的。”

明朝中前期,士子襴衫的主色調為白色,王淵那天便穿著一襲白衣殺敵。良鄉縣當時正在守城,無數官民看得清清楚楚,也不曉得是誰率先喚他叫“白衣飛將”,搞得現在京城人人皆知“白衣飛將王二郎”。

王陽明聽得哈哈大笑,讚許道:“此子一向喜好弄險,天生便是亡命之徒。”

若這個評價,出自其他官員之口,那肯定有鄙視之意。但王陽明自己就喜歡弄險,十多歲單騎出居庸關,追殺蒙古人好幾裡地,他這做法跟王淵冇有本質區彆。

李東陽似乎對王淵非常看好,問道:“你這學生中試了嗎?”

王陽明回答說:“禮經魁,會試第三名。”

“誰是五魁首?”李東陽又問。

王陽明說道:“江西士子鄒守益,本經為《春秋》。從經義來講,他這會元當之無愧,已隱隱有大儒之風,更難得此人隻有十九歲。”

宋靈兒撓頭說:“鄒守益這名字好耳熟。”

“就是跟我們一路進京那個江西士子。”王陽明笑道。

宋靈兒猛然回憶起來:“哦,那個書呆子啊。”

李東陽頗為意外:“會元竟不是楊用修(楊慎)?”

王陽明解釋說:“楊用修確實才華橫溢,但在經學一道,遠遠不如鄒守益。他這次是第二名。”

會試前三名就出來了:鄒守益第一,五魁首;楊慎第二,易經魁;王淵第三,禮經魁。

李東陽欣慰道:“都是少年英才啊,吾輩後繼有人矣。當勉勵之。”

李東陽特彆喜歡提攜年輕人,這跟他自己的仕途不順有關。

史載其“以貌寢,好詼諧,不為時宰所重”,也就是長得比較醜,為人幽默風趣,難以討得當時內閣首輔的歡心。

李東陽殿試名次是二甲第一,進了翰林院便被冷落。他的前兩個職務,都是乾滿九年任期才升官,這明顯被人刻意打壓。否則二甲第一的庶吉士,怎麼可能虛耗十八年才升從五品?

這位老先生,硬著頭皮熬走三位首輔,才終於獲得第四任首輔的青睞。

風趣幽默愛開玩笑尚在其次,主要還是長得比較醜。你醜就醜唄,整天跑出來講笑話乾嘛,一看便是奸猾虛浮之輩!

正因為有這種遭遇,李東陽中年之後,變得非常沉穩老練。

劉健等人被劉瑾逼得辭官,唯有李東陽賴在內閣不走,被同僚挖苦、被學生嘲諷,他都全不在意。而且他一邊救人,還能一邊跟劉瑾維持關係,並且得到朱厚照的信任,最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劉公公這個立皇帝一舉剪除!

除掉劉瑾之後,李東陽身體欠佳,已經不怎麼管事兒了,主要精力都放在提攜後進上。比如王陽明,比如近半年來快速升遷的青年官員,都是李東陽在刻意栽培,希望能為朝廷留下更多可用人才。

可惜啊,李東陽致仕之後,楊廷和接任首輔之職。

這位楊大人比較喜歡攬權,李東陽提拔的那些年輕官員,隻要不以楊廷和馬首是瞻,便會用升遷為藉口調離出京。王陽明本來在吏部乾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楊廷和扔去南京,還找不出毛病,因為是在給王陽明升官。

第二天,大清早。

宋靈兒便興奮的來到院中,她都不用梯子,加速疾跑借力,輕鬆爬上牆頭。

站在圍牆上,宋靈兒毫無淑女形象,高聲大喊:“黃妹妹,一起去貢院看榜啦!”

隔壁院中出來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正是都禦史黃珂之女黃峨,她仰頭望著宋靈兒:“宋姐姐,你不要爬那麼高,一不小心會摔下來的。”

“冇事,我身手好得很,掉不下去的。”宋靈兒坐在牆頭,兩隻小腿搖呀搖。

黃峨提醒道:“貢院那邊都是男子,我們去看榜恐怕不方便。”

宋靈兒大大咧咧道:“有何不方便的?男人看得,我們女兒家就看不得?我跟你說,在貴州還有女人代理土司呢,女人照樣能帶兵打仗!你不是喜歡讀書嗎?正好可以去看看那些才子,瞧上眼的直接搶回家做夫君。”

“宋姐姐越說越離譜了。”黃峨臉紅道。

宋靈兒問道:“你就說去不去吧。”

黃峨頗為意動,猶豫再三道:“那……那我們隻遠遠的看一眼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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