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奧羅的身體比他的大腦更快做出反應並有所行動,彷彿是身後有人使勁推了他一把,迫切地希望他能攔下眼前血族人瘋狂且愚蠢的舉動。
可惜,奧羅現在隻是一個小小的十四級魔法師(雖然同時也是十四級的黑魔法師),又怎麼可能製止一件已經發生、甚至即將結束的事情?
他剋製住了莫名的衝動,在懸崖邊停下了腳步。
眼前的懸崖深不見底,方纔跳入其中的人已不見身影。
周圍的風彷彿在朝他咆哮,地麵也似乎在震動,背後的黑森林中傳來陰森、宛如萬鬼哭嘯的詭異聲響……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指責他身體上的無能和心靈上的冷漠。
(這是伯恩的記憶,是發生在過去——無論對於我,還是對於伯恩和九長老而言的過去的事情。)
(我應該能保持鎮靜纔對,但剛纔……為什麼?)
恍惚間,惱人的聲音消失了,場景發生變動,黑衣的血族人懸停在懸崖之上,巨大的藤蔓從地麵上延伸出來,九長老雙目緊閉地倚靠在其中一支上。
是它們救了九長老。
確切來說,是伯恩救了九長老一命。
倘若當時站在這個位置、目擊這一切的人是他的話,九長老應該已經墜下懸崖——就像後來他堅信的自己妹妹的那般遭遇一樣,屍骨無存了吧……奧羅心想著。
他也因此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有人在麵前跳崖自儘的衝擊力還是很沉重的。
可突然間剛剛纔挽回了族人性命的伯恩神色一凝,冇顧得上前去檢視九長老的狀況,便將視線投向了另一處地方。
作為旁觀者的奧羅自然也認識到了伯恩因何而震驚,同時也理解了進來之前,伯恩那句“光憑語言是無法說清的”是什麼意思。
原先九長老跳崖的地方,單翼的血族人正站在那兒,麵露仇恨的神情,直視著方纔“救下了自己”的血族親王。
“九長老……?”
顯然他不應該出現在那裡——是分身術?還是某種血族秘法?或是其他能讓人同時出現在兩地的把戲?這是個充滿奇蹟的世界,冇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發生的。
周圍的場景再度發生變化,進來時觸碰的紫色水晶分明隻是一塊記憶碎片,但似乎其中承載了不止一段伯恩於不同時間段看到、聽到和感受到的事情。
一座狹小但百花盛放的花園取代了剛纔的懸崖,映入奧羅的視野。
奧羅以旁觀者的視角,看見受眾血族人崇拜、憧憬的血族親王此時此刻正俯身於泥土裡,一株一株地將土中的花苗和盛放的花朵拔了出來。
他冇有使用魔法,奧羅也不清楚這個時間點的伯恩想要尋找什麼,或是想要證明什麼。
【數據更新: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是一種淡黃花蕊、潔白花瓣的常見小花,在植物王國中分佈尤其密集,黑森林中倒是少見。
這段記憶中伯恩的身邊就躺著好幾株從地裡挖出來的瑪格麗特花。它們相互交織的根係包裹著土塊,較細的莖梗已經彎折開裂,不少花瓣也脫離了母體,灑落在泥土中。
奧羅在這個時代第一次與九長老見麵時,他也正好在往懸崖下投擲一束瑪格麗特花——“投擲”一詞用來形容九長老的舉動可能有些不確切。
【數據更新:迷幻齧尾草。】
起這個名字並非是由於這種植物是食肉性的、會咬路過生物的尾巴等等理由,而是因為它的外貌十分像齧齒精靈的尾巴。
花如其名,它們有著讓人產生幻覺的作用,一點劑量就能令人陷入醉生夢死之中,難以自拔。
不知道這種理應受到麥格王國及周邊多個領域禁止的植物為何會出現在血族領,從伯恩的表情上來看,他冇把這種幻覺草當一回事,強勁的實力決定了他百毒不侵、且不輕易收負麵狀態影響。
齧尾草們被挖出來丟棄在一邊,但伯恩也避免讓它們與其他花草混在一塊兒,看樣子是打算之後直接處理掉,不埋回去了。
【數據更新:藍星草。】
在血族旅店二樓會很常見,這會兒也全都被拔出來了。
【數據更新:曼荼羅。】
花園中最常見的是純黑的曼荼羅花,還有紫色、藍色的混雜在其中。
這是一種每個部分都帶有毒性的花,但因為其獨特的觀賞性而受到一些人的歡迎。
生長在黑森林中的曼荼羅花帶有一定的致幻性,少量攝入後強製鎮靜的功效受人們推崇。在很多安神效果的鍊金藥劑公式中也經常能看見它的身影。
【數據更新:食人鬱金香。】
伯恩的靈記,杯狀的花冠和其豔麗的顏色讓它們成為一種流行的室外觀賞性植物,有毒。
“食人”是隻有在黑森林中成長起來的這類植物纔會帶有的特性——它們會發育得極其龐大,莖蔓也會變得十分粗壯,並長出利刺,同時會有伴生精靈棲居在它們的花朵和果實中。
花園裡的鬱金香倒是冇有遭到伯恩的摧殘,它們一朵朵就像生出了靈智一般,依偎在伯恩身畔。
“這些花朵……這些花朵!”
“你在做什麼,伯恩?”奧羅抬起頭,看見九長老正站在伯恩身後。
他應該是剛從自己的花園小屋中走出來,一開門就看到有人在挖自家的花。
“不,我什麼都冇乾!”伯恩顯然冇料到九長老的突然出現,他輕輕跺了跺腳,花園立即恢複了原狀。
“噗嗤,你當然什麼都冇有乾。”九長老輕笑道,現在他們的關係似乎還不錯,“你做的事都被你用魔法還原了。”
隨後伯恩向花園的主人表達了他對致幻、有毒花草們的擔憂,九長老則表示隻有它們才能讓他看到失蹤了的妹妹(提到十長老時,伯恩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並尋找出妹妹墜崖的真相。
“墜崖?”伯恩愣了愣,“這就是你當時跳下懸崖的原因嗎?”
“是誰告訴你,你的妹妹墜入懸崖了?”
“當然是我的花朵們。”九長老回答道,“它們是由我和妹妹一同照料的,它們不會欺騙我。”
他這麼說著,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起了麵色不佳的伯恩,不過,他最終還是什麼都冇有說,與伯恩互相道彆後返回了自己的小屋中。
“不能再讓他這麼下去了……”目送九長老關上門,伯恩低聲自語道。
“我應該指出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世界上已經……從來不存在‘迪雅塔’……‘血族十長老’這個人,周圍的人都能證明這一點。”
“我不瞭解這些花朵、或是他自己的臆想讓他看到了什麼。”伯恩搖搖頭,抬手一揮,花園中的齧尾草和曼荼羅便瞬間被換成了其他無害的花朵,緊接著它們變幻了模樣,被偽裝成了原本應該種在這片土地上的花草,“他對我有怨言,那種眼神……”
血族親王哆嗦了一下,同族的怨恨令他不寒而栗,尤其是現在的他還不明白這份怨唸的來由。
伯恩在九長老的花園中又逗留了一段時間,在奧羅看來,他簡直是化身為了一個辛勤的園丁,處理雜草、修剪灌木、為花草施肥、提供充足的光照……末了,結束了忙碌的伯恩倚靠在花園門口的參天大樹上,又開始了他的“自言自語”——
應該是自言自語,周圍冇有其他人、其他生物存在。
“……你什麼時候纔會甦醒過來啊?”
“讓我一個人保守秘密,應對你的執靈,這也太狡猾了吧?你又冇有真的死去,在那之前,我就已經把你救上來了啊?”
“真想不到,你會認為她是掉下了懸崖……”伯恩苦笑著,伸手抹去臉頰上的汗珠,“也對,你找遍了整個血族領,卻找不到任何線索;你的妹妹又不會擅自穿越黑森林去往外界……那麼就隻剩下這最後一種可能性。”
伯恩轉過身,麵對那棵巨樹。
記憶中的他伸手輕按著樹木粗糙的樹皮,隱隱約約間,樹木的輪廓變得模糊、透明,樹裡麵的事物也逐漸顯現出來。
樹中之物讓奧羅頓時瞠目結舌——那並非樹木本身的結構,而是九長老——又一個九長老!
“若是讓你的執靈看到現在的你,他會自己消失嗎?”伯恩自問道。
“想來這是不可能的吧……他被執念矇蔽了雙眼,根本發現不了你的存在。”
(執靈……執念?我認識的九長老並非他的本體,而是他在這一係列中的執念化形後誕生的某種東西麼?)
(他對……自己妹妹的執念……血緣……)
聯絡最開始在懸崖邊看到的那個記憶片段,九長老墜崖後被伯恩救起,而懸崖上又出現了新的九長老……奧羅很快理清了這件事的經過——
(許洛伊帶走了九長老的妹妹,被取名為“迪雅塔”的血族十長老,用某個方法抹去了十長老存在過的痕跡。)
(因為血緣或是其他什麼原因,九長老仍記得自己的妹妹。最開始他隻是詢問血族領的居民有關妹妹的印象,但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這一過程中,他讓一些人回憶起了十長老。)
(久而久之,他為妹妹的失蹤杜撰出了一個理由——妹妹墜入了血族領附近的懸崖。對妹妹的思念和住所周圍的致幻植物讓他的心理出現了問題,產生幻覺。)
(寄情在過去與妹妹一同照料的花草上的九長老自以為聽到了它們的提示,懷疑起了伯恩。理由很簡單,在他看來隻有伯恩有能力抹除一個人的存在痕跡。)
(時間的流逝加重了九長老的症狀,他跳下懸崖想要去尋找符合自己懷疑的證據,也可能是為了追隨妹妹而去……伯恩救下了他,然而他對妹妹去向的執念化為實體,開始代替本體在世間活動。)
(伯恩是其中大部分事情的知情者,愧對於九長老而放任九長老的執靈針對他進行調查。)
中間有不少猜測缺乏邏輯,畢竟奧羅並冇有收集齊全部的線索、瞭解整件事的具體經過。
但整體的推論已經趨向完整,充滿奇蹟的世界會允許這樣的現實存在。
場景又一次發生變化,這回是“九長老”在伯恩的幫助下抵達了懸崖下。他忽視了被瀑布掩蓋的紫晶石洞,目光被河流、峽穀之外的另一樣事物給緊緊地吸引住了。
懸崖下,長滿了金色的花朵。
粗壯帶刺的藤蔓、杯狀的花冠、帶狀披針形的葉片……
食人鬱金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