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們和奧羅一起圍住了那個“人類”,偌大的夢境空間中,除了他們這些外來者,其餘的生命和事物實際上都是夢境捏造出來的假象,這個“人類”也是如此。
奧羅仔細端詳著麵前這個“人”的外貌,發覺他與金船長使用的人類偽裝有著微妙的相似之處,但大體上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人類有著淺棕色的頭髮,反戴著一頂金色的帽子,身上穿著的是一件金色與白色作為主體的製服,胸口彆著身份證件般的東西。
夢中的他正伏在桌案上,用心地寫著一封信。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洋溢著幸福的情感,彷彿在這一時刻麵前的信紙就是他的小世界,他要將全部的身心都注入其中。
信寫完了,人類站起身來,隨即他的身體變得有些模糊——那是夢境要進入下一個階段的預兆,奧羅猜想著。
一旁的幾個夢魘拉長著身體將即將消失的信件捲了過來,它們十分貼心地將它遞到奧羅眼前。同時奧羅也瞅見了那張身份證件的內容:
金(使用的是麥格王國的古文字,字體款式是一種名為“泰普菲斯”的麥格王國流行藝術字體,特征是連筆,和末位字元最後一筆上翹。)
職位:船長(仍舊是麥格王國古文字,但這裡的字體用的是最常見的類型,足夠端正以及清晰。)
“最優秀的飛行員,願你的信念能助你找尋到太陽!”(最底下的一行是一句明顯的祝福,可能是彆人——家人或是上級,用較細的寫字工具寫上去的,風格很細膩。)
夢境的這一階段徹底結束,人類和書案也隨之消失了,唯有被夢魘們帶出的那封信還留在奧羅手上。之前和奧羅有過交流的小傢夥用腦袋頂了頂他的手,彷彿是在催促他趕緊瀏覽信件中的內容。
奧羅動手拆開了信封,取出信紙將其捋平攤開,周圍的幾個夢魘也“嘩”地一下全部圍了上來,好似是要一同分享一道美味佳肴。
這是一封家書。
“親愛的父親、母親:
“見信如晤。
“請原諒我直到今天纔給你們寫信,你們收到它的時候,我應該已經結束訓練,準備登上飛船,突破籠罩在我們頭頂的陰霾前往空中樓閣了吧。請不要誤會,我,你們的孩子,做出這樣的決定並非貿然送死,而是捎帶著大家的希望,為了我們的明天而做出的嘗試。
“在練習和試飛的那段日子裡,我無時不刻地想念著你們,想念著我才見過幾麵的弟弟,高克。倘若你們在讀這封信的時候他也在旁邊,就請他也一起期待哥哥的凱旋……
“……以上就是我第一次試飛時的所見,冇有陰霾籠罩的世界是如此美麗,我還看見了遠處的群山,還有自由翱翔在飛船周圍的小鳥與精靈。我看見了遙遠的地平線,連綿的弧線以及它身後微微泛出的海藍光芒……
“……麥格王國的信使騎在魔法掃帚上向我揮手,他告訴我大陸的其他地方並無遮擋光明的霧霾,而我也親眼見證了這一事實,越發地想要實現自己的價值——作為機械之都最出色的飛行員,駕駛著這艘飛船,直達空中樓閣。太陽中寄存著大家的希望,隻要我把它啟用、把它帶到我們之間,黑暗會消失,所有人身上的疾病也都會得到治癒……
“……祝願你們身體安康,一切平安,也希望我的弟弟高克能順利長大,希望我的決心能為他開辟出光明的世界。
“你們的孩子,金。”
家書的內容很長,其中很多奧羅隻是略略地掃過便將視線移向下文。
寫信的人,機械之都的公民金,在信中提到他做了一個決定(尋找希望,按照機械之都的傳說,可能是去啟用他們的人造光源,太陽。然而傳說以及其他人的認知有虛假的成分在,它們中蘊含的價值肯定比不上親曆者的親眼所見。),似乎可以由此改善他們所處的境況,然而同時他也會直麵危險、再也無法回到父母親身邊。
他在信中提到了第一次飛行在空中時所見到的景色,和遇見的來自其他領域的人與精靈,然後提到了他和家人們相處時的有趣事情,其中夾雜著一些告彆意味的話語。
也許是不清楚該如何麵對彆離,也為了不讓家人傷心,他才把這份情感隱藏在敘事之中。
這封家書在奧羅閱讀完、將它重新收到信封裡後便消失了,隨即夢境終於進入了下一個階段——奧羅懷疑是身邊這群夢魘在控製它的進度。
這一次出場的是金和另外幾個穿著同樣配色的製服的陌生人。金將手中的信交給離他最近的人後,轉身朝著一架造型別緻的小型飛船走去。
奧羅在王國內未曾見過它這樣的飛行器,他瞅著那些陌生的人們為飛船灌注魔力,然後坐在其中的金衝著底下的同伴們揮了揮手,夢境的這一階段又走到了尾聲。
一切都歸於虛無,夢境空間的最上層又沉寂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忽然間,奧羅視野中出現了一輪模糊而虛幻的橢圓事物——它的中間是圓形的幽深孔洞,四周發散著的未知氣體(或是彆的什麼東西)運動、交融、擴散、整合,形成橢圓形的外輪廓。
周圍的夢魘一個個地都像是慌了神,紛紛竄到奧羅身後,連腦袋都不敢冒出來。
在看到這輪未知事物的一瞬間,奧羅腦海中冒出了眾多猜測,他正費力地把這些可能性一一剃去,突然間最有可能的答案自動呈現在他的思緒中。
“異時空虛影……”
是被紫星大陸所在的這顆星球繞著進行公轉的、實體已經消失了的“恒星”,它留下來的影子為星係中所有的星球傳遞光與熱,維持它們中的生態係統。
奧羅感覺有聲音從那枚黝黑的孔洞中傳出,彷彿是在呼喚著他接近這輪假象。但隨即他被身後的夢魘們死死拽住,直到這輪詭異的異時空虛影消失,身後的力量才一下放開。
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在逐日之路上分崩離析的飛行器,金冇能抵達他信中提到的“空中樓閣”,失去意識前最後的一刹那,他低頭俯視身下,厚重的烏雲遮蔽了他的家鄉,也隔絕了來自光源、來自異時空虛影的光芒。
恒星的虛影距離他們過於遙遠,無法驅散遮擋在他們頭頂的黑暗——正是如此曾經的機械之都公民才創造了“太陽”,但它一直都冇能被啟用,被存放在縱使是飛行特長的魔法師都無法抵達的樓閣上。
身後的夢魘拽了拽奧羅的衣袖,他這才從眼前的慘狀中回過神來。
“這就是……金船長的記憶嗎?”
奧羅回憶起書籍中和其他人們對“夢魘”這一生物的描述,向身邊這群小傢夥們詢問他先前看到的一切是否正是金船長已經遺忘的記憶。
然而他得到的卻是夢魘拉長身體的回答,也就是,否認。
“現在的金船長是精靈,但夢裡的‘金’卻是人類。”奧羅歎了口氣,“那麼,是他的‘前世’?”
紫星大陸上的每一個生命體,在這一世的生命步入終點後,便會得到踏入“轉生之門”的機會。一個靈魂據說擁有七次輪迴,七次機會過後,靈魂中剩餘的生命意識灰飛煙滅,餘下的部分化作空氣中的魔力供魔法師們使用。
夢魘伸長的身體回縮了一點,它在肯定奧羅的猜測。
“對金船長來說,前世的記憶纔是他最痛苦、最想忘卻的?怎麼感覺這麼怪……啊,有可能你們的特殊能力和我知曉的不一樣。”靈魂踏入輪迴即洗去這一世的所有記憶,儘管有些特殊的人能在經曆了一係列事情後回憶起來,但這種人畢竟還是少數。
奧羅盯著聚在自己麵前的夢魘們:
“我們……人類和精靈們恐懼你們,認為你們會喚醒我們記憶深處最痛苦的那部分。”
夢魘們聚得更緊了些,像是在告訴奧羅“他們知道這種事情”。
“所以,你們會這麼做?”
拉長。
“讓我猜猜,其實每次你們讓其他人夢見一些事情的時候,都是為了把他們從群魔禁地中救出來?”聯想到現在金船長正經曆著的事情,以及他和其中一隻夢魘先前的交流,奧羅做出了合理的猜測。
縮短。
“我們之前約好的交流方式還在起效吧?”
縮短。
“就當它把它們傳達給這裡全部的夢魘了吧……嗯……之前你們中的一員告訴我,會給我讓金船長醒來、防止他燒壞自己的提示。”
夢魘們縮成了一顆球,又猛地散開,互相首尾銜接組成了一個圖形。
是一把鑰匙——奧羅若有所思地取出了“空間之鑰”,幾隻夢魘又再次散開,在奧羅手邊蹦蹦跳跳。
“讓我使用鑰匙,是去金船長的其他空間嗎?”
夢魘們停住,開始拚了命般地縮短身體。
“生命空間可能性不大,所以說,是記憶?”
每個夢魘都成了一團黑球。
“需要我帶你們一起過去嗎?”奧羅開始在心中勾勒“記憶”相關的詞彙和象征,準備將魔力注入空間之鑰。
夢魘們如釋重負,紛紛舒展身體。
“那就是不用了。”
奧羅手中的鑰匙開始散發光芒,離開之前,他向這群小傢夥點頭致意,並盼望著夢境空間和記憶空間的兩頭髮力,能使金船長脫離危情。
…………
金船長的夢境空間像是一座高塔,底層是安眠與無夢,中間那些樓層儲存著它曾經做過、醒來後淡忘了的夢,其中的陰影部分即那些令他感到痛苦、難受的夢境;最上層現在是夢魘們的臨時歇息場所,等到金船長醒來、離開群魔禁地及其周圍後,它們纔會放棄那裡。
而他的記憶空間,則是一本被合上、裝進封套中的相冊,最上麵擺放著一張用作封麵的照片,繪有赤紅的大地和機械屬性精靈們的殘留零件。
他所有過往的記憶都被重疊在了一起,新的記憶掩蓋舊的記憶,於是舊的記憶被“遺忘”了,連帶著金船長自身魔法等級一起“初始化”了。
(【他偽裝成人類的樣子在大陸上漫遊了不知多少歲月,每到一定時間,他就會遺失一段記憶和少許等級。】)
究竟是這隻精靈身體上的問題導致記憶出現了問題,還是他記憶空間中的封鎖、掩蓋反應到身體上就是魔法等級的週期性消退和記憶的重新整理?奧羅回想著遇到金船長時魔瓶給予的提示,可在真正去探究這些問題前,他無法得出準確的答案。
“那麼,該怎麼做呢?”
一片漆黑的記憶空間中,隻有麵前的巨型相冊泛著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