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豔陽高照。喂完雞的龍向梅照例給龍滿妹和張意馳蒸了蛋和糍粑。為了遷就張意馳的作息,龍家的徹底改成了三餐製。隻是鄉下的物資匱乏, 早餐很難做出花樣, 有蒸雞蛋已經算精緻,普通人家可能一年到頭都是清水麵放勺辣椒完事。
蒸雞蛋出鍋,剛好七點半。說是在散漫的鄉下, 龍向梅做事卻好像齒輪般的卡的準。恰好張意馳也是個在時間上有強迫症的, 剛洗漱完的他揉著眼睛進了堂屋。聽從龍向梅的建議,他的起床時間後調了一個多小時, 但不知是不是前些年一直飽受失眠困擾, 身體極度缺覺的緣故。這兩天明明晚十點就睡了, 早上居然愣是用儘毅力才爬起來。要不是記掛著拍視頻, 他可能得一覺睡到十點鐘去。
困是真的困, 但舒服是真的舒服。那種睡飽了的饜足感, 難以言喻!
“爬不起來多睡會兒啊,又不用你打卡上班!”龍向梅看著坐在凳子上,依然精神不濟的張意馳, 忍不住笑道。
“不行, 我要去拍素材。”張意馳強忍著哈欠, 成功憋出了兩眼淚花。
龍滿妹也笑:“她冇那麼早上山, 你拍什麼呢?村裡隻有幾棟舊房子, 你隨便什麼時候拍都一個樣。”
“不一樣, 故事線要取景, 還有穿插的空鏡頭。”張意馳認真解釋。說起了接下來的工作,他終於開始清醒了。
龍向梅一邊擺著碗筷,一邊笑道:“我覺得你真心少看李子柒, 她賣都是精緻的小吃, 契合她的氣質。我們打算賣的是農產品土特產,對標客戶不一樣,所以還是得往土上靠。”
“知道,照抄她的肯定不行。”一口蒸蛋下肚,張意馳清醒了些許,笑嗬嗬的道,“不過足夠多的素材,才方便剪正片。再說了,你還得化妝,不也得時間?我又不是熟練工,昨晚看了一晚的視頻,冇上手心裡冇底呢。”
龍向梅糟心的道:“能不化嗎?”
“不能!”張意馳答的斬釘截鐵,“說過了,鏡頭下跟人眼看著不一樣,你不化妝拍不出你的長相。你如果醜也就算了,明明好看,為什麼不當優勢搶占版麵?”
“行吧,馬屁我收了。”龍向梅三兩口吃掉了糍粑,跳下凳子準備去忙彆的。
張意馳無奈的道:“你吃東西慢點,這樣很容易得胃病的。”
“知道了。”龍向梅答應了一聲,人卻已經跑遠。
龍滿妹歎了口氣:“像個細伢子樣,你們兩個的性彆要是調一下就好了。”
張意馳心裡默默道,你家梅姐天生反骨,調一下我爸媽怕是得瘋。
吃過早飯,龍向梅快速的把屋裡屋外收拾了一通,隻留下了一些擦灰的輕便工作給龍滿妹。龍滿妹在手術後的康複期,但康複期也不能隻躺著。何況她總低著頭做鞋,必須逼著她活動開來,不然肩頸問題更重。龍向梅管親媽早管出了心得,並冇多少嘮叨,而是順著她的本性,不動聲色的安排。
等她忙完回來,張意馳已經打開了昨天去縣裡買的化妝包,正在最後過一遍視頻。他學習的時候,神情尤其的專注。拿著小刷子的手,不自覺的跟著播主的動作轉動著。化妝初級的入門視頻,在他腦海裡與早年學習過的繪畫知識點融會貫通。視頻放完,他已經把整個流程銘記於心。
轉頭看到了龍向梅,他笑笑:“愣著做什麼?快過來,”
龍向梅敬畏的看著桌上的化妝盒:“我房間裡第一次出現這種東西。”
“你是大姑娘,早晚得學著自己化妝。”張意馳站起來,修長的手指碰觸到了龍向梅的臉,BB霜通過他的指尖均勻柔和的塗抹。他的力道相當的輕柔,且因是第一次上手,動作慢且仔細。
急性子的龍向梅坐不到五分鐘,便有些焦躁了。張意馳笑了笑,停下描摹的手,飛快的打開手機,調出了一段音頻。無機質的女音從擴音器裡流瀉而出,講述的卻是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龍向梅輕笑出聲:“小哥哥,你很懂啊!”放的居然是**小說,你可以的!
張意馳認真化著妝,隨口解釋道:“被班上的女同學摁頭安利,我也很絕望。”
“所以你熟讀**三百篇,會寫了嗎?”
“冇有,我偶爾聽無CP頻道。這本我剛隨手在金榜上戳的,冇看過。”張意馳鬱悶道,“你是不知道我那專業有多變態,從早到晚腳底生風,忙吐了的那種。本科時寒暑假實習,讀到研究生……研究生連個寒暑假都冇有!隻有吃飯的時候,弄點背景音換換腦子,完全冇過心的。然後有一次我吃飯聽小說,同宿舍的哥們問:‘你到底多喜歡這本!?已經聽三遍了你不膩嗎?’”
“冇聽進去?”龍向梅問。
“何止,好死不死的點錯了頻道,劇情流的**,感情線很弱,我壓根冇發現。”張意馳說起被同學坑的烏龍事,簡直悲從中來,“結果那傢夥當成個大新聞全係八卦,弄的我真是……對了,你做的香菜根能快遞嗎?能的話我發一份給他,熏死他個不吃香菜的王八蛋!”
龍向梅笑個半死:“你們宿舍如此塑料兄弟的嗎?”
“不,我們是生死仇敵!”張意馳想起烏龍事件的後續,一陣腦殼疼。是時候找個女朋友以證清白了。
手機音頻儘職儘責的播放,兩個年輕人有一搭冇一搭的聊著天。太陽漸漸高升,照得竹林通透,樹影斑駁。雞鴨鵝叫又一次交織,獨屬於鄉間的喧鬨,讓人感受到的是心靈上的靜謐。
白天的風很溫柔,冬季的暖陽同樣溫柔。曬的微微發燙的黑色屋瓦上,幾隻田園貓躺在上頭,愜意的晃著尾巴。大好日頭下,爺爺奶奶們拿出了簸箕,曬著專給在外務工的兒孫們做的紅薯乾與菜乾。
時間好像被施了緩慢的魔法,一切悠然的彷彿不似人間。
張意馳慢慢上到了眼妝。當眼線筆碰觸到眼皮的瞬間,龍向梅本能的想要後退。後頸卻被張意馳托住,力道不大不小,既不讓她掙脫,也不讓她難受。
“放鬆,相信我,不會弄到你眼睛的。”張意馳的語調一如既往的柔和,但又帶上了明顯的沉穩與不容置疑的堅定。眼線筆在眼瞼上如流水般輕柔掠過,挨的極近的兩人呼吸交融。不鹹不淡的交談戛然而止,房間裡隻剩下愛情故事在耳邊流淌。
龍向梅放鬆了下來,眼睛聽從指使的向下看著,紋絲不動。好似她已經是化過無數次妝的老手。而張意馳則如他自己所言,手穩的根本不像昨天纔打開視頻學的化妝。
夾睫毛,微調整個麵部。半蹲著的張意馳夾著小毛刷,托著龍向梅的臉,福至心靈般的鸚鵡學舌:“伊嘿嘿闊。”
龍向梅噗嗤一笑,隨即她扭頭看向了鏡中的自己。除了小學登台跳舞,化的那帶著兩坨紅胭脂的之外,這是她第一次化妝。妝容掩蓋了她黑且粗糙的皮膚,眼線把她大而靈動的眼睛勾勒的黑白分明。唇紅齒白,一眼看去,並不比城裡的小姑娘們差多少。
“我原來,這麼好看。”龍向梅低聲呢喃。冇有女孩子不愛美,隻是掙紮求存的她冇有餘力去愛。什麼衣服配什麼褲子,什麼鞋子配什麼包包,前提是她得有心儀的衣服,而不是隻能撿彆人的舊衣服。伯孃的、滿孃的、堂姐的、表妹的,冇有一件衣服,是自己買的。還談什麼搭配,談什麼美?
本來以為早已麻木,把自己當成假小子,就不會在乎。但在木梳輕柔的梳過長髮時,她的眼淚不自覺的掉了下來。
張意馳拿著梳子的手一頓,小心翼翼的問:“我扯到你頭髮了嗎?”
“冇有。”龍向梅深呼吸了幾口,“對不起,妝好像花了。”
張意馳像摸小貓一樣,在她腦袋上順了兩把,輕聲道:“沒關係,第一次化妝不好看,等下反正要重新來過的。”
窗外白鷺無聲飛過,枯黃的樹枝上停滿了不知名的大鳥。岩鷹低空盤旋,麻鴨嘎嘎的踏過石板巷道。明明是看過千百次的場景,明明是重複過無數次冬季的早晨。龍向梅卻無端端的觸景傷情,酸澀化成了針,一下一下的此著她的心肺,讓她連呼吸都帶上了酸楚。一不留神,淚水又漫上了眼眶。
麻花辮編到了尾,用彩色的絲線在末尾處打了個精緻的結。同樣是根粗壯的辮子,但不再像往常一般僵硬死板。鬢角與髮辮刻意的蓬鬆,人為的做出了看起來隨意的效果。
一張濕紙巾遞到了已經鎮定的龍向梅麵前:“你可以多哭一會兒的。”
“隻有兩三滴眼淚,讓我很冇麵子的。”
“畢竟那天晚上我哭成了隻狗。”
“做朋友的,是不是得公平點兒?比如說互相掌握對方的黑曆史?”
龍向梅笑出了聲。
“行吧,看來你是不打算給我麵子了。”沾上卸妝水的濕紙巾捂上了龍向梅的臉。擦去了她的殘妝,也擦去了她難以讓人察覺的淚痕。
“馳寶,你在學校時,有冇有很多女孩子追你?”龍向梅忽然開口。
“冇有,大家都太忙了,冇空談戀愛。”張意馳答。
“那現在不忙,有興趣談個戀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