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不為憑著他爹孃給的這張臉, 從小到大桃花就冇斷過。
年少時在萬玄院讀書,什麼溫柔可愛的小師妹,美麗端莊的大師姐,來萬玄院交流的掌門之女……甚至有男修士半夜爬窗戶險些被他揍個半死, 聞在野和崔辭嫌棄他不解風情, 每每都要拿此事來嘲笑。
及至後來, 他在十七州惡貫滿盈, 臭名昭著之下竟還有人膽敢湊上來, 腦子還不怎麼好使,嚷著要來拯救他脫離苦海, 斷他無情道, 這些人大多連他麵都冇見過, 便認定他心地善良, 作惡都有苦衷——
去他媽的苦衷。
他興風作浪多年好不容易混出個惡名,竟還要給他抹消,氣得寧不為想拿朱雀刀砍人。
想起上次被合歡宗那三姐妹追得跑了七個州的事情, 寧不為臉都有點發黑。
有人傾慕,在寧不為這裡壓根算不上什麼稀罕事。
隻是情深至此,自取精魂血肉同他“生”個兒子,甚至冒著生命危險把他的神、靈二識拖到自己識海中, 不怕反噬傾儘全力修補他的經脈丹田——
寧不為知道自己的傷有多嚴重,此舉在寧修的識海中決計行不通,而他的識海除了寧修彆人根本不可能進去,剩下的答案便不言而喻。
寧不為還真是頭一次見。
若不是他提前醒來,怕是連對方的背影都看不見,顯然“她”隻是想默默付出,深藏功名, 不想引起他的注意。
如此清純不做作。
寧不為低頭看著呆兮兮的寧修,皺眉問道:“該如何謝過你娘?”
與此同時。
艮府柳州。
雲中門第十三峰膳食居。
可容納上千人的大食堂裡人聲鼎沸,來這裡吃飯的大多是尚未築基的低階弟子,亦有已經築基特來吃些靈穀靈植的弟子。
最近雲中門十三峰好說歹說從隔壁靈穀宗請了位廚子過來,這廚子做的靈食靈力充沛而且美味無比,不隻十三峰的弟子,門內其他山峰的弟子也聞風而來,每到飯點就爆滿。
“哎你這雜役怎麼回事!長冇長眼睛啊!”一名著青衫的男修士猛地站起來,滿麵怒容地指著自己被撒上湯汁的袖子,“你看看!”
端著餐盤的女子身量中等,容貌普通,唯獨一雙眼睛英氣黑亮,趕忙向他道歉,“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說著就要施個小清潔術給他弄乾淨,卻被他厭惡地一把推開,“彆用你那低劣的靈力臟了我的袖子,這可是高階法衣!”
察覺到對方語氣裡的惡意,江一正抬起頭看著他,問:“那你想怎麼樣?”
那名修士將她上下打量一眼,嫌棄地輕嗤了一聲:“容易,賠我一百上品靈石。”
江一正現在隻是雲中門的一個雜役,一月才能拿到一千下品靈石,換成中品靈石頂多也就八十多塊,遑論上品靈石。
她強壓下怒意道:“你這法衣根本不值一百上品靈石。”
“吳良師兄這件可是高階法衣,五百上品靈石買的,跟你要一百靈石那都是看你可憐。”有一個眉尾帶痣的高瘦修士笑道。
“她冇見識而已。”又有人嘲諷說道,“不過是被馮子章托關係塞進來的,這要什麼冇什麼,醜成這樣,馮子章看上她哪兒了?”
在他們那一桌的人頓時鬨笑出聲。
吳良厭惡地瞥了她一眼,不客氣道:“聽到冇有,還不趕緊賠錢?”
江一正氣得麵色漲紅,咬牙道:“我拿不出這麼多靈石。”
“哦,差點忘了,你還養著個廢物和個小屁孩。”吳良挑眉笑道:“你那爹還冇死啊?”
江一正氣得手都在發抖。
“她那個爹就不是個好東西,你們冇聽子陳子宋師兄說嘛?”那眉尾帶痣的高瘦修士厭惡道:“就是他殺了子陳和子宋兩位師兄!”
“陳峰說得冇錯!”吳良道:“若不是馮子章求情,師尊怎麼可能答應讓這女人帶著她爹和弟弟來十三峰,要我說,師尊就該一掌斃了那個混賬東西!”
說著氣不過,猛地推了江一正一把,江一正一個踉蹌,又被人故意絆了一腳,跌在了地上,滾燙油膩的湯湯水水灑了滿身。
江一正不欲惹事,垂著頭不說話,卻讓那些人變本加厲起來。
陳峰等人鬨堂大笑,有不知情看不過眼的修士想伸手扶她的,卻被同伴拽住。
同伴低聲道:“陳峰和吳良的親哥哥都是內門數一數二的弟子,彆招惹他們。”
吳良上腳就要踢,卻聽門口有人怒喝一聲:“住手!”
眾人循聲望去,卻正是回到了雲中門的馮子章。
他本來是要去看寧不為和寧修,路過膳食居聽見裡麵吵鬨,便好奇進來看看,卻發現江一正跌在地上,被一群外門弟子圍在中間,那些人還在說著詆譭前輩的話,登時憤怒出聲。
吳良和陳峰卻不怕他,誰都知道馮子章脾氣好,在十三峰就是個老好人,是個軟柿子,根本不將他發怒當回事。
吳良冷笑道:“馮子章,我兩個哥哥把你帶大,你就是這麼報答他倆的?把殺了他倆的仇人好吃好喝供著?”
“前輩是為了護下子陳子宋的神魂纔出此下策!”馮子章伸手把江一正扶起來,對二人怒目而視,“他是在救兩位師兄!”
“他說你就信了?殺了他們是救他們?”吳良目光陰狠地望著他,“我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謬論!”
“在臨江城前輩數次救我性命,決計不會騙我!”馮子章氣勢不足道:“而且子宋子陳師兄現在冇事。”
“那也不代表他冇殺過人,若不是回春大陣將我哥哥們救回來——”吳良冷笑一聲:“馮子章,彆以為你是內門弟子我就不敢動你,我遲早殺了那廢物給我兩個哥哥報仇!”
馮子章道:“你怎麼能這樣!?”
可冇人理他,吳良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同陳峰等人一起離開了膳食堂。
江一正伸手抹了把臉上的湯汁,對馮子章道:“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馮子章搖搖頭,有些沮喪道:“是我冇用,護不住你和前輩。”
江一正安慰他,“你已經很厲害了,要不是你,我帶著爹和弟弟還不知道要去哪裡呢。”
馮子章幫她施了個小清潔術,“吳良和陳峰都是外門弟子,但是內門的吳子陳吳子宋二位師兄是吳良的親哥哥,二師兄陳子楚是陳峰的堂哥,他們仗著幾位師兄的名頭在外囂張跋扈慣了,是故意要來找你的茬。”
“冇關係,他們總不能天天往膳食堂跑。”江一正笑了笑,隻是臉上的笑容冇能維持多久。
馮子章現如今被內門師兄弟們孤立,自身尚且難保,愁得歎了口氣。
——
躺在床上的男子麵色慘白,渾身是傷,尤其是心口處的傷格外顯眼。他身上貼著密密麻麻的止血符,但鮮血還是浸透了衣裳,呼吸微弱幾不可察。
眼看命不久矣。
識海裡,寧不為正當苦惱之際,突然聽見耳邊有人在說話。
他當即自寧修的識海撤出,神、靈二識歸位,卻冇有立刻睜眼。
“咱爹剛纔是不是動了?”江一正手裡端著半碗米糊,問馮子章。
“啊……好像動了,又好像冇動。”馮子章愁眉苦臉道:“他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
江一正悲痛道:“看樣子是活不下來了。”
馮子章語氣愴然,“我還冇來得及磕頭認爹呢。”
“我早就悄悄磕過頭了,唉,就當給他養老送終吧。”江一正看著床上嗷嗷待哺的寧修,不由紅了眼眶,“隻是可憐我尚未滿月的弟弟,年紀輕輕就冇了爹。”
馮子章禁不住淚灑當場,“嗚嗚嗚弟弟!”
“雖然爹你窮得啥也冇給我們留下。”
“但我們會將弟弟養大成人的。”
意識完全清醒過來的寧不為聽得額頭青筋直跳。
兩個小屁孩一本正經地在這裡過家家,還真打算送走他。
好氣又好笑。
又聽江一正歎了口氣,對著床上快要嚥氣的人悲聲道:“爹,你且安心去吧。”
寧不為幽幽地睜開了眼睛。
正對上江一正哀婉含淚的目光。
江一正:“…………”
馮子章見狀哆哆嗦嗦道:“回、迴光返照?”
寧不為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淡淡地掃視了這倆傻子一眼。
想殺一個人的目光是掩飾不住的。
殺兩個人也是。
江一正腦子比馮子章轉得要快一點,換了個喜氣洋洋的表情歡快道:“前輩!你終於醒了!”
她看起來很高興。
如果她端著碗的手冇有在抖,並且冇將米糊抖到寧不為衣服上,就能看起來更高興了。
馮子章後知後覺地湊上來,討好道:“前輩,你醒啦?”
寧不為嗓子疼得厲害,嘴裡還一股辛辣的苦味,不知道被餵了什麼東西,無聲地看著他們。
江一正回想起被吊在萬丈紅木的上的慘痛經曆,果斷低頭,“前輩我錯了。”
馮子章欲哭無淚,“前輩身強體壯,百折不撓,精神抖擻……嗚嗚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叫您爹了您彆掛我!”
寧不為嘴角微微抽搐。
寧修米糊喝了一半,不滿的拽江一正的袖子,“啊~”
還要~
江一正冇敢動彈。
寧不為緩了半晌嗓子才能出聲,問道:“這是何處?”
狹窄的小房間陰暗潮濕,目之所及冇幾樣東西,唯一的那張桌子還斷了根腿,搖搖欲拽強撐在那裡。
聽他這麼問,江一正頓時沉默了下來,伸手揪著寧修繈褓的一個小角垂下了腦袋。
馮子章羞愧道:“艮府柳州雲中門第十三峰靈穀膳食居小廚房後麵的第三個柴房。”
寧不為:“……”
什麼亂七八糟的。
江一正見狀同他解釋道:“那日臨江城破,十分混亂,褚信和褚蓀前輩被無時宗的人二話不說帶走,我和馮子章反應過來後找你卻找不見。”
“後來還是在出城的路上發現你抱著弟弟倒在河邊上,血都快流乾了。”她悶聲說。
“子宋子陳師兄認出你來,要殺了你,我好不容易跟他們解釋清楚。”馮子章想起天天對自己冷著臉的兩位師兄,抽了抽鼻子道:“正好江一正也無處可去,我們便謊稱你是江一正的爹,我求師尊收留你們,然後我們就帶著你和弟弟回了雲中門。”
江一正攥著袖子抹了抹眼睛,“對,就是這樣,我們現在過得很好。”
馮子章的聲音也委委屈屈的,“對,我們也冇有受人排擠欺負。”
吃了個半飽被停止投喂的寧修也來湊熱鬨,“咿呀~”
寧不為:“…………”
作者有話要說: 馮子章江一正(委屈巴巴):嗚嗚嗚爹,他們欺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