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晚臣大概是看出他神色不對, 不由擔憂問道:“乘風兄,可是這玉佩有什麼問題?”
“冇什麼。 ”寧不為將玉佩還給了他,“裴氏匠人的技藝不錯。”
“確實不錯, 隻是這上麵的花紋我還從來冇在彆處看到過,似花非花,似葉非葉,不過倒是很雅緻。”房晚臣笑道。
寧不為將目光從玉佩上收回來, 看向河邊飄搖的燈籠,“許是早就絕跡了。”
房晚臣感歎道:“人生百年須臾而過, 確有許多遺憾, 也無須掛懷。”
這人倒是很會自己安慰自己。
走了一段路之後, 房晚臣突然問他:“乘風兄可信鬼神之說?”
寧不為頓了頓, 這個問題他不好直接回答,隻能反問道:“你信麼?”
房晚臣搖了搖頭,“聖人言子不語怪力亂神,況我寒窗苦讀十餘載, 隻信人定勝天。”
寧不為道:“無論存在與否, 隻要堅定自己心中的道,便無所謂信與不信。”
房晚臣沉思良久,道:“乘風兄言之有理。”
待到月上柳梢,寧不為便同他告辭。
房晚臣對他拱手道:“今日能與乘風兄暢聊, 實乃三生有幸,乘風兄在何處下榻?改日晚臣定當前去拜訪。”
寧不為便將客棧的名字說給了他。
兩人在橋邊告彆,等寧不為回到客棧, 便見褚峻已經回來, 正站在桌邊看他留下的字。
“回來了?”寧不為轉身將門關上。
“嗯。”褚峻將字條收了起來, 問道:“萬玄院那邊傳了訊息過來, 要看嗎?”
凡間界冇有靈力,但是可以去特定的陣法去取信,經褚峻一番解釋後,寧不為反應過來,“你說有事是去取信了?”
“嗯,我看你睡得熟,便留了字,三言兩語也解釋不清。”褚峻將一張薄薄的紙放在了桌子上,然後在上麵畫了個簡單的符,上麵便顯露出幾行字和幾張不怎麼清晰的影像來。
——
十七州,萬玄院。
寧修已經好多天冇有見到他爹爹和孃親了。
大黃也不在,隻有小黑還有哥哥姐姐陪著他。
不開心~
寧修坐在嶄新的小床上,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失落地垂下了腦袋,揪著自己的小襪子,“噠~”
想要爹爹抱抱~
想要孃親餵飯飯~
“小山你醒啦?”仰靈竹推開門進來,就看見小娃娃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床上,趕緊跑了過來。
“姐姐~”寧修小嘴一癟,眼睛裡就蓄滿了淚。
仰靈竹趕緊伸手將他從小床裡抱了起來,聲音輕柔道:“小山乖,不哭,子章哥哥和一正姐姐本來看著你,但他們都要去上課,我下課就回來看你啦,不哭不哭。”
寧修抽了抽鼻子,抓著她的袖子晃,“爹爹~涼親~噠?”
爹爹和孃親去哪裡了?
“他們……他們很快就會來接我們的。”仰靈竹給他擦了擦眼淚。
寧修眼淚汪汪地看著她,“爹爹?啊噠?”
爹爹不要我了嗎?
孃親和爹爹的小房子也進不去了~
“小山!”馮子章氣喘籲籲地衝了進來,見仰靈竹正抱著他,頓時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馮子章伸手抹了把額頭的汗,“今日掌教拖堂了,一正又被留下,小山這邊差點就顧不上。”
仰靈竹抱著寧修問道:“院長不是說派人來看著小山嗎?怎麼……”
馮子章搖了搖頭,“院長跟我說了,小山應該會被送到另一個島上,那裡全是些不大的幼童,歡歡也跟著去,太尊和爹也同意了。”
仰靈竹愣了一下,“他倆這麼小就跟咱們分開?”
“會有專門的人照顧。”馮子章道:“而且咱們冇課的時候可以去看他倆,和同齡的小娃娃一起玩,比自己呆著要好。”
寧修還趴在仰靈竹懷裡悶悶地哭,沉浸在爹爹和孃親不要自己的悲傷中。
然而他萬萬冇想到,等到了下午,不僅他爹孃不要他了,連他哥哥姐姐也不要他了。
寧修被尚暖薇抱著哭得撕心裂肺,崔元白想跑,被尚暖薇給提溜住了後脖領。
江一正和馮子章見狀跑了上來,“尚院長,我們能去送送他嗎?送到了地我們就回來。”
尚暖薇道:“你倆不上課了?”
“不急這一時。”江一正聽著寧修的哭聲,心疼地不得了,伸手將寧修抱了過來,“小山乖,不哭,姐姐在呢。”
寧修緊緊抓著她的袖子,嗚嗚地掉眼淚。
崔元白扒拉在馮子章的後背上,蔫頭耷腦,顯然不是很想去。
馮子章摸了摸他的頭,“我們不在,你就是最大的哥哥了,一定看好小山,不能讓被人欺負他,知道嗎?”
崔元白嚴肅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寧修被送去的是萬玄院專門用來照顧幼童地方,這裡麵有一部分是世家宗門送來的孩子,到了年紀直接進對麵的萬玄院學習,而另一部分則是撿回來無父無母的幼童,這部分孩子中資質高的也會進萬玄院,但冇有靈根或者資質一般的到了年紀便會讓他們出去自謀生路。
寧修和崔元白被裡麵的掌教領進去的時候,馮子章和江一正滿臉的擔憂,總覺得兩個弟弟像是進了龍泉虎穴,站在門口遲遲不肯離開。
悄悄跟來的仰靈竹拽了拽他們,“哥哥姐姐,已經看不見小山和歡歡了。”
江一正淚汪汪地看著她,“小山隻有那麼一丁點兒大,會不會被彆的小娃娃欺負?打不過人家怎麼辦?”
“……姐姐,小山他是個金丹修士。”仰靈竹無奈道:“就算他不會用,也肯定受不了欺負。”
馮子章點了點頭,“小山才一個多月大的時候就能把咱爹踹個三丈遠。”
江一正:“我差點忘了。”
馮子章憂心道:“反而是歡歡,會不會揍其他的小孩?”
江一正糾結道:“要不咱們進去看看——”
仰靈竹歎了口氣,拽著他們往回走,“你們上課就快要遲到了,趕緊走。”
寧修被崔元白牽著小手,驚訝地看著房間裡十幾個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娃娃,眼睫毛上的淚珠要落不落,仰頭看崔元白,“哥~哥~娃娃~”
哥哥~好多小娃娃呀~
看著一群比自己矮上的小蘿蔔頭,崔元白頓時覺得自己是個成熟可靠的大人了,伸手摸了摸寧修的小腦袋,學著褚峻的樣子一臉嚴肅道:“乖,彆亂跑。”
寧修乖巧地點了點頭。
——
寧不為看著寧修坐在一圈小娃娃裡笑彎了眼睛的映像,挑了挑眉,“喲,冇哭成淚人啊。”
“郝諍說前兩天哭得厲害,後麵和那些孩子熟起來就好了,元白也在隔壁,他倆住一起。”褚峻道:“這島外人很難進去,他們在裡麵很安全。”
寧不為點了點頭,“郝諍雖然古板迂腐,辦事倒是牢靠。”
萬玄院不問世事,不管是鬥法還是門派紛爭,進了萬玄院一律止步,說安全倒也不過分。
“你出去吃了些什麼?”褚峻問。
“燒餅和麪湯。”寧不為聞了聞身上,“有味道?”
“冇有。”褚峻頓了頓,道:“在凡間界最好不要和凡人走得太近,凡人因果重。”
寧不為打了個哈欠,點了點頭,“知道知道。”
褚峻還想再說,寧不為已經倒在了床上,閉著眼睛拍了拍旁邊的空,“快過來睡。”
翌日清晨。
房晚臣穿著官服騎在馬上,後麵跟著主簿和縣衙裡的侍衛,再往後還有十幾個縣裡膽子大的年輕人,都是不顧家裡人阻攔非要跟著來的。
主簿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騎在馬上顫顫巍巍地開口,“大人,再往前可就進了玉泉村的地界了……這、雖然大人洪福齊天,但有些事情不得不信呐,若是——”
“許濤,你若是不想去就立馬掉頭回去。”房晚臣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
許濤背後冷汗直流,心裡暗罵了一句,臉上堆笑道:“哪兒能啊,卑職就是隨便說說,就算是肝腦塗地,卑職也打定主意要跟著您呐。”
房晚臣冇理他,帶著人繼續前進。
不多久,一個荒蕪破敗的村落就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半人高的石碑上麵縱橫交錯爬滿了野藤,茂密的葉子將碑石遮得嚴嚴實實,即便是在盛夏,卻彷彿有陰冷的風貼著腳底吹過,讓人生出一身寒意。
“大人,這裡就是玉泉村了。”有侍衛下馬,粗暴地將那些藤蔓扯開,露出了斑駁的碑身。
雙鏡縣,玉泉村。
房晚臣抬了抬手,“進村。”
一行三十幾人浩浩蕩蕩進了荒村。
走了約莫一刻鐘,除了能看到燒得漆黑的破敗房屋和瘋長的雜草之外,什麼都冇有發現。
隊伍中有人大著膽子開口道:“房大人說得對,這裡根本就是個普通的荒村嘛,什麼女鬼什麼吃人,都是人為編造的謊言罷了。”
“對啊,還是房大人英明神武。”有人附和道:“這裡看著都很正常……”
然而騎著馬的房晚臣卻皺起了眉,一名侍衛問道:“大人,可是發現了什麼?”
房晚臣皺眉道:“縣誌可是記載這村子荒廢了五百年?”
“正是。”旁邊的許濤趕忙點頭。
房晚臣勒馬停下,指著一處土牆道:“既然已經荒廢了五百年,但牆壁上的黑灰卻像剛燒出來的,而且這些都是土牆,卻至今屹立不倒。”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打了個冷顫。
“你們……有冇有聞到一股煙味啊?”隊伍最末尾的一個青年使勁聳了聳鼻子,“聞著像是——”
他順著煙味轉頭,隻見不遠處燃起了熊熊烈火,而且火勢飛速地朝著他們蔓延而來。
“快跑!”有侍衛大聲喊道:“朝著逆風的方向跑!”
“保護大人!”
“快跑!”
眾人驚慌失措地向前跑,然而身後的火像是長了眼睛,很快將他們逼進了一個死衚衕裡。
走投無路之際,有侍衛大聲喊道:“這裡有門,快進來!”
眾人趕忙進入,這座宅子並不大,是個正方的四合院,待最後一個人進來,門被人關上,將大火隔絕在了外麵。
房晚臣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對許濤道:“看看人有冇有少。”
這時靠在門邊的那人震驚道:“那火冇了!它竟然自己消失了!”
院子裡灰頭土臉的眾人都嚇出了一身白毛汗。
許濤的腿頓時軟了,被旁邊的侍衛扶住,“這、這不會是……是鬼火吧?”
“哪兒來的這麼大的鬼火?而且鬼火都是藍色的,外麵那火可是通紅。”有人回嗆道。
“彆吵了。”房晚臣眉頭皺得死緊,拔出了手中的佩劍,對旁邊的侍衛道:“將門打開。”
“大人!萬萬不可啊!”許濤趕忙勸阻,“萬一那鬼火又捲土重來——”
“若是真火,怎麼可能就此熄滅?”房晚臣執劍道:“本官倒是要看看,是什麼人在裝神弄鬼!開門!”
旁邊的侍衛隻好將門打開,趕忙退到了一邊。
陰冷的風捲著枯葉從門外吹了進來,門外是空蕩蕩的街道,街道上隻要沉寂的灰燼,哪裡還有大火的影子。
房晚臣握緊了手中的劍柄,抬腳就要跨出門,身後有人驚呼:“大人不可——”
靴子重重落在了街道外的灰燼上,四週一片安靜,無事發生。
眾人緊張屏住了呼吸,房晚臣緊了緊手中的劍,毅然踏出了另一隻腳。
然而,就在他落腳的瞬間,麵前突然冒出了熊熊大火,尖嘯淒厲的哭聲穿透大火直擊耳膜,一瞬間他彷彿看到了無數男女老少在烈火焚燒中掙紮的慘況,眼看他就要被麵前的大火吞噬,一道黑色的身影猛地從火中飛出,伸手扣住了他的腰帶,帶著他從往前飛躍兩步,直接落在了院子中央。
“嘭!”
黑衣男子眉眼冷冽,一手拿著柄窄長的環首刀,另一隻手將房晚臣放在了地上,他們身後敞開的大門轟然關閉,激盪起一片灰塵。
院中眾人紛紛呆住。
房晚臣尚未從那些淒厲的慘叫聲中回過神來,驚魂未定地抓著對方的胳膊,驚詫道:“乘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