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向梅蹲在地上半天說不出話, 張意馳也跟著沉默著。他承認今天被彈幕刺激到了。他爸爸張崇景是很有名的醫生,當年手術還冇有微創化的時候, 他憑藉著精湛的外科技術, 打下了赫赫威名。很多人不遠萬裡來求醫,手術預約常常要排幾個月的隊。但國內的醫療性質,註定了無論他多有名, 收入都不可能豐厚。爺爺奶奶與外婆相繼病倒, 夫妻兩個拚了命的加班,經濟上依舊捉襟見肘。
與此同時, 改革開放造就了一批一批的有錢人。他們迫切想要更好的醫療條件。尤其是當年米欣的號, 黃牛都很難搞到。兒科從來缺人, 兒外科更是少的宛如珍惜動物。於是米欣成功搶救回來個有錢人家的小孩時, 小孩的家長開始遊說他們夫妻下海開私營醫院。
那時候, 下海的人已經有無數死在沙灘上了。上有老下有下的夫妻兩個一開始並不敢冒險。但張意馳的祖父母是農村戶口, 冇有單位,冇有醫療保險,醫療開支壓的夫妻兩個喘不過氣來。因此張崇景率先下海, 米欣留在了公立醫院作為退路。夫妻兩個的創業之路由此開啟。
那是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國家經濟如同坐火箭般飛速發展。張崇景趕上了騰飛的末班車, 且有技術有人脈, 短短數年時間, 醫院迅速擴大。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醫館, 做成了擁有兩棟樓的正經醫院。這時候, 張意馳剛好預備上小學。
那年的學區房還冇有後來的離譜, 張崇景咬牙買下了學區房,把張意馳送進了名校。同年米欣從公立醫院辭職,專心養兒子。隨著張意馳的年紀增長, 醫院規模也跟著膨脹。家境從中產變成小富, 最後成了傳說中的土豪。但張意馳覺得這一切,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同樣都是富二代,夏天奇的恣意瀟灑,他想都不敢想。
因為夏天奇的媽媽,隻是個普通的家庭婦女,高中學曆,理所當然的賢良淑德。而張意馳的媽媽,為他放棄了整個人生。從一開始,兩個人揹負的責任就不同。
揹負另一個人的人生?張意馳頹然的靠在了鞦韆的鐵鏈上,那滋味可真是一言難儘。並非不記掛父母,更非不體諒他們在自己失蹤後遭受的打擊。隻是他現在,還冇有勇氣回去。
看了眼明顯被嚇到了龍向梅,張意馳的心底閃過了一絲陰霾。她會願意陪我一起,麵對囚籠麼?
等山風把龍向梅也吹成了根冰棍的時候,她終於覺出了腳麻。一步一挪的爬上了另一根鞦韆,問出了之前一直壓在心裡的疑問:“你失蹤的事,你父母肯定早報警了。雖說我們村冇監控,但警察應該能找到你了。為什麼找不到?你……用了什麼手段麼?”
“因為一個烏龍騙局,誤導了我,也理所當然的會誤導他們。”張意馳緩緩開口,解釋著前因後果,“之前,我跟父母吵了一架,很激烈的那種。”
“當然,跟你理解的激烈不是一回事。而且,我冇吵贏。”張意馳頓了頓,“當時我情緒很差,所以想去看看外公家的老房子散散心。”
“偷溜出來的,畢竟我父母不太可能同意我出門。”
張意馳勉強笑了笑:“結果趕上元旦,廣州至懷化的高鐵票售罄。我搶到了一張到長沙的,想著從長沙倒車。可惜,到了長沙依舊冇有。上網查線路,發現可以從邵陽轉過去,而邵陽的票倒是挺充足。”
龍向梅忍不住道:“邵陽去懷化,不從我們這邊過的……”
“對。”張意馳無奈笑道,“所以說有個烏龍的騙局。我下了高鐵打車去汽車站,遇到個黑心的的士司機。可能他不想送那麼遠吧,騙我說汽車站在維修,汽車都在外麵載客。我當時冇防備,相信了他。因此被他撇在了個等車點。他一個做壞事的人,肯定避開了監控。但我當時不知道。傻乎乎的在那裡等著。”
“最扯蛋的是,我真的等到了一輛車。其實早先去懷化,還真的是過你們這邊。後來遂道修通之後,才走的另一條路。因此,保留了一條線路,隻是目的地並非懷化市區,而是下轄的縣城。”
“我冇有獨自出門的經驗,偏偏地理學的又挺好。”張意馳自嘲的笑,“我能把整箇中國地圖背下來,掃一眼地名,知道是懷化下轄的縣。當時天冷,想著自己既冇帶多少現金,又不是女孩子,冇什麼好圖謀的。直接上了車。反正理論上,到了下轄的縣,再去市區分分鐘的事。”
龍向梅服氣了:“你倔起來讓人震撼!”
“主要是麵子上掛不住。他們總覺得我做不到獨自出門,我偏想證明給他們看。賭氣成分多點吧。”
“然後,落到你手裡了。”
龍向梅聽完整個過程,都替張意馳的父母牙疼。購買高鐵是有記錄的,很容易查到。張意馳的人生軌跡簡單,一看他買到湖南的票,基本能鎖定他的目的地。他離開湖南的時候才6歲,除了去外公家,不可能亂跑。而邵陽到懷化正常走的話,根本不需要往南繞一片偏遠山區。換她是張意馳的父母,肯定得捋著正常線路撒網。誰能知道張意馳中途上了個當,居然膽大包天的隨便調整了線路!
最絕的是,中巴還中途壞了!緊接著張意馳落水,被龍向梅撈了起來。落水地與後來的居住地,都在鳥不拉屎的大山裡頭。監控是神馬!?不存在的!這要能找到人,纔是見鬼了!
“你朋友挺講義氣的。”聽完瞭如此曲折離奇的故事後,龍向梅乾巴巴的點評。
“他一直特彆討厭我父母。”
“有矛盾?”
張意馳理了理思緒,決定從頭說起:“他是我小學和初中的同班同學,曾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個年級的平均分。要不是殺人犯法,估計年級主任已經把他吊起來放血。”提起夏天奇,張意馳的神色靈動了許多,“數學3分,語文5分,英語全選C得15分……我懷疑我們整個天河區的成績都被他拖累過。家長老師齊齊抓狂。後來他爸爸跟老師提出了個很天才的想法,讓他跟我做同桌。”
龍向梅問:“你父母冇炸?”
“肯定炸。”張意馳道,“老師又不傻,多少年的老江湖了,能上這個當?但奇仔家境實在不俗,老師也不好太得罪。所以取了個巧,把他放在了我後麵。然後我們成了朋友。”
“學渣跟學霸能做朋友嗎?”龍向梅弱弱的問。
“我不也跟你做朋友嗎?”張意馳笑。
龍向梅當即跳下鞦韆,在張意馳後麵狠狠的推了一把:“你再說一遍試試?”
張意馳的鞦韆蕩起了老高,他笑了起來:“開個玩笑。成績又不決定一切。我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奇仔可厲害多了。他隻是不喜歡讀書,人挺聰明的。跟誰都合得來,朋友滿天下。”
“不過,”張意馳說著斂了笑,“正因為他開朗,好幾次想帶著我出去玩,都被我父母阻撓,兩邊關係變得非常惡劣。他覺得我父母變態,我父母覺得他是個壞小孩。上高中後,我們差點斷了聯絡。好在網絡時代,還能當網友相處。後來我上大學,他每次去北京辦事,都偷偷去看我。”
“有一次,他給我帶了根鴨脖子。但他老人家把我當成了他自己,居然在路邊攤買的!我幾乎冇碰過垃圾食品的好麼!那東西又辣的要死。我的腸胃完全經不起鴨脖子的摧殘,搞的我上吐下瀉。我當時就很絕望,因為醫生肯定要追問病史。鴨脖子慘遭曝光。我媽媽……直接找到了奇仔的父母。”
龍向梅:“……”
“奇仔的爸爸是個暴發戶,一直挺尊重文化人的,更尊重醫生。”張意馳的神情裡染上了落寞,“那大概是奇仔第一次捱揍,他爸爸那麼寵他,卻在他二十多歲的年紀上,把他揍了。”
“很小的事。無論是鴨脖子,還是他捱揍,都是小事。”張意馳的語調漸低,“他冇在意,後來依然來看我。但我覺得很難受。”
“我覺得,我讀的不是大學,而是監獄。”龍向梅剛纔推的那一下的力量耗儘,鞦韆又停了下來。
“我想畢業了會不會好點?冇想到好不容易讀完了研究生,又被摁著讀博士。”
“我真的……不想讀了……”
“我想吃著爆米花看一場電影,想去肯德基嚐嚐傳說中的垃圾食品,想去……”張意馳的手指緊緊攥著鞦韆的鐵鏈,攥至指尖發白,“不想當醫生,不想成為……父母那樣的人……”
“那個,你看,榮哥那傻寶也是學醫的。”龍向梅試探著道,“你看他丟三落四、各種不靠譜的模樣,跟你父母有一毛錢相似嗎?”
張意馳噎了下。
“是吧,醫生未必都那樣。我天天擔心榮寶因為太粗心開錯藥,被患者暴打。而且,你去我們縣醫院逛一圈,想法肯定就變了。其實醫生這個職業吧,馬大哈比強迫症多去了。”龍向梅捂著胸口道,“當年我同學,骨結核都能給診斷成肺結核,最後病情延誤,硬是送去了市醫院,做了八個多小時的手術才救過來。”
張意馳忍不住道:“這都是哪門子庸醫!!!冇起訴吊銷他的行醫執照嗎?”
龍向梅無奈的擺擺手,十八線小縣城,老百姓根本連吊銷執照是什麼都不懂好吧。
“行吧。”龍向梅伸手在張意馳腦袋上一頓揉,“當不當醫生的暫時不提,我有個新想法,你趕緊下來幫我搞直播是正經!”
“梅梅。”張意馳低聲喊道。
“嗯?”
“你有冇有想過……跟我回家……”
“打住!”龍向梅聽出了張意馳的未儘之意,“你家那叫豪門,光腳的也扛不住。你還是老老實實跟著我發家致富,我養你比較現實!”
張意馳愣了半晌,忽的笑道:“好。我等你養。恰好我也有個想法,走,我們拍視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