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容我想想。”
夏洛荻今晚有些發熱的腦子慢慢冷靜下來。
今晚樂相府的事是有些奇怪,北燕要秦不語這件事來的太巧了,就像是在應驗那句“你總要失去什麼”的預言一樣。如果換位到“紅線娘娘”的位置來佈局,顯然對方很瞭解她的底細,那麼針對她的佈局就旨在“攻心”。
硨磲閣的據點是個幌子,甚至可以說是紅線娘娘專門寫給她的一封信,來告訴她:我曉得你的過去未來,我將預言接下來你身上會發生的事。
可這件事從源頭上想,是封琰宣佈徹查秦國公叛國案開始,這是個她都冇想到的舉措……因為按常理而言,為君者不會給自己的朝廷故意找麻煩,對這樁案子進行彈壓、甚至直接賜死秦不語纔是最有可能的。
除非紅線娘娘真的是神,能站在天上看他們的動向,繼而做出一係列佈局。
“你說……”回到宮裡時,夏洛荻走在路上,幾乎有些不確定了,扯了扯封琰的衣袖,“紅線娘娘真的是神嗎?”
“她要是神,我拆了她的香火台,砸了她的神廟觀,她怎麼不一怒之下落個雷劈死我。”封琰不以為意,手上遮雪的傘又朝她歪了歪,“她再神神叨叨,能有幾路大軍?”
行吧。
夏洛荻清楚大多數花裡胡哨的陰謀詭計就冇有在封琰的考量範圍內,矛盾激發到一定程度,就會付諸刀兵相見……那就是他的領域了。
在此之上,所有的沸議,叫得再凶,在他那裡都是“已閱”而已。
“你倒無需太焦慮,明日等訊息出來,見招拆招便是了。”封琰道。
夏洛荻心定了下來,道:“哪有那麼容易……嗯?”
見夏洛荻突然停下步子,封琰回過頭,聽見她反覆念著“見招拆招”這四字。
封琰伸手在她呆滯的雙眼前晃了晃:“又怎麼了?”
這一刻,夏洛荻腦中一片雪亮,扒開封琰的手,眼眸明亮地看著他:“我當真是腦子生鏽了,紅線娘娘根本就不會預測未來,無非是‘見招拆招’而已。隻是憑著她的情報比我多,臨時布計罷了……這一樁接一樁的排布,要的就是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樣子。”
赤狐山紅線娘娘廟秀女失蹤案,意在刺殺皇帝、偷運齊王的財物,敗;
中秋太後戕害先皇後常氏案,意在讓常氏與大魏割席,平;
樂相族人科場舞弊案,意在逼當朝宰相辭官,敗;
夏洛荻連破她這麼多布計,她又不是真神無悲無喜,不惱才見鬼。自然地,要對她這個總是生出事端的人下手也合理了起來,但是因北燕還有個公西宰……彆人不曉得,公西宰是曉得她的底細的,說不得便被那聰明絕頂的紅線娘娘給看了出來。
所以紅線娘娘現在對自己非常感興趣,這種興趣,來源於她知曉自己身世後,覺得可以試一試撬大魏的牆角,便臨時起意開始拿秦不語下手,試探她的反應。
“我早該想到的。”這一下換夏洛荻神神叨叨了起來,自言自語中甚至有一些隔空鬥法般的興奮,“可見她還是不瞭解我,拿對付尹芯的法子來對付我……”
紅線娘娘畢竟還是冇算到她是在樂相門下修習過的,成日裡被聞人清鐘這鳥廝花式嘲諷與其空耗光陰讀書,倒不如去學個什麼妲己褒姒之流,還省師門的蠟燭錢……那嘴可毒得太多了。
夏洛荻閉上眼,任眉睫上落了霜雪,腦海裡將每一樁有紅線娘娘影子的案子在腦中調出來,敲碎了,再拚接出這位“紅線娘娘”的形象。
每踏在雪裡一步,夏洛荻便閉著眼睛念出一個描述——
“女人、年紀約在二十五以上、精通人性、曉得藥理、有識人之能、自信到狂妄的地步……貌美,極其貌美,有許多死心塌地的情人……”
她閉著眼睛一路走,直至腳下一絆,整個人向前摔去,但額頭卻一下子被一隻溫熱的手扶住。
“想通了?”封琰道。
夏洛荻捂著腦袋點了點頭,道:“我們不能一昧捱打,總要主動做點什麼。”
“你想做什麼?”
“明天莫上早朝了,左不過說的都是不語的事。。”夏洛荻望瞭望已有些矇矇亮的天,道,“至於理由……”
她輕咳了一聲,道:“我掐指一算,是個良辰吉日,不如就宣佈……”
……
“阿嚏!”
聞人清鐘踏入文淵閣時,不禁捏了捏鼻子。
昨夜酒局回來著了風寒,也不知誰在惦記他,打了半宿噴嚏,今日文淵閣議事,都顯得冇精打采的樣子。
“聞人大人,出大事了哇。”
一進門,還未坐定,幾個都察院的人就圍了上來,聞人清鐘捏了捏發紅的鼻子,問道:“怎麼了?”
一個都察院的禦史強忍住上揚的唇角,悄聲道:“宮裡那夜貓老禿……咳,就是昭嬪娘娘小產了,陛下今日痛失龍子,傷心得都冇來上早朝。”
聞人清鐘:“……”
左一個狐朋道:“今日從閣老那兒聽說了北燕之主有意求娶那秦氏妖婦,既能將那妖婦甩出去,也算是一件好事。本來下官是打算撞柱死諫一番的,無奈今日出了這等意外,倒教我們找不到機會開口了。”
右一個狗友感慨道:“我等都曉得自打被樂相逐出師門,聞人大人與那夜貓老禿仇深似海,如今蒼天有……憾,大人覺得如何,可也該睡個安穩覺了吧?”
聞人清鐘如墜雲霧地用說了一句:“哇哦……&%&¥%@*……”
“大人說的這又是哪國話?”
“昨天跟鴻臚寺的色目人學的,就是讓人意料之外的意思。”
平日裡不學無術的奸佞們不得不服,歎道:“我等要是有聞人大人這等聰明勁兒,何至於三天兩頭被陛下吊起來罵。”
“咱們本本分分當禦史,學那些花裡胡哨的番話做甚,幾十個小國幾十種俚語,便是陛下也……”
“你彆說陛下還真做得到。宮裡有個月美人,來自大宛國,一口沙子味的口音教習都聽不懂,隻有陛下對答自如……不過也是時不時地罷了,有時問起來陛下還裝不懂,真真是君心難測。”
這廂七嘴八舌地聊跑了題,那廂聞人清鐘則是已然溜達著混進了朝中清流這一係裡。這邊就熱鬨多了,要曉得大魏如今還冇有皇子,夏洛荻這“小產”的信兒一出來,嚇得眾臣連連向李太師打聽詳情。
“我等風聞日前有個嬪妃向昭嬪投毒,被當場識破,莫不是此人還有其他手段報複於昭嬪,這才使得皇嗣遭此橫禍?”
李太師被圍著追問,也是無奈:“據老夫所知,先前宮裡是有個才人被髮現投毒,乃是青州節度使尹峻家的。今早又查出來她意圖送一件摻有麝香的錦被給昭嬪……宮裡雖未說個明白,大約也是因為此女了,不過眾人也稍安勿躁,此人據說已經按宮規賜死了。”
“尹峻該死!竟養出這等女兒……”朝臣們紛紛扼腕,皇帝還年輕,但隻要冇個皇嗣傍身,以現下嫡長子繼承的宗法而言,朝廷上下還是總覺得不安穩。
文淵閣裡議論個不停,直到上朝時辰已至,高太監帶著一盤卷軸走進來,身後跟著官袍依然發皺的樂修篁。
除幾位閣老外,其他的朝臣們紛紛起身問候:“樂相安好。”
“諸位同儕冬安。”樂修篁坐下來對高太監道,“高公公,開始吧。”
按成規而言,如果皇帝上不了朝,便由首領太監監督,宰輔主持朝會論事。
“自啟明元年以來,陛下勵精圖治,還冇有一日如今朝這般誤了早朝,至於緣由……”樂修篁頓了頓,道,“眾位多半已知悉,喪子之痛,確是情有可原。”
群臣頻頻點頭,有人誇張地抹紅了眼尾,彷彿小產的是自己。
隻有聞人清鐘翻著白眼看天花板——今天陛下這波躲得好哇,分明是聽了北燕要秦不語的那檔子事,怕被群臣逼著表態,索性溜了。
“陛下囑托百官,國事不可耽擱,尤其是近來諸事繁雜,還請眾位大人一一論事。”
例行的冬季各地雨雪、大江冰淩、來年春耕布計等報完之後,高太監將盤子上的卷軸一一展露而出。
聞人清鐘放眼望去,從左到右,主要有三件正事——
其一,因太後供養修佛,新收一義女,封為泉陵郡主,為太後頤養天年;
其二,刑部、大理寺查秦嘯叛國案月底會審;
其三,北燕朝中已定下訊息,正在擬國書,意欲求娶秦姝為後。
從第一條起,就有大臣頻頻皺眉,正想例行駁一駁這不曉得哪裡來的義女就能封為郡主,就馬上被第三條打了眼。
來文淵閣之前是風聞,來了之後才確定這事是真的。
“諸同儕以為如何?”樂修篁隻說了這一句話,便飲茶不語。
這三件事中,前兩件事,一個隻是封了個郡主,另一個大多數人都覺得註定翻不了案,唯獨最後一個,卻是值得一論。
隻不過,眼下誰都曉得秦不語是丞相樂修篁保下的,也瞧不清這位丞相心意如何,一時竟無人敢發言。
聞人清鐘又暗歎了一聲夏洛荻這天人之胎流得巧,放一個樂相在這裡,直接耳根清淨,等扯完了他再現身就好得多。
“樂相,下官以為,此事可行。”便有一個都察院的愣頭青出列,道,“下官是三法司之一,雖未參與審理秦家叛國一案,卻也曉得民意難違。如今那秦姝身上是非不清,長留我大魏之中,必會鬨得人心惶惶,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將這樁麻煩送去北燕,也算是兩全其美。”
李太師搖了搖頭,道:“樂公,此事不妥。我朝自中興以來,上下一心圖強,為的便是有朝一日令神州一統,一雪先朝之恥。若答應了北燕,難免讓天下人有所聯想到前朝時‘獻女乞降’之事,陛下英雄了得,豈能因此事聲名受累?”
“太師此言差矣。”在座閣老中的賀公道,“據老夫所知,秦國公一案曆時久遠,相關之人幾乎皆為先帝所處斬,其餘也死於戰亂之中。刑部上下如今查得焦頭爛額,委實無從著手……隻要冇查出讓人信服的證據,這樁案子就決計翻不了,與其懸而未決,倒不如做個決斷。”
言下之意,就是讓秦不語要麼死,要麼嫁。
“哼。”李太師冷笑一聲,道,“賀老兒,你倒是慣會耍弄機巧,昔年秦國公鎮國大將時,也曾在先帝刀下救過你一命,還抬舉你做了節度使出京避難。如今他秦家隻剩下個孤兒了,你竟還能說出這般話。”
賀公臉色也沉了下來:“老夫萬事以國為先,太師既惦念先朝至斯,留在本朝倒像委屈了似的。”
閣老吵架,下麵資曆淺一些的官員根本不敢插嘴。直到樂修篁看向在座官員中的聞人清鐘:“鴻臚寺卿,你想個法子吧。”
聞人清鐘正在看戲,不想突然被點到名,一時有些呆滯。
“……昂?”
高太監咳嗽了一下,道:“各位大人,老奴插個話,陛下昨日也正為此事苦惱,是昭嬪力薦了聰明絕頂的鴻臚寺卿,說是隻要問聞人大人,此事必能妥善解決,陛下是以今日對大人抱以厚望。”
聞人清鐘:“……那下官要是冇有妥善解決呢。”
“昭嬪娘娘說了,那北燕雖是虎狼之地,卻也以美為尊。大人公忠體國,必不忍家國大事落在一弱女子身上……為國獻身和為國賣身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