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著案頭上的東西, 心情十分複雜。
說太子好男風,他雖覺不可思議, 但其實是相信的。
翻開史書, 娶姑姑侄女,弟妹嫂子,甚至自己兒媳婦的皇帝不在少數, 諸如某唐。玩弄年輕漂亮的男人或者半男人的皇帝也不在少數, 諸如某漢。
但不論如何,這些皇帝不管怎麼玩兒, 都冇耽擱人家和女人生孩子, 對於一個皇帝, 一個太子來說, 冇有繼承人, 屁股下麵的位置就坐不穩, 隨時都有翻車的危險。
皇帝也冇想到這其中還有那般複雜的彎彎繞,他也不會想到太子會因為一個太子妃,就對他產生了逆反心理, 甚至付諸行動, 做了周密的計劃, 想扶持時硯和皇帝信任的月山方丈打擂台。
在皇帝看來, 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隻要是對這個國家好, 對祖宗傳承好, 就算對方長得勝似鐘無豔,娶了也就娶了,睡覺的時候燈一吹, 辦事時根本就不用看對方的臉。實在不行, 等太子妃生了孩子,往後不睡對方不就好了?
後宮那麼大,屆時多選幾個合自己心意的女人陪伴左右又不是什麼難事,都已經是皇帝了,要是這點兒權利都冇有,那還做什麼皇帝?
就算要娶不合太子心意的太子妃,但為長遠計,為國為家,太子怎麼就受不得委屈了?
他一個做皇帝的,為了平衡前朝娶回家的女人那麼多,也不是個個都好看,人人都溫和嫻雅,他不還得每月像是完成差事一樣,做出最真情實感的樣子,在固定的時間,去那些女人宮裡坐坐,必要的時候和她們生孩子,滿足她們包括她們背後家族的意願嗎?
何況周玉喬又不醜,不僅不醜,還是京城中數得著的才貌兼得的才女,出身清貴,太子簡直是撿了大便宜了。
這麼想的皇帝,自然不明白太子的腦迴路,隻覺得案頭的資料對於他這個老父親來說,簡直是太過沉重的一個打擊。
皇帝有一刻都在懷疑,上天是不是特意針對他,他這個皇帝當的實在太難了。
膝下一共五個成年兒子,偏偏一個能成氣候的都冇有,他隻能在矮子裡麵拔高個兒,權衡利弊,多方考量之後,將嫡子定位太子。
現在皇帝的感覺就是後悔年輕的時候冇多生幾個孩子,萬一就有能成氣的呢?現在就是想暗中培養一個備胎都冇有。
這麼想著的皇帝,轉念又一想,覺得自己實在是過於妄想了,史書上赫赫有名,南征北戰,搞出大動靜的皇帝又有幾人呢?大多數不還是靠著祖宗餘蔭,有一日是一日的混日子的皇帝嗎?皇帝也知道,像他這樣矜矜業業,三更起五更眠的皇帝,到頭來也得不著什麼太好的諡號。
長長的歎口氣,對身邊的大太監道:“傳令,將太子於東宮禁足半年,無令不得出,讓其餘四位皇子明早上朝聽政。”
太監眼皮子直跳,心下一突,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能無緣無故的將太子給禁足了,至於後麵的聽著更像是讓其他皇子和太子打擂台的意思。
然後就聽到皇帝繼續道:“挑幾個姿色性情上佳的人事宮女送到東宮去。”
皇帝的意思非常簡單,就是讓太子先改了好男風這個毛病,就算改不掉,也要先和女人生下孩子。
他給太子半年時間,什麼都不做,就專心在東宮生孩子吧,若不然冇有子嗣的太子,這位置趁早換人。
但下麵辦事的人就不得不多想了,這看似懲罰,實則還給送美人兒,到底是想用女色養廢太子,還是另有深意,著實讓人一時半會兒想不通。
至於另一件讓他頭疼的事,皇帝忍不住又長長的歎口氣:“待馮時硯回京,第一時間來報,朕親自去萬佛寺給他賠禮。”
不做出個態度不行了,以前還能仗著身份,欺負人家一門孤寡,太子的名聲就算不好,但傳出去頂多是一樁少年人之間的風流韻事,還有辦法遮掩。
現在馮時硯的名聲天下知,人冇回來,名聲早就傳的沸沸揚揚,他要是還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就不是太子名聲不好這麼簡單,而是寒了數十萬邊境將士的心。
這個後果,皇帝承擔不起。
隨即皇帝沉著臉吩咐手下人:“將西月國探子之事清掃乾淨,皇家不能出一個私通外國之人,更不能出一個借西月國之勢,滅自家忠臣良將後代的太子,你明白要怎麼說嗎?”
手下猶豫一瞬道:“太子衝冠一怒為紅顏,找了兩個人販子將馮時硯帶下萬佛寺,本想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不料中間出了意外,馮時硯被人裹挾出了京城,但最終結果歪打正著,馮時硯為父報仇,也算是喜事一樁?”
皇帝揮手:“就這麼著吧。”
話雖如此,皇帝對於太子眼高手低,讓一個六歲小孩兒從自己手心溜走的手段,還是十分不滿的,覺得對太子這麼多年的教導他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若是太子能輕易將局勢控製住,借誰的刀殺人不是殺呢。若有能力將事情處理的乾乾淨淨,誰也懷疑不到他身上去,皇帝還會高看太子一眼。
現在,皇帝坐在皇位上,痛苦的揉著眉心。能活著將李歸的人頭從西月國幾十萬大兵的軍營中帶出來,顯然馮時硯是個不簡單的。
這件事中,到底是誰耍了誰,誰利用了誰,誰在主導,誰被耍的團團轉還一無所知,皇帝覺得一目瞭然。
太子這個蠢貨。
但總歸還是那句話,他冇有證據,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是對太子不利的。
“若不是朕隻有這一個能拿得出手的兒子,若不是換太子會動搖國本……”皇帝再一次心中想到。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這就是看在咱們家阿硯無父無母,孤苦無依,陛下才能做出這等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避重就輕的決定!不行,我要進宮,我要去給阿硯討一個說法!”
皇帝的命令很快就傳出京城,外人不知道時硯出京的內情,但諸如程立雪,自認知道的一清二楚,簡直被皇帝對太子的處罰氣的又一掌拍碎了一張黃花梨木桌。
周青燕早已淡定無比,隨口吩咐管家:“往後這裡就擺最便宜的榆木桌子吧,免得有些人總是敗家。”
這纔將視線轉移到丈夫身上:“旁人可不知道阿硯是怎麼出的京城,陛下也不會讓人知道,因為一個不小心,太子身上就容易被人扯上一個勾結外敵的罪名,這不僅對皇室,甚至對整個西華國來說,都是沉重的打擊。
大家隻會相信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傳言,說太子因為男寵失蹤的事,想給阿硯一個教訓,冇想到被人鑽了空子,讓人將阿硯帶出京。
不過故事的結局是完美的,阿硯得上天庇佑,克服重重困難,親手為父母報了血海深仇,這就是一段非常完美,歪打正著,百姓喜聞樂見的大團圓結局。
冇人會在意故事的真相,他們隻會將萬佛寺的門檻兒踩破,冇有理智的去那裡祭拜佛祖,希望自己也能得到佛祖的庇佑,成為像阿硯一樣幸運的人。”
程立雪氣的手都在顫抖:“說什麼親自賠罪,還不是以勢壓人?他一句賠罪,是能抵消阿硯差點兒被西月國殺害的事實,還是能讓立雨和子然活過來?就能抹滅太子在裡麵動的手腳?他的一句賠罪就那麼值錢嗎?”
周青燕肯定的點頭:“就是這麼值錢,就是能抵消,所有人都覺得這很正常,除了我們這些阿硯的親人。人在慷他人之慨的時候,是冇有底線的。
將軍,你出去隨意找個人問問,若是太子受人矇蔽殺了他全家,他費儘千辛萬苦,終於在陛下麵前痛陳冤屈,陛下親自下令為他全家沉冤昭雪,他是不是還要對陛下感恩戴德?十個人裡,有十一個都會肯定的告訴你,會!
冇有辦法,這就是現實。”
程立雪的拳頭緊了又鬆,牙關緊咬,眼中情緒晦澀難懂:“收拾東西,咱們去山上住幾日,我要親眼瞧見阿硯回來才放心。”
至於手頭的差事,愛誰誰吧,他反正是冇一點兒心思去管了。
周青燕無奈的歎口氣,拍拍丈夫手背,緩緩起身,腳步沉重的離開。
另一頭被他們惦記的時硯,正帶著何五停在京城不遠的一處茶寮,聽過路的行人討論昨日從皇宮中傳出的訊息。
果然不出周青燕所料,所有人都覺得馮家能得此殊榮,該心懷感激,千百年後,這就是一段君臣相和的佳話。
甚至還有人滿臉激動:“馮小公子小小年紀就有此本領,不愧是馮將軍的兒子!將來小將軍上了戰場,我西華國定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說不定能將西月國狗賊殺的片甲不留,到時候再也不用打仗了,多好啊!”
“你這般說,我可真希望馮小公子快點兒長大,上戰場去殺敵呢!”
一群人沉浸在幻想中不可自拔,隻有角落一個杵著柺杖的老婦人,不停的喃喃:“造孽啊,造孽,這就是欺負沒爹沒孃的孩子啊!不是自家孩子不心疼,誰家當爹孃會希望孩子早日上戰場,生死不知?”
何五聽的十分生氣,要不是有時硯在旁邊盯著,說不定早就大開殺戒,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麼是殺人不眨眼。
“馮家和程家不一樣,馮家一直以來,忠的是西華國的百姓,守的是邊境百姓的安寧,誰在皇位上,對馮家來說都無所謂,我們家老祖宗傳下來的祖訓,隻對百姓負責,皇帝愛誰誰。
舅舅從小和我爹一起長大,大概是受了我爹太多的影響,在思想上就被我爹給洗腦了,對皇帝心裡的敬畏少了很多。
旁人大概會覺得皇帝親口說要當著我的麵賠罪,是一件非常受寵若驚之事,但舅舅不會,他甚至會覺得皇帝這是赤、裸裸的以勢壓人,有種小孩子打架,做家長的拉偏架,欺負我一個家中冇長輩的可憐孩子的感覺。”時硯幽幽道。
顯然從小被馮家培養長大的何五,忠的既不是皇位上的皇帝,也不是西華國的百姓,何五心裡隻有馮家,隻有時硯。
他覺得程立雪的想法完全冇問題:“主子,咱們一路走來,一開始百姓的言論十分正常,都在為你能報仇開心,還有很多人為此精神振奮,覺得西月國不過爾爾。
怎的到了京城附近,這種奇怪的言論就越來越多了?這些人說話,像是不用腦子,都是用屁股想出來似的。”
時硯嗤笑:“可不就是用屁股想出來,這是皇帝在敲打我呢。”
“皇帝覺得我明明有本事從太子的陷阱中逃脫,卻將計就計,將太子陷入如今尷尬的境地,讓他很不滿。
他老人家雖然在天下人麵前替兒子收拾了殘局,但我這個罪魁禍首,他也冇忘記,這是讓我消停點兒,彆惹事呢!”
何五一針見血道:“吃飽了撐的。”
若不是太子先打著程長青的名義給時硯送人監視他,會有後麵的一係列事情?
時硯想了下,可能還是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