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真卿出奇地平靜,不緊不慢道:“如果他把朝廷的錢私貪入自己口袋,我當場就會革掉他的職,但他冇有那樣做,而是用錢來修建城牆,他為什麼要修建城牆,這是關鍵問題,他是為了抵禦薛延陀人入侵豐州。”
顏真卿提高了聲音,“前年秋天他大敗薛延陀軍隊,薛延陀軍隊豈能善罷甘休,一定會大舉報複,去年本來是要來攻打豐州,但因為思結部兵壓邊界,迫使薛延陀放棄了攻打豐州的計劃,那今年春天呢?如果他不及時修建起城牆,拿什麼抵禦薛延陀大軍?大家要考慮豐州的實際情況,郭宋不是不想辦手續,而是時間上來不及,他隻能先動工,等開春後再補辦手續。”
“可去年明明有一年的時間,他為什麼不辦手續?他可以申請修建碼頭和倉庫,那為什麼不申請修建城牆?很顯然,他覺得城牆不用申請,自己想修就修,難道不是嗎”常袞咄咄逼人問道。
這時,崔佑甫開口道:“我們都做過地方官,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但如果能做的事情,若不抓住機會,等機會一過,就會追悔莫及,郭宋為什麼之前不造城牆,而後來又突然想造城牆,我想我能理解,豐州人口稀少,他就是想修城牆也有心無力,但一場蝗災給豐州帶去了大量難民,正好以工代賑,有大量青壯勞力可用,至於他為什麼不及時申請,大家知道申請修改一下城牆高度,一般需要多久才能批得下來,在朝廷同意的前提下,至少要三五年時間,他可以等,但薛延陀人會等嗎?”
常袞冷哼一聲道:“這不是他可以違規的理由!”
這時,韓滉緩緩道:“豐州是邊疆,不是中原,中原修改城牆確實涉及方方麵麵比較多,甚至規定不能超過長安的城牆高度,一般就算是坍塌重建,也不會輕易批準修改高度,但邊疆則不然,玄宗皇帝有過旨意,邊疆修建城牆當考慮敵情,可以臨機決定,不必通過朝廷批準,具體是哪一年頒佈的旨意,我有點忘了,但可以查得到。”
韓滉的話很有說服力,常袞一時啞口無言,半晌道:“但他隨意挪用朝廷規定用途的錢物,算不算違規?”
劉晏也道:“如果這個算違規的話,那我早該下獄無數次了,我做度支使時,哪天不是在挖東牆補西牆,各種朝廷規定好用途的錢不都是隨手扯來用,還管什麼用途,大家捫心自問,我們誰當地方官的時候冇有挪用過朝廷批下的錢糧?我覺得隻要不是私吞,或者用在吃喝玩樂上,這種工程之間的挪用,不是什麼大事,可以批評幾句,但不能用罪責兩個字,更不能作為彈劾的理由。”
五個彈劾理由去掉了兩個,還剩下三個,這時,顏真卿又道:“還是私自授田這一條,我看了看,他並冇有違反均田製,均田製規定得很清楚,丁男一頃,丁女五十畝,雖然從未達到過,最多給十幾畝,但不能說他給足一頃就違規了,他的授田數量完全符合均田製嘛!至於‘私下授田’,我想當年安西授田給移民,從來就冇有請示過朝廷,朝廷什麼時候說過安西是私下授田?豐州也是邊疆,為什麼安西可以,豐州就不行?”
韓滉又介麵道:“第五條,未經戶部批準,擅自和災民簽署移民協議,將災民變成移民,造成了勝州和夏州的大量空戶,我就想問一下,郭宋的移民協議是什麼樣子,常相國看過嗎?或者這位監察禦史看過嗎?上麵有冇有涉及在豐州重新建戶籍?如果冇有建戶籍,那就是招募流民赴邊疆屯田,很正常,如果在邊疆連續屯田十年,那麼按照朝廷規定,這塊無主之地是可以歸耕作者所有。”
常袞頭有點發暈,眼看著證據確鑿的四項彈劾理由居然被一一批駁了,而且有條有理,讓他難以反擊。
他猶如抱住救命稻草般抓住第一條彈劾理由道:“那第一條呢?未經朝廷同意私自和思結部結盟,該當何罪?”
眾人都沉默了,在唐朝這確實是很犯忌的事情,尤其是邊疆將領不準私下和異族勾結,或者私下達成某種交易,這也和隋末時,突厥支援了大量造反豪雄有關,包括李唐也是得到突厥支援。
正因為有過這種經曆,所以唐朝一直嚴禁邊疆大將私自和遊牧民族達成某種交易。
郭宋和思結結盟談不上,畢竟冇有看見任何書麵的東西,但思結可汗確實應郭宋的要求出兵壓製薛延陀,而冇有通過朝廷,這件事說嚴重也確實嚴重,但說不嚴重也似乎並不是什麼大事,郭宋和思結可汗私交不錯罷了,也冇有具體交易的內容。
關鍵就是天子的一句話,到底天子追不追究這件事。
這時,韓滉道:“我們就把今天的意見都整理出來,連同彈劾書一起交給太子殿下,讓太子殿下來權衡此事!”
眾人紛紛讚成,常袞雖然想就此表決,卻獨木難支,隻得勉強同意了。
.........
戰鼓聲擂得震天響,血腥無比的攻城戰還在殘酷的持續著,薛延陀軍隊攻上城頭,又被殺退下去,城下躺滿了陣亡者的屍體,有的士兵頭顱被巨石砸碎,紅白色的腦漿從大石縫隙裡流出來,有的隻剩下軀體,頭顱不知去向,脖腔的血已經乾涸,發出腥臭的氣味。
唐軍士兵也傷亡慘重,有的被箭射殺,歪著脖子躺在城頭,有的士兵被長矛刺穿了心臟,已經死去,但雙手還死死抓住矛杆,怒目圓睜,死不瞑目。
戰爭已經打了近三個時辰,時間已到了下午,攻城戰還在無比激烈的進行著,儘管薛延陀大軍凶悍無比,但唐軍士兵卻頑強抵抗,驍勇善戰,城池始終攻不下來。
薛蠻頭有點急了,他的兵力並不多,就指望一鼓作氣攻下城池,如果傷亡太重,他又得铩羽而歸,薛延陀在草原的名聲就全完了。
“巢車出擊!”
薛蠻頭回頭下達了命令,五輛儼如巨人般的巢車轟隆隆出動了。
巢車又叫樓車,最早是將攻城士兵拉到高處觀察城頭敵情,就像鳥巢一樣,所以叫做巢車。
但隨著攻城武器的大型化,巢車也發展出了很多功能,比如箭樓,木架頂端建造一個高台,可供百餘名士兵站在高台上向城頭射箭。
再比如攻城槽車,實際上就是變相的攻城梯,建立一個密封的上城通道,這種攻城巢車底盤寬大,不易傾翻,以粗大的鬆木為架,四周包裹厚實的木板,再包上一層生牛皮。
每架攻城巢車由四十匹訓練有素的戰馬拉拽,周圍還有上百名士兵一起推動,每架巢車周圍聚集了上千士兵,他們構成一個攻城團隊,在平坦的原野上緩緩前行。
對付攻城巢車,弓箭已失去作用,唯一的有效辦法就是火攻,其次便是用巨石連續不斷的攻擊,將內在的木頭構架砸斷,但周圍防禦森嚴,火攻很難實現,尤其用生牛皮覆蓋,就是防止唐軍火攻,其次是巨石攻擊,投石機不可能連續砸中巢車,能擊中一次就很不錯了,卻又於事無補。
正因為難以對付,這種攻城巢車成了薛延陀人的攻城利器。
五架龐大的巨型攻城巢車距離城牆越來越近,攻城的薛延陀士兵開始撤退,但弓箭手留在原處,用弓箭壓製著城頭上的唐軍。
‘嗚——’低沉的號角聲在原野上迴盪,薛延陀士兵傾巢而出。
一萬四千名薛延陀大軍重振旗鼓,他們跟隨在五架攻城車四周,鋪天蓋地向城牆進發。
郭宋目光嚴峻地注視著越來越近的五架攻城巢車,令道:“弓箭手撤回內城,長矛士兵集中在外城頭,準備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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