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初檸隨便地回了幾句, 溫許偶爾接幾句,大概是因為冇有許燕,車上的氣氛還尚且算是活絡。
溫紹輝開車開了有兩三個小時纔到地方。
確實是遠離市區。
路上溫紹輝還說, “小檸, 你還記得你以前那個張叔叔嗎?就是以前爸爸的同事, 這個農家樂就是他做的。”
溫初檸有點茫然, 跟溫紹輝的記憶在六歲後都變得模糊斷層。
這個張叔叔大概也隻是小時候隻見過一兩次吧。
“爸爸,是不是過年的時候約你吃飯的那個張叔叔?”溫許說。
“對, 就是他。”
溫紹輝尷尬笑笑。
溫許接連說了好多東西,溫初檸就在旁邊靜默聽著,有些插不上話。
溫初檸手裡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是陳一瀾給她發了一個小視頻。
他已經訓練結束了,從訓練館走出來,玻璃窗外的綠植茂盛 , 晴空暖陽,溫初檸也下意識看向車窗外, 今天的天氣很好。
玻璃的倒影, 她看到陳一瀾的身影。
陳一瀾好像隻是隨手給她分享了今天的陽光。
溫初檸慢慢打字,今天跟我爸爸去山上。
陳一瀾冇回。
路途有些遠,溫許玩了會手機,然後從包裡掏出來一盒薯片,遞給溫初檸。
“姐姐。”
“謝謝。”
溫初檸惶訝, 還是接過來。
溫許今年才上初一,趁著許燕不在,跟溫紹輝抱怨說媽媽給她報了這麼多課,週末都冇時間跟同學約著出去玩。
“爸,你能不能跟媽說我不想學奧數了, 我想學畫畫。”
“這不是為你好麼,你們博文班學業壓力那麼重,等你上大學就好了。”
溫紹輝跟她打哈哈過去,溫許板著臉不太開心。
溫初檸冇體會過這種的壓力。
農家樂是在一處偏遠的山邊,這裡被政府開發來著,有瀑布有山,想帶動周圍的經濟,溫紹輝口中的張叔叔就在這裡開了一家小農家樂飯館。
農家樂占地挺大,還做了個仿古建築,有水池,後麵還有魚塘。
中老年人挺喜歡這裡,遠離鬨市,吃的是自然時蔬,風景原始秀麗。
溫紹輝帶著她倆姑娘去釣魚,溫許興趣缺缺,溫初檸也不太感興趣。
溫紹輝自己拿了魚竿去魚塘邊,溫初檸和溫許坐在涼棚下麵。
溫許翻了個白眼,從包裡拿出了作業,溫初檸瞅了一眼,奧數題她看都看不懂。
溫許喪氣,看著溫初檸,“姐姐,你媽媽讓你上補習班嗎?”
溫初檸搖搖頭。
溫許有點羨慕她,“我見過周阿姨。”
“你媽媽好漂亮好有氣質,”溫許說,“之前我媽還說你媽不管家裡,可是我還是比較羨慕你,我連一個懶覺都冇睡過,你敢不敢信,我到現在,連穿哪雙襪子都是我媽給我選的。”
溫初檸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等你長大了就好了。”
溫許還很天真,也有一點點青春期的叛逆,儘管被許燕壓製著,仍然有了生長的苗頭。
溫許低頭做題,一會她的手機響了,是許燕打來的電話,溫初檸就坐在石凳邊,聽了個清楚。
許燕語氣嚴厲,讓她彆玩野了心,出去玩也得做完作業,然後質問溫許怎麼冇穿她選的裙子。
溫許本來做題就煩躁,頂了兩句嘴,掛斷了電話。
“你媽媽可能也是為你好。”
溫初檸說。
儘管她也不太理解許燕這種控製慾。
溫許抱怨,“我也是服了我爸,其實你不知道,我有個小願望……”
“什麼?”
溫初檸湊過去。
溫許低聲說,“雖然聽起來很惡毒,但我有時候希望他倆離婚,我媽控製慾太強了,逼我考第一不說,還要逼我穿她買的衣服,膝蓋以上的裙子不許我穿,吊帶不許我穿……”
“他倆每次吵架我都巴不得我爸硬氣點,但我媽就是一母老虎,我爸又不敢吭聲,最後連著我也罵……”
正當青春期的小姑娘,吐槽起來冇個完。
溫初檸同情地看著她,隻能安慰幾句。
卻也在這種時候,溫初檸忽然也覺得……自己好像也冇那麼羨慕溫許了。
她羨慕的,可能不是一個完整的家庭,是因為,她缺失的是爸爸。
溫初檸遠遠看著溫紹輝,溫紹輝在湖邊釣魚。
她羨慕的,是初中的時候老師佈置的作文,寫我的爸爸。
她翻來覆去隻能寫六歲的事情,腦中空白。
而老師會選同學去讀優秀作文,她坐在台下羨慕地聽著同學們寫的那一件件小事。
午飯是在山腳下吃的,溫紹輝點了土鍋燉雞,還點了幾道特色菜。
溫許皺著眉,“我們上山吃野菜啊?”
“你嚐嚐看,這東西涼拌的好吃,咱們回去都吃不到。”
“難吃死了。”溫許放下筷子。
溫紹輝又給溫初檸夾了一筷,“小檸嚐嚐,這是南瓜花,炸了特彆好吃,我們小時候常吃……”
溫初檸咬了一口,有點微甜。
其實她不愛吃油炸的東西。
下午的時候溫紹輝要帶她倆去摘秋月梨,溫許不想去,溫初檸還挺珍惜這樣的機會。
尤其是溫紹輝走在前麵,隨手摘了一個最大的,在旁邊的小溪裡洗了洗遞給她。
溫初檸也就在這會,覺得這隻梨,好像在某種層麵上,讓她足夠滿足,滿足到可以彌補缺失的父愛。
三人在梨園坐著休息。
溫紹輝挽著袖子坐在溫初檸旁邊。
“小檸好好學習啊,”溫紹輝感歎說,“感覺都很久冇帶你出來玩了。”
“冇事的。”
“你許阿姨這人也不壞,你有空來家裡吃飯,你媽這會出國了,有什麼事你跟爸爸說。”
“好,我知道了。”
“唉……一眨眼,你都這麼大了,爸爸還記得你小時候可皮了。”
溫紹輝故意活絡氣氛。
溫初檸看著遠處的天色,下午四點多了,這一天結束,爸爸又會離她很遠了。
溫初檸默默坐在他身邊。
溫許在前麵的梨樹邊摘梨,摘了一小筐。
結果溫許突然捂著肚子蹲下了,溫紹輝趕緊跑過去,“怎麼了?”
“爸,我肚子疼……”溫許蹲在地上,手死死地捂著右下腹,小臉瞬間煞白,幾乎要跌坐在地上。
“你怎麼回事?”溫紹輝急忙問,“能走嗎?吃壞東西了?”
“不知道……我有點想吐……”
溫許臉色白的嚇人,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有種噁心嘔吐的感覺。
溫紹輝看她不能走路,連忙把溫許抱起來,溫初檸也懵了,一路跟著小跑過去。
溫紹輝跑著回了農家樂那邊,張叔叔冇在,幾個服務員大姐說另一邊有個鄉鎮醫院最近,大姐看著車裡的溫許,一臉擔憂,“喲這孩子不能是什麼急性病吧……”
溫紹輝讓溫初檸也上車,驅車去往最近的鄉鎮醫院。
溫初檸懵懵地在醫院門口,溫紹輝下車就抱著溫許大步進去,她不知道跟去哪兒,就隻能在門口等著。
溫紹輝抱著溫許去檢查,溫許臉色蒼白,汗水浸濕了劉海,醫生忙推著去檢查,溫紹輝焦急的在門口徘徊,冇一會,醫生出來,戴著口罩,“是急性闌尾炎,得做手術,手術不大,你去繳費,得住院幾天……”
“哎,行……”
溫紹輝拿著單子大步下樓。
“爸……”
溫紹輝頭也冇回下樓,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冇聽見。
溫初檸站在原地,隻能看著溫紹輝上樓下樓。
寂靜的長廊,她坐在椅子上,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溫紹輝忙上忙下,交了費,醫生讓護士和助手去準備手術室。
溫紹輝急急的問,“醫生,手術不大吧?嚴重嗎?”
“不嚴重,冇事,手術不大。”
“那就行,辛苦醫生了。”
溫紹輝勉強鬆了口氣,看著醫生進了手術室,才驀然想起來溫初檸,他擦了擦額頭,愧疚地說,“小檸……”
“爸,我冇事……”
“小檸,爸可能冇法送你回去了,你妹妹這在這做手術……你能自己回去嗎?”溫紹輝說,“爸過來得時候,看見外麵有個公交站,可以到市區……”
溫紹輝說的很為難。
溫初檸一愣,也隻能點點頭。
這會溫紹輝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
許燕的聲音急切,在電話裡大吼大叫,“溫紹輝你有病是吧?非得帶著孩子去那麼遠的地方,在哪個醫院?我現在就過去!”
“在xx鄉鎮醫院……你彆吵!”
“嘟嘟嘟……”
溫初檸聽見了,許燕一會就過來。
她直覺,要是自己在這,估計也會有不愉快。
“爸,我出去坐公交吧,冇事的,大不了我打個車……”
“小檸,爸對不起你……我也冇想到你妹妹突然急性闌尾炎……”
“冇事的。”
溫初檸搖搖頭,醫生出來了一趟,溫紹輝冇再顧上她,過去詢問醫生。
溫初檸就趁著這會下樓了。
鄉鎮醫院外麵是一條老街,小攤販們準備收攤了,有一家攤子前麵掛著燈泡,黃色的暖光,熱氣騰騰的大鍋。
騎著車的女人帶著小孩子,小孩子指了指麪攤子,說想吃牛肉麪。
女人隻是停了停,說,“咱們不吃這個,你爸爸給你燉了魚湯,咱們回家吃飯了……”
“……”
小孩子回頭看,看到一個大姐姐站在路邊,蹲下了身子。
“媽媽,那邊有個姐姐是不是哭了?”
“走了,回家了。”
女人回頭看了一眼,有些同情。
溫初檸蹲在鄉鎮醫院門前,看著收攤的小販,看著各種騎車回家的人。
她也說不上為什麼,心裡難受。
是因為溫紹輝的急切,都冇顧上她。
是因為這麼偏僻的地方,溫紹輝讓她自己回去。
根本冇有什麼回城區的公交,那公交一小時一趟,五點就是末班車。
溫初檸蹲在馬路上,冇來由地哭了一會。
她也想回去,讓溫紹輝送她回家,可是溫許在做手術,溫紹輝走不開,等會許燕來了,她夾在那裡,像個多餘的人。
原本期待的一天,就這麼悄無聲息地,以這樣戲劇的一幕結束。
她甚至都不記得,她生病的時候,溫紹輝有冇有這樣急切地送她到醫院。
溫初檸在十五歲的時候發過一次燒,那會周夢出差了,舅舅也在外地,她發著燒躺在床上,自己吃了退燒藥昏沉的睡過去。
好像並冇有。
並冇有被人這樣急切地照顧過。
她的成長,是被迫的懂事。
她的懂事下也藏著很多很多渴望,那些渴望都在日複日的孤單裡悄無聲息的熄滅了。
懂事,真是成長的過程裡,最痛苦的一件事。
溫初檸走了幾步,坐在那個空無一人的公交車站牌下,她看著手機,用打車軟件叫車,結果顯示附近無車輛,她想給舅舅打電話,她努力的平複著情緒,不想讓舅舅聽出她哭過。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溫初檸看著上麵跳動的號碼,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就這麼滾下來了。
“你在乾嘛呢?下午給你發了這麼多訊息也不回……”
陳一瀾大喇喇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
回應他的是靜默。
“溫初檸?”
陳一瀾又疑惑的問了一句。
“陳一瀾……”溫初檸哭出來了,她抬手抹著眼淚,“我好像回不去家了。”
“你在哪呢?”陳一瀾愣了一句,“怎麼回不去了?”
“我在……我在我也不知道……”
“你先彆哭了,地址發我。給你舅舅打電話了嗎?”
“還冇……”
“等著。”
陳一瀾扔了一句話,掛了電話,溫初檸捏著手機,把地址從微信上發給他,坐在公交車站牌下擦了擦眼淚。
冇三分鐘,他又撥過來,“我給你舅舅打電話了,你舅舅去聽講座了,晚上才能回來,我看了下,你那邊是有個夜市?你在那坐著,等著。身上有錢嗎?”
“有……”
“先吃點東西。”
“好。”
溫初檸聲音還帶著點哭腔。
遠處的天是漸變藍,是下午五點鐘了。
陳一瀾冇掛電話,隻能聽到他那邊一陣嗤嗤啦啦的聲音,不知道去哪兒了。
溫初檸捏著手機,小心地說了一句,“我手機還有百分之二十的電……”
“你在公交站那邊等我吧,我買票回去。”
陳一瀾聽見了她這句話,語氣不是跟她商量。
“你不是明天纔回來嗎……”她小聲地問了一句。
“那我看著你露宿街頭啊?”陳一瀾冇好氣說,“我改車票。”
“那你過來,咱倆露宿街頭嗎?”溫初檸愣住了。
“倆人露宿街頭不也比你自己露宿街頭好多了麼?”陳一瀾說,“得了,你怎麼對露宿街頭這麼執著,有我在,還能讓你睡馬路上?”
“……”
“行了先掛了,我去車站了,你在公交車站那邊等等我吧。”
“好。”
溫初檸答了一句,那邊掛了電話。
她看著通話記錄。
5分20秒。
溫初檸心裡又酸又熱,都不知道該是什麼反應。
好像小時候,她一哭,陳一瀾先認錯,把手裡的糖給她。
她確實缺失了很多東西,可是她也這樣,擁有著,陳一瀾。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往她的心湖上丟了一把石子,氾濫起了漣漪,又一圈一圈的安心下來。
就好像,有他在,她就不是被遺棄的小孩。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9:00見。本章24h評論紅包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