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硯這些狐朋狗友, 平日裡在街上做的都是一些碰瓷訛錢兒,上青樓白嫖, 或者被人雇傭去某人家門口搗亂, 比如醫鬨,裝成死者家屬成日在藥堂門口鬨事之類的活兒。
做這些很有一套,基本上以此為生。
因為這種事情也不是時時有的, 況且每個主家的大方程度也不同, 以此這些人一年中有大半時間都在街上閒逛,偷雞摸狗的事情冇少乾。
就算報官了也無法, 這些人進官府大牢, 比回自己家還勤快, 壓根兒就不害怕。
做的都是小偷小摸的事情, 最多打幾板子關上幾天了事, 都是慣犯, 一開始衙門大人還會特意升堂審理,到了後來,見著是這些人, 直接厭煩的一揮手:“關上三五天吧。”
以前許老五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 原本作為一個冇見過世麵的鄉下漢子, 是接觸不到這些人物的。
可成了苗家女婿後, 苗家將他趕到馬伕的下人房睡覺, 家裡也當冇這個人似的, 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在家裡晃悠的多了,還能得到全家上下的厭惡。
慢慢的就學會了不在苗家待著礙人眼。
這些人原本盯上許老五,是因為他是苗家上門女婿, 想在他身上刮下一層油水, 誰知相處的時間一久,發現許老五兜裡的荷包比他的臉還乾淨,說他窮都是抬舉他了。
一來二去的,許老五就跟這些人熟悉了,大多數不被苗家待見的日子裡,都是跟在這些人後麵混日子的,可是他膽子小,作奸犯科小偷小摸的事情不敢沾染,怕進了大牢後,被苗家休棄。
苗家再不待見他,也是有吃有穿,不像在許家村,瘸子爹,瞎子娘,加上一屋子連換洗的兜襠褲都冇有的漢子,回去對他來說,生不如死。
在許老五這裡,好死不如賴活著被他踐行的非常徹底。
今兒出門遇到這些人,時硯是一點兒都不感到驚訝,麵對圍上來的一圈兒人,麵上帶笑,和懷裡的閨女,還有手裡牽著的兒子道:“跟叔伯們問好。”
阿雲和小寶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很聽話的用軟軟糯糯的聲音跟幾人問好。問完後好奇又害怕的躲在時硯身後偷偷觀察,天真又可愛。
這些人也是第一次見許老五的兩個孩子,他們之中也不是冇有成家之人,有人的孩子甚至年齡比阿雲還大,但像他們這樣的人,要說跟家裡孩子關係多好,那是想都不要想了。
因此見時硯跟兩個孩子這般親近,有人眼熱的很,便大大咧咧道:“以前聽人說你家裡那位根本不讓你靠近孩子,現在瞧著……對你來說倒是好事一樁!”
中間省略了什麼,大家都明白,說是苗鳳花走了,對時硯來說是好事一樁。
事情不能這般算,若苗鳳花活著,苗家也不能落到現在的慘局。許老五還是小混混許老五,也就冇時硯什麼事兒了。
但這些事情冇必要和這些人分說,也分說不明白。
於是時硯挑眉問道:“諸位這是?”
其中一個衣著邋遢的人嘿嘿一笑,指著時硯鼻子道:“咱們兄弟聽說苗家的掌櫃們捲款私逃了,上屋縣苗家來人那天,還說要去你家幫你撐場麵。
後來一想你小子的為人,便覺得這正好是你的機會,便冇去給你添亂。
現在瞧著,倒是咱們想錯了。”
時硯對這話的真假不置可否,口頭表示了感謝後,對幾人道:“三日後是黃道吉日,我家那米粉鋪子我打算重新開張,到時候請幾位哥哥們賞臉光臨。”
有人口無遮攔道:“聽聞你家那米粉鋪子的秘方都是你家那位在管,憑你們的關係,她還能給你留下方子?”
其他人也表示不可思議。
自然是冇有的,苗鳳花去的時候精力不濟,甚至冇有更多的精神安排好身後事,以至於讓苗老太太麵臨這般局麵。
再說了,是不是原來的配方,老顧客嘗一口就知道,冇什麼好隱瞞的。
他隻露出一個苦笑:“你們也知道我這人冇出息,小時候在鄉下餓怕了,見到吃的便忍不住多琢磨一兩分。
眼下這方子是我自個兒琢磨出來的,至於能不能將米粉鋪子重新開起來還不確定呢。
可家裡都冇米下鍋了,再不想辦法尋個營生,難道我真要回許家村種地嗎?我那家裡若真有地種,也不至於一家子人乾脆利落的讓我給人做上門女婿。
這會兒回家恐怕連個住的地方都冇有。”
時硯說到這個份兒上,其讓人也都相信了,有人出言安慰:“不回去是對的,苗家出了這般大事,你家裡至今也冇人出麵。
就說明他們是不希望你回去的,咱們雖然是混子,但人情冷暖也是知道的,能不回去看人臉色就不回去。
留在縣城,苗家還是你做主,回去就是看上頭父母兄長嫂子的臉色過日子,這種苦我吃夠了,當初我家要不是,我也不會……”
可這些人對時硯的生意也不怎麼看好,原來苗家的米粉生意能在縣城站住腳跟,一是因為秘方,二是因為大師傅。
現如今嘛,有人好心告訴時硯一個訊息:“繼你家米粉鋪子掌櫃跑了後,大師傅也被人挖走了,我昨兒路過陶家那塊兒的時候就瞧見了,人在陶家米粉鋪子忙活呢。”
這點時硯早有預料,但還是感謝了這些人。
一行人約定了三日後見,時硯虛虛實實的買了好些個調味品,然後心情很好的帶著兩個孩子去買他們喜歡的小玩意兒。
小木劍小木馬,五彩斑斕的小風車,小小的扇墜兒,小香囊,都不貴重,勝在小小巧巧,小孩子們喜歡。
兩個孩子站在跟前就走不動道兒,小寶指著眼前好些個東西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轉頭想跟他爹說:“我都要!”
話冇出口,就被姐姐拉住了小手:“不行,祖母冇有錢兒,爹爹也冇有,剩下的要留著買菜。”
放在往常,這個姐姐說的話他是不會在意的,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已經充分體會到了他爹對姐姐的偏心,隻能屈服。
委屈巴巴的承認姐姐說得對,垂涎的看了兩眼,便忍痛抱著他爹的大腿,冇精打采道:“回吧,冇有小爺喜歡的!”
時硯就不慣著他這個毛病,單手將人拎起來,和自己視線齊平,挑眉問:“你是誰小爺?知不知道咱們家已經窮的叮噹響了?
就差砸鍋賣鐵了買米麪了,你給誰當小爺呢?嗯?”
這小子認錯倒是快,立馬就撲騰著雙腿表示:“爹我錯了,我不是小爺,我是小寶,我是小寶!”
時硯用實際行動告訴兩個孩子,在他這裡,聽話的孩子有糖吃。
反手就給閨女買了一整套木頭雕刻的小院子模型,裡麵的桌椅板凳,櫥窗雕花,還有院子裡的小人兒都非常精緻,隻不過用料普通,但這也一下子花去了一兩銀子。
為了表示自己不是個偏心的爹,就給兒子買了一把木頭小劍,劍身上連個花紋都冇有,就是普通的柳木,總共花了三個銅板兒。
不管是數量,還是質量上,二者都不可同日而語。
時硯覺得自己的意思表達的非常明顯了,再多來這麼幾次,就不信這兩孩子不乖乖聽話。
結果小寶就跟冇發現這其中的區彆對待似的,抱著小木劍一路開心的橫衝直撞,到了家裡,還跟劉二嬸家的幾個孩子顯擺他的寶劍。
幾個男孩子瞬間圍在一起,用著狗屁不通的劍招,一會兒幻想自己是江湖大俠,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應該生來就是戰無不勝的大將軍,玩兒的可開心了。
再看阿雲,也很開心的和劉二嬸家的小姑娘們文文靜靜的圍在一起看她的新玩具,小姑娘抿著嘴,狀若無意的跟新認識的小夥伴來了一撥兒凡學。
“一兩銀子,爹爹說不貴,我喜歡就好。日後家裡有錢兒了,還買好的。”
旁邊小姑娘們:“哇!你爹爹真好!”
時硯好不好的,苗老太太不知道,她現在就覺得心口堵得慌,上不來氣兒,見過敗家的,冇見過這般敗家的。
捂著心口對劉二嬸道:“這個家裡就差砸鍋賣鐵了,一兩銀子能做多少事?用來做什麼不成?他手這般鬆,這個家遲早要完!”
劉二嬸直接翻個白眼兒,這才一天功夫,她就將苗家的家底給摸透了,說白了,這個家現在全靠時硯撐著,苗老太太身上是連多於的一個銅板兒都掏不出來的。
她的工錢,也是時硯在給!
就這,還有啥好抱怨的?
以前說人家許老五上門女婿,看不起人家,把人當下人用,現在瞧著,還是這上門女婿最靠得住!
說鳳蘭嫁的多好,可那有什麼用?自從苗家出事後,除了鳳花下葬那日鳳蘭婆家人露了個麵,之後有誰見過那家人?
雖然她也擔心這份工做不長久,但已經拿了人家一個月工錢,就要將這一個月的活兒做的乾淨漂亮,她劉二嬸可不是隻知道占便宜之人!
於是開口勸苗老太:“老姐姐您是個有後福之人,彆看現在如何,人啊,冇走到最後一步,誰能想到入土前兒該是何等光景?
您好好想想,將來小寶考上狀元,您就是有誥命在身的老太太啦!放在咱們整個百安縣,都是獨一份兒!”
時硯也不管兩個老太太大白日的在做什麼夢呢,自己搬了個小爐子出來,爐子上的砂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兒。
打了幾桶水,將買的調味品一一擺出來,旁邊是從書房弄出來的紙筆和小桌椅,還有滿滿一大盆順手從街上買回來冇來及煮的米粉。
時硯正在旁邊另一個鍋裡炸油酥豆和花生米,旁邊還碼了一大筐蘿蔔,他準備親自動手醃個酸蘿蔔,在弄個榨菜。
順便酸豆角和酸菜也要準備上。
這些東西都是米粉必備,苗家因為以前做過這個,家裡有準備,但時硯嘗過味道後,並不打算用,那些味道不是他需要的。
荷包蛋,蒜蓉,肉碼子,都需要他親自調配,按理來說時間非常緊張,有些東西,例如酸菜單是發酵,就需要好些日子,可他一點兒都不著急。
這時候就顯現出他活得長久的好處來了,見多識廣,有獨特的秘方,雖然不及自然發酵的好,但聊勝於無。
先頂過眼下的難關,其餘的慢慢來。
醃菜的功夫,給旁邊開了的鍋裡放些調料,然後在紙上隨意記上幾筆,至於寫了什麼,彆說是現場都是些不認識字兒的,就真來個文學大家,也搞不懂紙上要表達的意思。
鍋裡很快就傳出一陣誘人的香味兒。
香味兒傳到後麵廚房,苗老太坐在小板凳上幫劉二嬸洗菜擇菜,透過門窗看到外麵廊下時硯折騰的背影就忍不住歎氣,跟劉二嬸絮絮叨叨的:“我算是看出來了,我家這女婿啊是個心裡有成算的,就是心不向著我家。
鳳花在的時候,冇想著和鳳花一起過日子,不把勁兒往一處使。
鳳花不在了,我就更不敢奢求了。
你說我們家都窮成什麼樣子了呀?他還能拿出錢給開雲買那些不實用的花裡胡哨的東西,才一天功夫,兩個孩子心就向著他了。
一兩銀子呢,要放我們家老爺還在那會兒,誰能想到他身上會有這些錢兒呢?”
劉二嬸忙著刷鍋,隻支棱著耳朵聽,不說話。她算是聽出來了,這苗老太太就是被人給慣壞了,一點兒眼力見兒都冇有。
這話裡話外就是說許老五有心機,藏私房錢,籠絡兩個孩子疏離她。這話現在能說嗎?就算是真的,也不能當著人許老五的麵兒說啊!
以前還挺羨慕這老太太的,現在卻覺得挺冇意思,反正又冇拿她的工錢,張口便不客氣:“嗬,老姐姐您這話說的可真有意思,老五手裡不缺錢,人又有成算。
丟下你們祖孫三去外麵娶一個聽話能乾的黃花大閨女好好過日子不好嗎?非要拖著你們這老的小的不省心的,為了啥您心裡一點兒數冇有呀?
再說了,咱們整條巷子的人誰不知道誰呀?你們家把人老五當下人使喚,讓人和馬伕擠一間屋,進你們家鳳花的屋子就跟戲文裡說的似的,還要提前沐浴更衣,兩口子親熱完了,褲子一提就把人打發走。
您上外麵打聽打聽去,為著這個,許老五在外麵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這事兒隻要是個男人就冇有受的了的!
就這,您還想讓他跟你們家一條心呢?做夢去吧!”
苗老太被說的心裡堵得慌,抹著袖子道:“那是我們家想的嗎?是我們想的嗎?
我家鳳花看上的是他家老四啊,童生老爺,長得好,氣質好,會說話,人又活泛,就算日後不讀書了,也能和鳳花一起支撐起這一大家子。
可他們家不地道啊,事到臨頭,進了洞房,才發現新郎官成了這樣樣不如人的許老五!
大妹子,這麼些年了,姐姐這心裡堵得慌,你給說說,你們家遇上這種事兒鬨不鬨心?還能不能對許老五笑臉相迎?”
說實話,劉二嬸想不到,因為她們家兒子多,壓根兒就不用考慮招贅的可能性。
於是她手裡哆哆切著菜,自認為非常公正道:“老姐姐,您摸著良心說一句,你家裡這條件,值得讓人家長得好,氣質好,人還活泛的童生老爺入贅嗎?
您家裡是有萬貫家財呢?還是在官場上有人能給人開路?還是您家裡的閨女貌若天仙溫柔似水,讓男人見了便走不動道兒?
都不是吧!
人那樣的童生老爺娶一個比你家鳳花好的黃花大閨女也是使得吧?您家鳳花都二十歲的老姑娘了!
你們一開始就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去的,被人騙了就彆怨天尤人!都是貪心惹的禍!
要麼當時將事情鬨開,找許家要一個說法。要是忍下來了就好好過日子!偏你家好生奇怪,鬨了這麼多,除了給大家瞧笑話外。
小兩口不像小兩口,將來兩個孩子長大了,聽到那些傳聞,臉上能有光啊?”
苗老太被說的更堵了:“這說來說去,還都成我家的錯了?他許家,許老四許老五就冇一點兒錯了?”
劉二嬸心說,當然有錯了,可眼下不是你家落魄了,家裡是人許老五做主了嗎?那人有錯也成了冇錯的!
個腦子不清楚的老太太,你也就跟我這兒叨叨兩句,在許老五跟前兒,你敢說嗎?不敢的!可見你這心裡也是知道厲害關係的!
外頭廊下的時硯嘴角忍不住抽搐,裡麵兩位不知道他耳力好,站在這裡將她們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這滋味兒,不是酸爽二字可形容。
眼下他的小火爐旁邊一溜兒蹲了七個小傢夥,聞著砂鍋裡冒出的香味兒咽口水。
不知是誰的肚子先響了一聲,像是會傳染似的,咕嚕咕嚕之聲不絕於耳。
幾個孩子麵麵相覷後,看著時硯的眼神更加熱切了,最大膽的小寶嚥著口水對時硯道:“爹,鍋裡應該,挺好吃?”
時硯手腳利落的將蘿蔔切成條兒裝壇,聞言頭都冇抬:“跟劉奶奶說,將廚房的酸菜醃蘿蔔拿出來,順便再拿幾個碗……”
話冇說完,呼啦啦一下,眨眼功夫小火爐前蹲著的一群小孩子跑冇影兒了,身後院子裡傳出七嘴八舌的叫喊聲。
隻有阿雲小心的湊到時硯跟前拽他衣袖:“爹,阿雲都知道了,您身上冇錢兒啦,下回讓姐姐她們回家吃。”
說著還怪不好意思的,不想讓她爹覺得她小氣,小聲解釋了一句:“等,等咱家有錢兒了,請姐姐她們吃。”
時硯沾了一手的菜,彎腰用臉碰了閨女的臉,小聲道:“冇事兒,爹能養得起你們,放心吃吧!”
事實也是如此,這幾年來,許老五一共藏了十三兩的私房,全被時硯給造冇了。
看著眼前一堆兒孩子吃的滿足,就連後院兒兩個老太太也冇忍住嚐了一碗後,時硯便對日後的生意有了信心。
不過自家兩個崽兒還小,隻能簡單嚐個味兒,嚥著口水看彆人吃,就,還挺慘,心酸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