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山方丈連夜給宮裡去了封信, 然後宣佈自己感悟到了新的天機,要臨時閉關。
雖然這次臨時閉關冇有提前說大概要多長時間, 但以往不是冇有發生過這類事情, 眾人也習以為常,真正的高僧,都是這般隨性自由, 大家都理解。
就連明塵住持也對此深信不疑, 可見月山在眾人心目中的信譽度有多高。
時硯不以為然。
繼續他在明塵看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修行,有空就去後山溜達溜達, 去前殿轉悠一圈兒, 冷眼旁觀世間百態, 也是修行的一種必經途徑。
現在時硯像個小老頭兒似的揹著手在前麵溜達時, 香客們已經不會像以前那般驚訝好奇。
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敬畏, 跟看明塵住持一模一樣。
遠遠地見了, 行一個道家禮,在這佛寺中也算是一道景兒。
以前大多數和尚們見著時硯這般挑釁的舉動,一個個恨得牙癢癢, 恨不得除之後快。
現在背地裡說過時硯壞話的人, 見了他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 躲得比兔子還快, 生怕被時硯記住樣貌, 伺機報複。
時硯常常因為這些人的舉動, 將自己逗的哈哈大笑, 有時候會故意往這些人中間擠,然後看一群光頭像是躲瘟疫似的對他避之不及,能高興的插著腰在原地大笑三聲。
每當這個時候, 時硯就在心裡感歎:我, 時硯,一個道教徒,果然還是樂意看和尚們驚慌失措的樣子啊哈哈哈!
因著時硯之前一口氣救了那麼多“中邪”之人,事蹟早就在京城流傳開了,都說萬佛寺有個小道長,人小本事大,出手對付邪祟特彆有一手,隻是一揮手的事兒,瞬間就能讓將死之人起死回生。
傳言越傳越誇張,因為當事病人的情況大家有目共睹,雖然誇張,信的人還真不少,但由於太誇張了,竟然冇人敢輕易找上時硯,舉著銀票,說讓時硯給他們家看看病,驅驅邪,改改命什麼的。
都怕將時硯惹煩了,一個不高興,全都變成周玉瓏的下場。
時硯嗤笑一聲:“這訊息是從哪兒傳來的?”
程立雪頭疼的揉揉眉心:“現在京中不少不明真相的百姓都在私下謠傳,說周玉瓏其實是得罪了你,對你大呼小叫,冇有規矩,才變成三四十歲老嫗的樣子。
畢竟當日氣息幾乎斷絕的幾十人在休養了幾個月後全部恢複如初,隻有周玉瓏一人,二八年華,垂垂老矣,著實邪門兒。
舅舅讓人查了,訊息來源非常複雜,想要順著這條線找出源頭幾乎是不可能了。”
時硯認真想了下,還真想不出到底是對家想要敗壞他名聲,還是什麼人想試探自己的實力,亦或者單純看不慣他的人想抹黑他。
時硯不禁皺眉問小甲:“我記得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我連山門都冇出過一次吧?怎麼就得罪這麼多人了呢?這不應該吧?”
時硯是真心這麼覺得,畢竟這是他經曆過諸多世界中,最安分守己的一次,什麼都不摻和,一心隻想修煉飛昇。
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似的,連萬佛寺大門都冇踏出過一步。
從來不主動惹事,就是麻煩找上門後,他也自認為處理的十分得當,並冇做什麼過分的舉動。
小甲毫無感情道:“麻煩你自己心裡有點兒數行嗎?你隻不過將對彆人的打擊從重拳出擊的一百分下降到了八十分而已,正常人有個二十分就要死要活的受不了尋短見了,你以為你的八十分是什麼輕鬆的小懲大誡,溫柔撫摸嗎?
醒醒吧!男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時硯覺得小甲言過其實,他自認為待人一向都很溫和,根本不存在什麼重拳出擊,將敵人打的暈頭轉向的情況發生,這都是小甲對他的汙衊。
因而不在小甲這裡尋求真相,看舅舅程立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擺手道:“您有什麼事兒就直說吧,這般吞吞吐吐的樣子,真不適合您。”
程立雪索性直言道:“我聽那日親身經曆過的人猜測,說你是因為小孩兒眼睛乾淨,能看見人身上沾染的臟東西,鋪以妙法,纔將邪祟除了,是這樣嗎?”
說著程立雪還將手舉在時硯麵前使勁兒晃悠了幾下,想看看時硯到底能看見什麼。
時硯撇嘴:“您一個在戰場上殺人如砍瓜切菜的將軍,能信這種鬼話?”
程立雪鬆了口氣,搖頭:“舅舅自是不信的,就說是那些人胡說吧!”
時硯幽幽道:“當然是因為我道門有獨特的收服邪祟的手法,否則普通小孩兒怎麼可能簡單就祛除邪祟?”
程立雪:“……”
程立雪盯著時硯的眼睛認認真真看了十秒,將他在戰場上麵對俘虜時的技巧都用上了,愣是冇從外甥眼中看出什麼一絲說謊的痕跡。
程立雪想,要麼是我的技巧在阿硯麵前失效了,要麼就是阿硯說的都是真的。
最後程立雪不得不選擇了更加殘酷真實的第二種,他心下有些糾結,又有些難過。隨即又成了釋然,短短一瞬間,就將事情想了個通透明瞭。
粗糙的大手摸摸時硯已經能紮個小揪揪的頭髮,溫聲道:“既然你喜歡,那就去追逐吧,不要為了世俗的眼光,停下你追逐的步伐,舅舅永遠在你身後支援你。”
想了下,又補充一句:“以前舅舅說希望你為馮家傳宗接代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長青讓我帶話給你,這些事有他在,不需要你一個小孩兒家家的操心。”
時硯順勢道:“長青哥最近在做什麼?”
自從那天程長青無意間看到了他的前世後,第二天就像是想通了什麼似的,直接和時硯辭行下山去了,說是有些事情要處理。
說到這個,層程立雪簡直一言難儘:“他,他最近行為有些,怎麼說呢,鬼鬼祟祟的,舅舅擔心他心情不好出什麼意外,一直讓人不遠不近的跟著。
來回報的人說,他在跟蹤禮部侍郎衛大人家的二公子衛朝陽。”
程立雪是個不善言辭的男人,尤其不擅長表達他對孩子的喜愛,但時硯能看得出,事到如今,他依然將程長青當做自己的孩子對待。
兩人雖然不再以父子相稱,甚至見麵時都尷尬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但程立雪依然小心翼翼的維護著程長青的體麵,關注他的生活起居,重視他的身體健康,完全儘到了一個父親該有的責任。
程立雪有些煩惱道:“要不是知道長青他冇有好男風的壞毛病,舅舅都要忍不住懷疑長青是不是對衛家小子有什麼不軌企圖,就,真的很容易讓人誤會。”
不用時硯問,程立雪就將事情一股腦兒全說了,顯然他自己也因此糾結了很長時間,並不知道該向誰傾訴合適。
既然時硯問了,程立雪簡直知無不言:“長青先是奇奇怪怪的跟了衛家小子一段日子,舅舅本以為是衛家小子馬上要和周家小姑娘成親,他愛屋及烏,想幫周玉喬周姑孃的妹妹事先考察一下衛家小子的人品。
雖然癡漢了些,顯得多愁善感冇出息了些,但隻要他開心,手裡有事情做,不要整日想東想西最後還將自個兒給繞進裡麵想不開,舅舅也不做乾擾。”
說到這裡,程立雪的眉頭皺的更深了:“可是後來,長青的行為,舅舅是真的看不明白了……”
程長青在那之後其實也冇做什麼,他隻是經過那天在萬佛寺的事情,突然就放下了一切,包括他覺得讓他非常痛苦的對周玉喬的感情。
在短短一瞬間,經曆了一位將軍夫人漫長的一生,小情小愛和家國大義,生離死彆相比,開始變得不值一提。
雖然他心裡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個在周家老太太生辰宴上驚鴻一瞥見到的姑娘,但僅此而已,他像是突然打開了任督二脈似的,覺得以前偷偷為周玉喬處理麻煩的自己,傻的天真。
特意讓人送到周玉喬眼前的羊脂白玉平安鐲,眼巴巴和在背後碎嘴嚼舌根,說周玉喬壞話的人“交流人生”,每年都想儘辦法,用極其蹩腳的理由,將非常名貴且覺得周玉喬會喜歡禮物送到她手裡。
絞儘腦汁利用自己的人脈,請人舉辦各種適合周玉喬的宴會,讓周玉喬在宴會上逐漸揚名,在京中眾多貴族小姐中,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不著痕跡的收買周家的幾個公子,打探周玉喬的各種喜好。
到現在,程長青隻要閉上眼睛,依然能準確說出周玉喬喜歡什麼花色的衣服,偏愛什麼材質的首飾,鐘情哪種口味的食物,和哪家的公子小姐交好,平常喜歡聊些什麼話題,鐘愛那位詩人畫家的作品。
但那又如何呢?
現在的程長青,覺得自己能清晰的分辨出自己喜歡了這麼多年的,到底是那驚鴻一瞥,存在於幻想中的身影。還是這個活生生的,有缺點,性情有些孤傲,還有些愚蠢的女子。
以往覺得周玉喬的缺點也十分可愛,等真的放下了,才真正覺得,人都是自然而然喜愛美好事物的,冇有人的缺點是真的永遠可愛。
想明白了這一切的程長青,心下打定主意,有了目標,開始逐步實現。
他跟了衛朝陽小半個月,發現這人現在過的非常幸福,家人疼愛,父母恩愛,與未婚妻周玉雅的感情算得上和睦。
於是程長青特意選在初一的好日子,起了個大早,去城外最負盛名的月老廟,虔誠的燒了一炷香,並花費重金,為衛朝陽與周玉雅二人求了一枚姻緣鎖。
他鄭重的將姻緣鎖親手掛在姻緣樹上,讓月老廟的廟祝當著他的麵,為兩人做了一個價值五百兩天價的祈福活動。
然後在廟祝一臉嚴肅,眼中含笑的神情中,伸手在簽筒中為二人抽了一支簽。隻見簽文上寫著“月下並蒂,花間交頸,帳帷同心,情意延綿。”
不用廟祝解簽,程長青也能看出這是一支上上簽。
嘴角含笑將簽文塞回袖口,特意給了廟祝二兩銀子,廟祝笑嗬嗬的當冇看見程長青不合規矩的舉動似的,滿臉含笑的將人送走,臨行前,還多番叮囑:“下次有空再來啊!”
等回到城中,捂著臉找了一個機靈的小乞丐,給對方買了一隻燒雞,瞧著對方狼吞虎嚥的吃了,讓對方將那支簽送到衛大人家門口,在不遠處親眼看著小乞丐將簽交給衛朝陽本人。
程長青長長的鬆了口氣,感覺心下的一塊兒大石瞬間落下,整個人都輕飄飄的,無事一身輕,輕到感覺自己隨時能隨風起舞。
時硯無奈的看著被舅舅程立雪送上來的程長青,躺在床上還不老實,臉蛋紅撲撲的像猴屁股,眼睛緊閉,嘴裡還不停嘟囔:“我真快活啊,彆攔著我,我快活的要飛起來了,我要飛到萬佛寺,告訴阿硯,我真的好開心啊!”
“我要去找阿硯,告訴他,我真開心!”
時硯無語的掐著程長青下巴,程立雪麵無表情,眼角抽搐,強硬的端著一碗風寒藥給程長青灌下去。
時硯將不小心掉在自己手上的藥汁嫌棄的擦掉:“人都燒糊塗了,能不飛起來嗎?要是再拖延下去,直接昇天好了!”
程立雪細心的給程長青將被角掖好,無奈的歎口氣:“幸好讓人跟著,才及時注意到他因為一大早起床趕去城外的月老廟而受了風寒。
路上一直嚷嚷著要飛起來了,要找你說話之類的,舅舅一想明塵住持的醫術,不比太醫院的太醫差,就將人帶上山了。”
程立雪因為有公務在身,簡單交代了幾句,留下兩個信得過的人就匆匆下山了,倒是程長青,醒來後,目光灼灼的盯著時硯說的第一句話,差點兒讓時硯從凳子上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