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圖冊從屏風底下推出去。
一直推到蕭弈麵前。
她聲音不大自然:“我,我托人從市井裡買來的……你且帶回去看著,若是看不懂,可以拿去請教你的同僚和朋友,你,你也彆怕丟人,每個郎君都有頭一回的。”
蕭弈捧起圖冊。
那種事,他怎麼可能不懂。
皇嫂此舉,純粹是多餘。
但他心裡仍舊泛著暖意,低低應答:“我記著了,多謝嫂嫂。”
他從小繡樓出來,行至主屋,卻見簷下站著一位不速之客。
沈議潮白衣勝雪,白皙的雙手交握在身前,姿態俊美飄逸。
對視良久,沈議潮晦澀道:“當真要娶她?”
“娶。”
“娶了她,你就無法登上帝位。娶了她,你就無法坐擁江山。如此,也要娶?”
“娶。”
“不後悔?”
“不後悔。”
沈議潮終於無話可說。
他從寬袖裡取出一隻錦盒:“我身無分文,隻有從小戴到大的那兩枚日月星辰戒指,稍微值點錢。我拿去當了,買了一隻嬰兒佩戴的長命金鎖。若你們今後有了子嗣,可以給他戴著玩。權當大婚賀禮。”
蕭弈接過錦盒。
打開來,小金鎖精緻玲瓏,是純金鍛造。
他道:“多謝。”
沈議潮擺擺手,將臉轉向園林:“沈家虧欠你們,良多。”
他敬重姑母,也很敬重太子表哥。
可是他萬萬冇想到,姑母會誅殺太子表哥!
他……
無法接受!
沈議潮閉了閉眼,又道:“我如今性命捏在你手上,我會為你效力。可是如果將來回到長安,我依舊會是沈家人,你懂我的意思嗎?”
蕭弈不以為意:“今朝有酒今朝醉。”
沈議潮釋懷地笑了一下:“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迎親,我與你一道。”
……
已是春暖花開的季節。
春夜幽涼,窗欞支開,淺淺的花香順著夜風送進寢屋,在青帳裡瀰漫開甜意,對蕭弈和南寶衣而言,今夜無疑是難眠的一晚。
終於捱到次日。
五更天剛過不久,雞還冇打鳴呢,南寶衣纔將睡了兩個時辰,就被餘味兢兢業業地喚了起來。
整座南府燈火通明,朝聞院的侍女們進進出出,個個兒麵帶喜色。
熱水燒好了。
南寶衣被丫鬟伺候著,仔細沐身更衣,又端坐在妝鏡台前梳妝。
為她梳妝的羅娘子,是盛京城梳妝手藝最好的娘子,專門給大戶人家新嫁娘梳妝打扮的。
她稱讚道:“郡主真是我見過的所有新嫁娘裡,最美貌的一位!肌膚吹彈可破,小臉粉嫩光潔,便是冇有敷粉塗朱,也十分光彩照人!紅妝過後,更加的雍容美豔,今日的賓客都有眼福了!”
南寶衣注視著銅鏡。
銅鏡略顯渾濁,可是映照出的姑娘,真真如芙蓉照水。
丹鳳眼清潤瑩澈,彎起來時,像是點亮了整個寢屋。
她示意荷葉給羅娘子賞錢,嬌嗔:“羅娘子嘴巴比蜜還甜,給彆的新嫁娘梳妝時,想來也是這番說辭。”
“那哪兒能啊!郡主殊色傾城,不止我這般認為,這屋裡的人,誰不稱讚郡主美貌?”
南寶衣被她逗笑。
老夫人攜著南家的女眷們進來,瞧見端坐在妝鏡台前的少女,驚豔過後,便是濃濃的不捨。
老人家摟著南寶衣,正要開口與她說說話,淚珠卻先流了出來。
她透過淚眼凝視南寶衣,哽咽:“我的嬌嬌兒,已是大姑娘了……”
她一哭,南寶衣的淚意便也漫了上來。
少女撲在老人懷裡:“祖母……”
江氏和程葉柔情不自禁地擦起眼淚。
南寶珠坐在旁邊哭,嗔怪道:“早知今日如此,我去年就該想法子嫁出去得了!省得留在府裡送嬌嬌出嫁,平白傷心……”
一屋子的女眷,都哭了起來。
江氏擦去眼淚,急忙勸道:“母親,迎親的隊伍就要到了,嬌嬌可不能哭,哭花了妝,要給人笑話的。”
“是了。”老夫人急忙抬起手絹,小心翼翼為寶貝孫女揩拭淚水,溫聲叮囑她,“嫁到彆人家,與待在自己家終究是不一樣的。凡事與蕭弈商量著來,不可恃寵生嬌,也不可讓他欺負你。若能舉案齊眉自是最好,若是將來彼此生了怨氣,嬌嬌過不下去,隻管回家來。家裡人,這輩子都會寵著嬌嬌……”
話到最後,老人家已是哽咽不能語。
寵了這麼多年的小寶貝啊,怎麼捨得讓她去彆人家裡吃苦。
她真想她的嬌嬌兒一輩子都長不大,不必忍受婆媳煎熬,不必經曆懷胎十月的痛苦,不必為任何男人患得患失。
她真想她的嬌嬌兒,一輩子都是被捧在掌心的小姑娘……
南寶衣哭得幾度喘不上氣。
在這一刻,竟生出不嫁人的衝動。
祖母疼惜她,她又何嘗不想一輩子陪伴在祖母膝下呢?
閨房裡亂成一片。
餘味焦急地跨進門檻,高聲道:“迎親的隊伍已經到府門外了!催妝曲也唱了起來,郡主,該要準備出嫁了!”
閨房裡頓時更加混亂。
南寶珠哭哭啼啼地捧來一麪糰扇:“嬌嬌……你可一定要記得,時常回府探望我……我會一直盼著你的!”
“我記著!”
南寶衣認真應下。
她接過團扇。
金柄刺繡並蒂蓮花的團扇,扇柄垂落長長的金絲流蘇,極儘奢華。
南越盛京與大雍離的很近,受大雍國風影響,貴族新娘出閣時,常常會使用團扇遮麵,須得等到洞房花燭夜,賓客們都散了,與夫君相對時,纔會放下團扇露出花容,稱之為“卻扇禮”。
催妝曲漸漸近了。
爆竹聲跟著響起,是催促新娘梳妝出閣的催妝炮。
長輩們都去了前院招待賓客,年輕的姑娘們以南寶珠和程一墨為首,守在閨房裡陪伴南寶衣,順便也要難一難新郎官,不叫他輕而易舉就接走新嫁娘。
南寶衣乖乖仰起頭,由羅娘子幫忙補妝。
南寶珠和程一墨等年輕姑娘走到屋外,緊張地翹首張望,很快就瞧見迎親的公子們過來了。
都是鮮衣怒馬的盛京權貴子弟,個個兒皮相俊俏。
可是最吸引姑孃家注意的,卻是那位世子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