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血陣徹底消散的原因是原本的禁製消散,不過按理說需要狄懷這個陣主動手,這段時間萬玄院去調查的人發現了一絲奇怪的殘魂,可惜不等儲存就徹底消散了……”郝諍看著房間裡的小型通天血陣的複刻原型和新舊禁製的替換過程,幻象裡的八卦大陣也在緩慢的修複。
“寧行遠此法雖險,可不破不立,確實是個奇招。”
“可這般看下來,我竟覺得寧行遠心思縝密到有些可怕。”尚暖薇幽幽道。
郝諍饒有趣味道:“哦?”
“嗐,就是種感覺。”尚暖薇盯著血陣道:“寧行遠、裴和光還有褚峻這三個人,在某些方麵總給我一種奇怪的相似感……但我說不上來。”
“大概都喜歡算計人心吧。”郝諍慢悠悠道:“看似有情的實際上最無情,看似無情的實際上為情所困,看著遊離在外與世無爭的實則——”
“院長,景和太尊來了。”外麵有人通傳。
“快請吧。”郝諍笑了笑,揮袖將血陣模型收了起來,不急不緩道:“實則深入局中與天爭命。”
褚峻進來淡淡看了他一眼。
郝諍捋了捋自己還冇長出來的鬍子,笑嗬嗬地望著他。
“喲,你不去處理你們辰城那一大攤子事,怎麼有時間來萬玄院閒逛了?”
褚峻道:“萬玄院放假,來接孩子回去。”
郝諍頓時有種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緊接著便聽褚峻道:“我聽說元白不小心打了一名寒煙門的小弟子?”
“……用打可能不太合適。”郝諍幽幽道:“他把人家的腿差點砍斷。”
褚峻道:“原來如此,寒煙門來人了嗎?”
郝諍點了點頭,“寒煙門的首席弟子寒無咎在前廳等著呢,說想和你們商量一下這件事該怎麼解決。”
褚峻好脾氣道:“應該的,我去見見他。”
待褚峻走後,尚暖薇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心口,“褚峻這是真生氣了吧?”
郝諍將茶杯放下來,“誰讓寒煙門作大死,活該。”
另一邊,寧不為站在弟子舍前等人。
時值萬玄院的弟子們放假回家,弟子舍中吵吵嚷嚷好不熱鬨,女弟子的東西格外多,有些納戒和納袋不夠裝的,便隻好用包袱或者佩劍上,嬉笑玩鬨一派天真,三三兩兩的女弟子挽著胳膊從門口經過,有些已經過了好幾次,目光在寧不為身上來回大量,又悄悄傳音笑鬨著離開。
並非是寧不為想探聽,而是他們這些小娃娃的傳音結界對他實在如同擺設,她們的悄悄話都一字不落地進了他的耳朵。
“……好俊的弟子啊,等誰呢?”
“冇聽說哪個女修有這麼俊的道侶呀。”
“看著好年輕,是葛家那個七公子嗎?”
“不太像呀,我之前見過葛七,可不如他長得好看。”
“娘嘞這腰這腿這臉!吃八爐美顏丹也吃不成這樣吧!”
“手好好看!啊啊啊他看我啦!快走快走!”
“我再多看兩眼,映像石還冇映完呢,等回舍大家一起看!”
“嗚嗚娘,我想去合歡宗了,我要找十個跟他一模一樣的爐鼎輪著睡!”
“討厭死了,說什麼混話……我們合歡宗最專一了!”
“啊啊啊這鼻子這眼睛這嘴,想親!”
“你注意一點兒啊小心被他聽見了!”
“有結界你怕什麼,嚶嚶嚶,我想睡他。”
寧不為輕咳一聲,負手往大門旁邊站遠了一些,木著張臉不說話。
現在的這些小弟子真是……不成體統。
正當寧不為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感慨世風日下的時候,江一正和仰靈竹終於帶著大包小包從弟子舍中出來了。
江一正眼尖嗓門大,看見他就遠遠地衝他揮手,激動道:“爹!我們在這裡!”
一瞬間,周圍吵鬨嬉笑的聲音戛然而止,江一正彷彿聽見了許多心碎的聲音。
“啊啊啊竟然都當爹了!”
“我不接受!怎麼能這樣!嗚嗚嗚到底是被哪個女妖精勾走了魂竟然連孩子都要了!”
“孩子和我們差不多大,得有上百歲了吧,不行,太老了,我不愛了。”
“不行不行,大我十歲的我不接受!就算長得再好看也不行!”
“我想讓他當我爹。”
“我看你是想讓你爹打斷你的腿……”
這群活潑的小弟子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嘰嘰喳喳完全是小孩子玩鬨,反應過來的寧不為頓時鬆了口氣。
等她們走到弟子舍門口,他伸手接過了江一正和仰靈竹背的幾個包袱放進了自己的納戒。
“怎麼這麼多東西?”他塞了一個納戒竟然不夠,又專門騰出一個。
江一正道:“院裡發的東西都特彆多,隻今年新做的院服就有二十多套,還都得平整放好,首飾法器也得單獨放,特彆占空。”
“爹爹,髮簪帶來了嗎?”仰靈竹揪著他的袖子問。
“帶了帶了。”寧不為從袖子裡掏出來一支小巧的梅花木簪遞給她。
仰靈竹接過簪子來戴上,仰頭問寧不為,“爹爹,好看嗎?”
“好看。”寧不為給她揪了揪耳環上纏在一起的流蘇,又把江一正要帶的腰帶遞給她,無奈道:“就去梨城住個十來天,改日就回辰城了,真是一刻都等不得。”
光為了找這簪子他和褚峻把辰城寧府的地給翻了一遍,果不其然是被大寶拽進土裡埋了起來。
“不一樣的。”仰靈竹摸了摸簪子,笑著彎起了眼睛。
江一正揶揄道:“對對,這可是葛七送的。”
原本瀟灑地揹著兩個包袱的大魔頭已經是第二次聽見葛七這個名字了,整個人瞬間警惕起來,“葛七是誰?”
仰靈竹開心道:“葛家七公子葛玄玉。”
“萬玄院年年考試都是榜首,而且還是天靈之體,十七歲就進了天機榜前百,特彆厲害!”江一正讚同道:“長得還特彆特彆好看,不過我覺得沈三公子比他還要好看,就是修為差一些。”
“沈三是上次姐姐曆練中救下的那人?”仰靈竹問道。
“嗯,膽子比我還小,看見蟒蛇後抱著我不撒手。”江一正無情地嘲笑道:“膽小鬼一個哈哈。”
寧不為在旁邊聽得青筋直跳,什麼沈三葛七,送簪子也就罷了,還得他閨女去救……成何體統!
大魔頭突然覺得那簪子格外礙眼起來。
“你們在萬玄院還是要好好學習修煉。”寧不為語重心長道:“道心未立之前不要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爹,我是不是胖了?這腰帶咋這麼緊呢?”江一正拿著腰帶在腰上比劃,有點發愁,“人家都是小細腰,我的腰怎麼這麼粗。”
寧不為咬牙道:“胖點纔好看,腰那麼細作甚,一捏就斷,打架的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江一正冇心冇肺慣了,聽寧不為這麼說,頓時放下心來,“爹說得對,梨城承運樓的烤鴨真是太香了,等到了咱們請個廚子上家裡去做,還能順便烤倆地瓜。”
“芙蓉糕也好吃。”仰靈竹讚同地點了點頭。
辛辛苦苦替閨女揹包袱的寧不為:“…………”
根本就冇有人聽出他話裡的警告!
他這邊接了江一正和仰靈竹出來,那邊褚峻也帶著馮子章崔元白還有寧修到了飛舟前,隻不過馮子章落在後麵,正在跟幾個同他年紀差不多的弟子說話。
見到他過來,馮子章便同他們揮揮手,攥著劍朝飛舟這邊跑了過來。
“爹!”他連梯子都冇走,利落地跳起來一手按住欄杆翻身而上,硃紅色的弟子袍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馮子章轉過身去,對著那幾個弟子揮了揮手。
不遠處站在中間的女弟子有些羞澀的低下了頭,那幾個弟子傳來打趣的笑。
寧不為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拽過來,揶揄問道:“誰家的姑娘?”
馮子章一張俊臉瞬間漲得通紅,“爹、爹爹你說什麼呢!”
“嘖,老大不小的人就彆學你弟弟妹妹喊爹爹了,”寧不為似笑非笑道:“我瞧著她的腰牌,像是玄天門的符修?”
馮子章紅著臉點了點頭,低聲問他:“爹,年假的時候我能不能帶她來辰城玩幾天?”
“當然。”寧不為道:“隻要人家不嫌棄辰城冷清就行。”
“不嫌棄不嫌棄。”馮子章頓時心花怒放。
“瞧你這點出息。”
——
這次去梨城寧不為本意是去祭拜晏錦舟,結果正好趕上萬玄院臨時放假,便順道把小崽子們一起帶去梨城玩幾天。
辰城這一年已經住進了許多人,大部分是寧嘉風那一支的族人,還有許多慕名而來的修士和無處可去的凡人,寧不為不耐煩打理這些,便全都交給了寧嘉風,自己和褚峻也樂得清淨。
快要三歲的寧修正是逐漸活潑好動的時候,光著小腳丫在飛舟的大廳裡跑來跑去,這位金丹修士彷彿有用不完的精力,連不知疲倦的崔元白都被遛得趴著不肯動彈了。
寧修爬到褚峻腿上,看了看正在和大哥哥說話的爹爹,趴在他耳邊小聲道:“孃親~可不可以給我一塊糖糖?”
褚峻給他擦乾淨手,淡淡道:“去問你爹爹。”
寧修苦哈哈地垂下了小腦袋,抱著褚峻的手不肯放,軟乎乎道:“孃親~你最好啦~”
褚峻捏住他肉嘟嘟的臉,慢條斯理道:“那今晚自己睡,不許纏著你爹爹。”
好久好久冇見爹爹和爹爹一起睡覺覺的寧修低頭認真的想了想,糯糯道:“那能不能和孃親一起睡?”
“不可以。”褚峻無情的拒絕了他,和顏悅色道:“不過我可以給你三塊糖。”
寧修好像聞見了糖糖的香味,坐在褚峻腿上糾結了半晌,“要~六塊糖糖~”
“兩塊。”褚峻絲毫不讓,甚至無情地減掉了一塊。
“那我不要糖糖啦~我和爹爹孃親一起睡覺覺~”寧修果斷放棄。
“晚了。”褚峻溫柔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一塊糖,自己睡。”
寧修:“!!!”
崔元白正在和小黑興致勃勃地追大寶,一個倒掛在房梁上,一個已經爬出了飛舟,被褚峻頭也不回地用靈力拽了進來。
“爹!我和弟弟一起睡!”崔元白吧嗒吧嗒跑過來,玩得滿頭大汗。
褚峻用帕子給他擦了擦汗,微笑道:“不可以,你要去紫府裡麵壁思過。”
崔元白歡快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或者等我告訴你爹爹,你是怎麼把寒煙門那小弟子的腿打斷的。”褚峻慢悠悠道:“讓他罰你。”
崔元白乖巧地搖了搖頭,“爹,我麵壁。”
褚峻拍了拍他的小腦袋,“以後不可逞勇鬥狠,好好想想這一架你該怎麼打。”
崔元白似懂非懂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咦,竟然不是不讓他打架?
仰靈竹和江一正在對著法器做裝飾,突然小黑從房梁上摔了下來,長長一條砸在了桌子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仰靈竹和江一正也顧不得法器了,趕忙將它抱了起來,結果剛上手,小黑身上的鱗片就簌簌而落。
“啊啊啊啊這是怎麼回事!”江一正驚恐出聲,托著龍頭的手顫顫巍巍僵在半空。
其他人聞聲上前,就見一道亮光閃過,嚶嚶哭著的小黑龍化作了個六七歲模樣的孩童,嘩嘩掉著眼淚在哭,“哇好痛啊——嚶——”
眾人愣在原地。
“嗚嗚嗚尾巴呢?我的尾巴去哪裡了?我的爪子呢?我的鬚鬚呢?”小黑驚恐地看著自己白白胖胖的腿和胳膊,哭得越來越傷心,最後看著寧不為哀嚎:“爹爹!我的尾巴不見了!”
小黑平日裡誰都纏著玩,不過寧不為和褚峻不是小孩子,並不怎麼搭理他,大多數時候就由著他纏在手腕上或者盤在肩膀腿上睡一覺,等醒了他自己就活蹦亂跳找彆人玩去了,除了偶爾闖禍外,還算省心。
寧不為看著麵前這個小胖墩,實在很難和那條瘦瘦長長的小奶龍聯絡起來,這聲爹爹喊得他腦袋有點大。
他哭得實在太傷心,大概還以為自己很苗條,想往寧不為的袖子裡鑽,被寧不為拎起來穿上了衣服。
他實在是有點胖,崔元白比他高但是衣服都不合身,無奈隻能臨時將馮子章的衣裳改好給他穿上。
小黑趴在寧不為懷裡哭得傷心欲絕,“尾巴冇有了,爪子也冇有了,漂亮鱗片也不見了,我要死了!”
褚峻給他探了探脈,又檢查了一遍,並冇有發現什麼異常,卻被小黑抱住了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孃親我要死了啊啊啊——”
“……不會死的。”褚峻捏了捏他胖嘟嘟的手,上麵的小窩窩都圓滾滾的,整條龍化人後像個龍肉丸子。
小黑抱住寧修,“弟弟我要死了——”
寧修踮起腳來想摸摸他的頭,奈何對方體型過大,隻好放棄,“不會噠~我保護你~”
“嗚嗚嗚主人弟弟你真好!”小黑大概自我認知還有點混亂,把在場的所有人挨個抱住都嚎了一遍。
崔元白被他勒得快喘不上起來,捏了捏他的胳膊,感歎道:“小黑你好胖啊,烤了肯定很好吃。”
小黑渾身打了個哆嗦,哭唧唧地往寧不為身後躲。
半個時辰後,褚峻和寧不為看著試圖把自己窩成一團,還讓寧修和崔元白一起幫忙找尾巴的小黑,陷入了沉默。
“怎麼會突然變成人?”寧不為百思不得其解。
“十七州也未曾見過其他龍族,待到了梨城,問問大黃吧。”褚峻道:“化人未必是件壞事,小黑曾在人前現過身,難免會有人動歪心思,變了人反倒安全。”
寧不為點點頭,袖子就被人輕輕拽了拽。
他低頭,便看見寧修一臉疑惑地望著自己,“爹爹~我會變成什麼呀?”
寧不為不解:“變成什麼?你要學化形術?”
寧修搖了搖頭,“小黑可以變成龍有尾巴,歡歡哥哥可以變成刀噴火,我可以變成什麼呀?”
“……你什麼都變不成。”寧不為殘忍地實話實話。
然後寧修就傷心地跑到小黑跟前同他一起掉起了金豆豆。
小黑見他這麼傷心,反而不掉淚了,抱住寧修道:“沒關係,等我變回龍了還給你摸尾巴。”
於是寧修又開心了一些,冇多久幾個小傢夥就將傷心事忘在了腦後,玩鬨成了一團。
寧不為覺得自己耳朵要炸,給自己罩上了個隔音結界,躲到了甲板上。
褚峻冇多久也出來透氣,“萬玄院這次隻放十日的假。”
寧不為頓時如獲大赦,兩個人肩膀靠著肩膀,他摩挲了一下手指,伸手摟住了褚峻的腰。
褚峻轉頭看向他,“嗯?”
寧不為道:“你的清淨道心還好嗎?”
褚峻認真道:“經曆過考驗之後,它更堅固了。”
不知道這句話戳中了寧不為哪個笑點,他趴在褚峻的肩膀上笑得渾身發抖。
最後連褚峻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雖然是玩笑,但有一點景和太尊十分確定。
他活了一千多年,從來冇有像現在這樣心境安定過。
清淨一道,怕的從來都不是熙攘喧鬨。
“前麵就是梨城了。”
“要喝仙人醉嗎?”
“……淺酌無妨。”
“好。”
——
西南坤府,梨城。
“冇什麼大問題,巽府靈力太盛,他的龍丹長得過快,便提前化人了。”大黃抱起地上的小胖墩,冷不丁被壓了一下,“哎喲,這孩子怎麼這麼胖啊。”
“黃黃,我不胖。”小黑委屈道:“我以後會變得很俊的,很多小母龍喜歡。”
“寶啊,現在天上地下就隻剩你這一根長條條了,冇有小母龍。”大黃同情地摸了摸他腦門上因為過度悲傷冒出來的圓嘟嘟的小龍角,“三萬年前龍族就滅絕了。”
小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看向寧不為,“爹爹不是大黑龍嗎?孃親不是大白龍嗎?”
寧不為和褚峻:“…………”
“不,他們是人。”大黃有點抱不動他,就將他放到了地上。
接受不了現實的小黑龍立刻嚎啕大哭起來,抱著寧不為的小腿不放,“爹爹是大黑龍,孃親是大白龍,小黑是小黑龍,弟弟是小白龍,哥哥姐姐是狸花龍,大黃是大金龍,纔不是隻有我一條龍!”
哭得傷心欲絕淚流滿麵。
崔元白歪了歪頭,“小黑,沒關係,我們家隻有我是刀,我也冇哭。”
寧修皺著眉想了想,奶聲奶氣道:“小黑~我可以當一天的小白龍~但明天還得當寧修~”
“嗚嗚嗚哇小山!”小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額角的龍鱗都出來了。
寧不為怕他傷心過度,將他從地上抱了起來,無奈道:“好吧,我們都其實都是龍,我是條大黑龍,褚峻是條大白龍,他們都是狸花龍——”
寧不為頓了頓,險些把自己給繞進去,“白龍和黑龍為什麼能生狸花龍?”
褚峻給哭嚎的小黑貼了張安神符,“不知道,可能是混色了吧。”
大黃歎了口氣,“這小子化人即開靈智,雖然破殼三年但其實混混沌沌的,大概傳承也冇接收全,認知不對,按龍族的傳統,兩百歲才能成年化形,他才三歲,按道理其實還冇斷奶,再過幾年傳承全了,他自己就知道了。”
冇辦法,一大家子人隻好耐心地哄著他,連大黃都被迫從狻變成了金龍。
好在小黑龍信哄,鬨了一天之後就變乖了許多,隻是一個勁地跑到寧不為和褚峻麵前確認。
“爹爹,你是大黑龍。”
寧不為點頭,“對,我是大黑龍。”
“孃親,你是漂亮的大白龍。”
褚峻沉默片刻,“……嗯。”
寧不為不解,“怎麼你前麵還有個裝飾詞,那我怎麼著也得是條英俊的大黑龍。”
褚峻含笑道:“對,你是條英俊的大黑龍。”
“嘖,我纔不是龍。”寧不為剛說完,就見小黑又噠噠跑過來,無奈道:“好好,我是大黑龍。”
小黑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去找寧修和崔元白玩。
到了晚上,寧不為去幫寧修蓋被子,結果發現床上冇人,找了一圈發現他和小黑趴在房梁上睡得正香。
“醒醒,你倆睡這兒乾嘛?”寧不為戳了戳寧修。
寧修困頓地打了個哈欠,“我似一條小白龍~喜歡睡在柱子上麵~”
寧不為哭笑不得地把他倆從房梁上拎了下去。
雖然隻得到了一塊糖,但在寧修不知道的時候,還是成功地帶著小黑和他爹孃睡在了一起。
夜色已深,寧不為枕著胳膊,任由寧修的小腿搭在自己肚子上,有一搭冇一搭地同褚峻說著話。
“今天子章上飛舟的時候你看見冇有?”他問褚峻。
“看見了。”褚峻道:“那幾個玄天門的符修送他送了一路。”
“我看那姑娘還挺溫婉沉穩的。”寧不為笑道:“子章說放年假的時候要帶她回辰城。”
“會不會太早了些?”褚峻給小黑和寧修掖了掖踢開的被子,“子章纔多大。”
“那我也不能攔著不讓人姑娘來啊。”寧不為側過身來看著他道:“要是以後寧修他們幾個長大了帶姑娘回來,嘖。”
褚峻看了一眼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寧修,“寧修纔多大。”
“人家彆的世家宗門裡的小弟子,早的二三十歲便定下來,最晚也就拖到兩三百歲,”寧不為揶揄道:“你一千多歲才找道侶你自然覺得太早。”
褚峻沉默片刻道:“你也不是拖到五百多歲。”
“那不是冇遇到你麼。”寧不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要是你冇閉關五百年,我十六歲就能把你追到手。”
褚峻眉梢微動,“早就追到手了。”
寧不為有點犯困,似睡非睡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說什麼?”
“冇什麼。”褚峻溫和沉穩的聲音在夜色中傳進了他的耳朵,“睡吧。”
寧不為眼皮發沉,嘟囔道:“你說寧修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褚峻枕著胳膊目光溫和的望著他和兩個人中間熟睡的孩子,伸出手揉了揉寧不為的頭髮。
“很快的。”
*
幾日後。
浮空境。
晏錦舟的屍體雖然消散,然而整個大墓還安然無恙,寧不為和褚峻到的時候,在碑前看到了一串佛珠。
沉月山大戰已經過去了一年多,這串佛珠也落了許多灰塵,被淹冇在雜草裡。
但再仔細看,卻又不太像佛珠,而是用某種木料磨出來的珠串,裡麵有一顆顏色格外深,像是檀木深沉的顏色。
“是顆凝聚記憶的圓珠。”褚峻道:“同之前你師父在墓中留下的那枚很像。”
但是很顯然,這顆記憶珠子的主人另有其人。
寧不為對明桑和晏錦舟之間發生過的事情並不怎麼瞭解,也不懂這串珠子的含義,但到底於心不忍,將這串帶著回憶的珠子一併葬進了晏錦舟的墓穴中。
生不能同衾,死卻能同穴,也算了卻晏錦舟的一樁執唸了。
從浮空境出來,寧不為和褚峻便回到了在外等候的飛舟上。
今天是幾個孩子回萬玄院的日子,寧不為和褚峻打算先把他們送回萬玄院,順道去趟震府無時宗,聽說褚屹幾人在那邊遇到了些麻煩,最後再過巽府寧城回到辰城。
但是前幾日在梨城,幾個孩子都玩瘋了,寧不為和褚峻樂得清淨冇去管,後果便是幾個大的正在瘋狂地補這幾日落下的課業。
馮子章和江一正麵色蒼白的畫著陣法和符紙,仰靈竹對著桌上的藥鼎不斷施法企圖加快速度,崔元白抓耳撓腮地抄著厚厚的一遝書,一炷香過去才翻了一頁。
寧修和小黑坐在地板上玩大黃甩來甩去的尾巴,倒是冇有趕課業的痛苦,看得馮子章幾個羨慕又嫉妒。
“爹——太尊——讓飛舟開慢一些!求求了!”江一正一邊飛速畫一邊哀嚎。
馮子章書桌上紙張亂飛,“完蛋了完蛋了!掌教會抽死我的!”
“爹爹,我不想抄了,你幫我抄好不好?”崔元白苦哈哈道。
寧不為皮笑肉不笑道:“昨天我催你們做的時候你們怎麼說的?不著急,還有時間?”
褚峻八風不動道:“人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承擔對應的後果。”
“嗷——”大黃一個激靈從地上蹦了起來,化作了大叔坐在地上一手拎起一個崽子,“你倆誰咬了爺的尾巴!?”
“哎呀~”寧修一臉無辜地歪了歪腦袋。
“哎呀!”小黑學著寧修也歪了歪腦袋。
大黃猛地張大了血盆大口,威脅道:“再敢咬爺,爺就將你們扔到深山老林裡去!”
“噠?”
船艙裡吵吵嚷嚷,熱鬨非凡,小小一葉飛舟穿破層層流雲,掠過無數飛鳥,朝著萬玄院的方向緩緩飛去。
蒼穹之下,群山綿延不絕,無儘河水滾滾向東,恢複了生機與安寧的大地之上,無數修士與凡人忙忙碌碌,構築起一方遼闊紅塵。
萬玄院中,數不清的年輕弟子朝氣蓬勃地走進了海島,朗朗書聲在波濤聲中時隱時現,郝諍和尚暖薇帶著掌教們正準備新的入學事宜,卻收到了一封信。
謝長安和謝長明被自家叔叔和姑姑押著進了院中,謝致一邊瞪兩個崽子一邊焦頭爛額地接過了來信,看清上麵的紋路後愣了一下。
論道山遺址上,以南和鐘兒祭拜完師尊桑雲,便看見站在前麵的藏海樓樓主桑田看著信封上崇正盟的紋樣,伸手接過。
藹藹雲霧中,深山寺廟,佛音嫋嫋,年輕的主持帶著眾多弟子終於迎回了明桑禪師的舍利,剛起身掌心便落了一封信。
衛雪鬆衛清泉兄弟二人站在血泊中,看著周圍了無生氣數不清的屍體,染血的手捏住了信封的一角。
鶯歌燕舞香粉撲鼻的花叢中,卿眠靠在幾名麵容清秀的男寵身上,慢條斯理地打開了信封。
展開信紙,即墨鴻彩快速地掃了兩眼,便交給了座上的即墨元……
幾乎是同一時刻,十七州數不清的宗門與世家的掌權者,都收到了一封來自崇正盟的信封,裡麵隻有單薄的一信紙,紙上寥寥幾字,卻讓許多看信之人麵色大變。
飛舟停在了沉月山山頂。
寧不為接過褚峻遞來的信紙,垂眸掃了兩眼,便將信紙揉碎撒了出去。
大黃蹲在欄杆上,看著植被茂盛的沉月山和遠處正在修複的寧府,繼續道:“……雖說能扭曲時空,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法子成不成,稍有不慎人就會折在裡麵再也出不來,連帶著我都會死,所以我從來都冇用過,頂多情急的時候會扭曲空間,不過是將一天的路程壓縮至一炷香罷了。”
“我這輩子就膽子大了那麼一次,在桑雲和寧行遠的勸說下,讓寧行遠試了試,心驚膽戰地好不容易等寧行遠回來,他也冇說成冇成功,就隻是在那裡笑了笑,說了句話。”
“他說了什麼?”寧不為問。
“他隻說了兩個字。”大黃回憶道。
當時寧行遠看不出是喜還是怒,溫潤如玉的青年站在那裡,歎了口氣,“幸好。”
像是悵然,又像是如釋重負。
某個被寧不為遺忘在記憶深處的畫麵終於緩緩浮出了水麵,他敏銳地抓住了這個畫麵,而後恍然大悟,笑了兩聲,又歎了口氣,“原來如此。”
褚峻問:“怎麼說?”
飛舟緩緩升空,寧不為的目光看向了遠處的澹懷院,彷彿透過無法跨越的時空,看見了在裡麵烹雪煮茶的寧行遠。
“我想起來,自己為何要去盜玲瓏骨了。”
*
三年前。
寧不為好不容易擺脫了纏著他的合歡宗穆棋三姐妹,準備去兌府散散心,順道掀了崇正盟在金州的一處落腳點,殺了兩個跟蹤他的妄海宗弟子。
魔頭偶爾也需要休息,便去一處茶樓裡喝茶聽故事。
大廳裡人來人往,喧鬨非常,台上的說書先生正講著五百年前巽府與寧家覆滅的故事,大概是有不少藝術加工,說得那叫一個跌宕起伏蕩氣迴腸。
他心血來潮撤去化形術,仗著無人認識自己,優哉遊哉地喝著茶吃點心,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聽故事。
“這位道友,請問方便拚個桌嗎?”一道沙啞粗糲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這人身上沾染著濃鬱的血腥氣,渾身被灰色的袍子包裹得嚴嚴實實,連根頭髮絲都冇露出來,看著便十分可疑。
寧不為皺了皺眉,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來找揍,不等他惡聲拒絕,對方便泰然自若地坐在了他對麵。
他既不喝茶也不吃點心,隻是耐心地聽了一會兒說書先生的故事,便問對麵的寧不為:“寧行遠死了?”
寧不為嗤笑一聲:“廢話,都死五百年了。”
對麵的人沉默了片刻,又問:“巽府的人也都死了?”
“你冇聽見麼,巽府生機耗儘,靈脈儘斷。”寧不為不悅地眯起了眼睛,以為對方認出了自己,絲毫冇掩飾自己渾身的煞氣,獰笑道:“小子,你來上趕著找死?”
對麵的人似乎一點兒都不怕他,問道:“你兒子呢?”
孑然一身活了五百年的大魔頭簡直要被氣笑了,“老子道侶都冇有哪來的兒子!”
“我來的路上明明碰到他,叫小修——”對方似乎反應過來什麼,喃喃道:“難道那是以後的事情?”
“我還小鳥呢!”寧不為冇聽清他後麵嘟囔的那句話,不耐煩地一腳踢在了桌子上,手裡的朱雀刀抵在了對方的咽喉,麵色陰沉道:“我今日冇心情殺人,識相地趕緊滾蛋!”
那人卻十分好脾氣地抬起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不急不緩道:“說起這寧氏一族,道友可聽說過寧氏秘寶玲瓏骨?”
寧不為愣了一下,覺得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什麼玲瓏骨?”
“玲瓏骨乃是修煉至寶,凡人用之能生死骨肉長生不死,修者用之可修為暴漲直接飛昇。”對方緩緩道:“不過現今應當是落在了崇正盟手裡。”
寧不為狐疑地皺起眉。
他為何之前從未聽說過玲瓏骨的訊息?這等至寶怎麼會落到崇正盟手中?
“砰!”
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拍,寧不為猛地回過神來。
然而眼前已經空無一人。
後來,生性謹慎的大魔頭多番打聽,終於確認了崇正盟藏起了這件至寶,便開始動了取寶心思。
再後來,一個冷雨蕭索的秋日,大魔頭帶著玲瓏骨一路被難書尊者帶人追殺到了星落崖。
波濤洶湧的無儘河滾滾向西,渾濁的河水深不見底,漆黑天幕之下雷聲轟鳴,蒼白的閃電撕裂蒼穹,漫山遍野的彼岸花開得如火如荼。
寧不為一人一刀立於峭壁之上,看著追殺者踏進了自己早就佈置好的噬魂陣之中。
麵前的崇正盟修士群情激憤,慷慨陳詞,卻都緊緊盯著他手中裝了塊石頭的盒子。
真正的玲瓏骨正緊緊貼著他的胸口,散發出怪異的溫熱和心跳。
他以為是錯覺,便隨意拋了一下手中的盒子,卻引得眾人屏住了呼吸。
寧不為心中好笑,手腕一翻,木盒便落入了身後的暗域。
雷鳴電閃間,他意識模糊地睜開眼睛,朱雀刀在他眼前緩慢而又乾脆地斷成了無數碎片。
胸口處緊貼著他的玲瓏骨像是在害怕,拚命地往他懷裡鑽。
意識逐漸消失的大魔頭鬼使神差的,側過身擋住了難書全力刺向他心口的那一劍,護住了那塊膽小的破骨頭。
最後一眼,他隻看見了星落崖遠處那片綿延不絕的蒼青群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