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字麵意思,屯田的“屯”。
屯的全稱,叫做“屯田百戶所”,最高長官為百戶。
如果附近有外敵,若乾“屯”合為一“堡”,可以組織起來共同抵禦敵人進攻。
後世的地名“某某屯”、“某某堡”,便是這樣演化而來,它最初隻是明朝的屯田單位。
蒯老三被安排在望海屯,距離海邊很近,往東北走六七裡才能到蓋州衛城。
本地軍官兌現承諾,蒯老三家裡有三口人,竟然實分到三十畝地。而且都是熟地,以前不知屬於軍官還是軍戶,反正跑得冇影兒成了無主之地。
望海屯有二十九戶人家,共計男女老幼七十四人。
前兩天,軍官過來發放耕牛和種子,全屯父老共用一頭耕牛。而且是送給他們的,不像以前那樣,公家的耕牛養死了還要賠償。
誰會故意養死啊?
靠種地為生的莊稼漢,恨不得把耕牛當祖宗供著。
衛裡還派了一個讀書人過來,聽說是什麼王侍郎的學生。帶領他們成立勞什子農業互助小組,屁的互助小組,不就是你幫我、我幫你,自家有土地的以前都這麼乾。
那讀書人還帶來玉米和大豆種子,說要教他們怎麼種玉米。
蒯老三隻聽過說豆子,還頭一回見到玉米,也不知那玩意兒好不好使。
不過那讀書人挺和藹的,化雪之後還帶他們挖水渠。那是永樂年間開鑿的水渠,許多地段已經不堪用,在讀書人的帶領下,老少爺們兒一起使力,隻用了半個月就全然恢複。
“龍先生,你那麼有學問,以後是不是要做大官啊?”蒯小妹帶著一臉仰慕表情,藉著送水的機會主動攀談。
龍大年笑道:“我不是什麼先生,就一個順天府秀才。等教你們種下玉米,就要趕回京城,溫習備考去參加鄉試。”
蒯小妹又問:“那會不會耽誤你考試啊?”
龍大年說:“不會。先生常言,萬物皆是學問,道就蘊藏在萬物之中。我來教導你們種地,也是在恪行大道,比留在京城死讀書有意思多了。”
蒯小妹雖然聽不懂什麼大道,但愈發崇拜這個讀書人,恨不得整天都跟對方說話。
蒯老三知道妹妹的心思,但他又能說什麼?隻盼小妹被龍先生看上,便是納回京城做妾,也比留在遼東更有盼頭。
就在此時,本屯百戶謝讓,帶著三四十個新人過來。
那些新人,多為男性,有的是流犯,有的是流民,前幾天從海上運來的。運了很多人過來,但分到望海屯,隻剩下眼前這些。
“走快點,磨磨蹭蹭,冇吃飯啊!”一個旗官罵罵咧咧,偶爾還用腳踢。
但大家對此司空見慣,甚至覺得這裡的軍官真善良。
換成其他衛所試試,流民倒還罷了,流犯那叫一個慘。初到流放地點,必須給軍官“見麵錢”,拿不出錢就是一頓殺威棒,有些流犯直接就被活活打死。
百戶謝讓本來凶神惡煞,見到龍大年立即作揖:“龍先生,這些日子有勞了。”
“無妨。”龍大年拱手回禮。
王淵來到蓋州之後,便寫信回京城,並冇有強製要求什麼,隻讓學生自己報名過來幫忙。一下子來了三十多個,龍大年便是其中之一,他在蒯小妹眼裡高大威嚴,其實就是個屢試不中的秀才而已。
但即便隻是秀才,有王淵弟子這層光環,在蓋州衛也能橫著走,指揮使袁達對他們都客客氣氣。
“噹噹噹噹噹!”
屯子裡麵敲鐘,全體人員都趕過去。
百戶謝讓說道:“之前人不齊,冇有分兵戶和屯戶,現在本屯已有一百一十八人。其中,抽十人為正軍,抽十人為餘軍(預備役兼戰時輔兵)。點到名字的過來,蒯三柱!”
蒯老三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自己居然被抽去當兵了。當兵就當兵吧,總比做屯戶好,至少短時間內不會被軍官往死裡使喚。
大明各地衛所,兵戶和屯戶比例各一。
若在前線,一百個軍戶當中,大概八十個當兵,剩下二十個種地。若在大後方,比例剛好反過來。普通衛所,偶爾打仗那種,兵戶和屯戶大概對半分。
當然,這是明初時候的規定,現在的軍官全憑心意瞎搞。
唸完二十個士卒的名字,謝讓又說:“都來領兵甲!事先說好,操練不合格,得把兵甲給老子還回來!”
蒯老三排在最前麵,發給他一套棉甲、一雙皮靴,還有一把馬刀、一支火銃和彈藥囊。
十個正兵都領到這套裝備,而剩下的十個餘軍,馬刀變成腰刀,火銃變成長槍。
蒯老三對武器冇啥興趣,隻對棉甲和靴子愛不釋手,這衣服鞋子可真好啊,他做夢都冇想到自己也能擁有。
謝讓繼續說道:“陛下要建神驍營,足額五千人,是可以騎馬放銃的隊伍。你們若把火銃練得好,過兩年就能騎馬,全都送去蓋州那邊操練。我跟你們說,神驍營夥食好得很,軍餉也比普通士卒多得多,隻有最勇猛的兵才能選進去!都給老子好好操練,若你們當中,一個都冇被選上,看老子回來怎麼收拾你們!”
一個身材高瘦的餘軍問:“謝百戶,我冇有領到火銃,今後能不能進神驍營?”
謝讓回答:“你若操練得好,就把你從餘軍轉為正軍,自然可以領到火銃。同樣的,哪個正軍操練不好,就滾回去老實拿長槍!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說道:“在下名叫謝旺,字光美,跟大人是本家。”
“犯了什麼事流放遼東?”謝讓問道。
謝旺滿不在乎說:“殺了兩個人。”
謝讓好奇問:“殺了兩個人還不問斬?”
謝旺解釋說:“在下五歲喪父,母親把我拉扯大,還給人做工供我讀書。就在去年,母親給人做工時,被汙偷了兩吊錢。”
“你便把人殺了?”謝讓問道。
謝旺搖頭說:“那惡婆娘汙我母親偷錢不算,又扣我母親工錢,還把此事到處宣揚。甚至鬨到縣學,要奪我的廩食。母親為證清白,便上吊自殺了,我一怒之下就殺了二人。本想屠他滿門,可惜力有不逮,被扭送去見官。知縣憐我孝順,又是縣裡的廩生,便隻判我個流放罪。”
謝讓感覺自己撿到寶了:“你竟還是廩生!老子正好缺文書,也不要當兵了,到我身邊做文書。你殺得好,辱母大仇,該當誅殺!”
如此好事,謝旺卻不領情,昂首挺胸說:“百戶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好男兒在世,若不能金榜題名,便從那馬上取功名。”
“哈哈哈,隨便你,”謝讓大笑,“不如這樣,操練時你當兵,平時就給老子做文書。順便教我兒子讀書,過些日子,我妻兒便從京城來了。”
謝讓正在高興,突然有快馬奔來:“謝百戶,王侍郎有令,立即帶十個兵卒出發,明日之前到蓋州城集合!”
謝讓驚訝道:“要打仗了?”
報信之人說:“複州兵變,王侍郎要親往鎮壓!”
遼東苑馬寺和永寧監,這兩個養馬機構,都設在複州城附近的永寧監城。遼南最大的官方牧場,也位於複州境內!
王淵隻是讓苑馬寺清查馬場,風聲剛剛放出去,複州衛就直接玩兵變,還殺死了清丈馬場的十多個官吏。
王二郎,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