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初檸的比賽進程繁忙, 每天結束後都已經是下午五點多,她跟著鐘顏顏去食堂吃飯,浴室那邊還要排隊, 回到宿舍的時候往往都已經八點多了。
下午的時候有工作人員告知了他們第二週的比賽進程。
分彆是自定主題的演講, 抽選主題的辯論賽, 還有一場小組製的戲劇表演。
成績出的很快, 於最後那天晚上在大禮堂上公佈前三十名的優秀獎,相當於閉幕和頒獎儀式, 燕京本地的參賽者大多可以叫家人來。
那天宿舍裡的三人都出去了。
溫初檸自己去食堂吃完飯,回宿舍前,她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
陳一瀾應該也結束了訓練吧?
溫初檸幾次三番地猶豫,最後給他撥了一通電話。
她站在宿舍樓下,道路兩旁種著不知名的樹, 冬天蕭瑟,樹木都被蒙上一層灰色。
她的手凍得冰涼。
等待接聽的每一秒都好像很漫長。
過了一會, 陳一瀾接通了電話, 呼吸有些不穩。
“你還冇訓練結束嗎?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溫初檸聽著手機裡傳來的呼吸聲,下意識地說了一句。
“正想著……”陳一瀾小跑著出來,喘息一口,像笑著說,“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我這不是等著你的好訊息麼。”
溫初檸莞爾笑了,“今天晚上大概是閉幕式了,會公佈前三十名……我買到了明天早上十點的車票回家。”
“好,我的冬訓還冇結束。”陳一瀾說,“明天我早點起來, 把你送到車站。”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能找到路的。”
“你這萬一走丟了怎麼辦?”
“丟不了,我能自己看地圖的,坐地鐵很方便……”
“溫初檸。”他突然叫住她。
腳步聲淡了淡,好想去了個安靜點的地方。
“怎麼了?”
溫初檸吸了口氣,涼涼的空氣灌進來,撥出去,變成了溫熱的白霧。
“那就明天一起吃個早飯唄。”陳一瀾說,“彆跟我說不行,你就聽不出來麼。”
“什麼?”溫初檸的心跳了一下,像什麼呼之慾出的答案。
“在你臨走前想見你一麵的意思,”陳一瀾該回去了,說,“我早點起來過去找你。”
“好。”
“嗯,我回去了。”
“好……陳一瀾。”
“嗯?”
“那你也注意休息呀,明天見!”
“好。”
陳一瀾握著手機笑了笑,他們在室內進行力量訓練,教練不許在裡麵玩手機,他乾脆拿著手機到外麵接電話。
零下八度的天,他隻穿了短褲和短袖。
出來這幾分鐘,手都冰涼了,可他卻想著,這通電話再久一點該多好。
溫初檸掛了電話,結果看到一個穿著風衣的年輕男人站在身後,似乎也是剛打完一通電話的樣子。
溫初檸見過他,當時她的主題演講,他在台下的評委席,應當也是比賽的主辦方其一,他麵前的牌子上寫著謝宴霖三個字。
出於禮貌,溫初檸看到他也隻是笑笑。
“同學,我記得你,溫初檸?”謝宴霖也瞧見了她,這小姑娘給他的印象倒是深刻。
比賽的人數不少。
尤其是主題演講,其實大家的題目都有些千篇一律,尤其是越排到後麵,內容枯燥的話很容易讓人分散注意力。
溫初檸就是這麼“倒黴”,她的號在倒數第二個,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小姑娘裡麵穿了一條白色的打底裙,頭發紮了起來,看起來乖順安靜,當時台下又幾個老師笑著小聲說,“這次又是聊全球變暖”還是“追逐夢想”?
結果都不是。
主題演講,不定主題,溫初檸偏偏講了體育競技,奧林匹克精神,她甚至舉了好多例子,世界紀錄都準確到秒上。
她最後說了一句話——
“總有些人,為了理想在翻山越嶺,將滿腔愛意藏在身旁。”
是陳一瀾的目標。
陳一瀾也是她十七歲時藏在心底的夢想。
就這麼一句話,謝宴霖算是記住了這個小姑娘。
“是我,老師好。”溫初檸有些靦腆。
“你以後打算去哪個學校?”謝宴霖隨口問了一句。
“淮川外國語大學。”
“哦,淮川外國語,我們公司跟淮外有合作,你表現的不錯,加油!”
“謝謝老師,我先回去了。”
溫初檸笑了笑,女生宿舍就在前麵,她跟他告彆,往宿舍那邊走去。
謝宴霖站在後麵,看著溫初檸的背影,也隱約覺得這姑娘不錯。
閉幕前算是一個小小的頒獎典禮,回宿舍的時候,溫初檸在桌前收拾行李。
鐘顏顏跟其他兩人算是熟悉了,這會坐在一起聊天。
說起這回比賽有個大神是真的厲害,口語流利,當時演講的時候,說的都是高級詞彙和高級句式,還引用了很多名句,說他肯定能拿第一名。
然後三個小姑娘湊在一起,說今年這個比賽的前十名能拿到保送,都是國內知名的外國語大學,前三十名能拿到降分錄取的資格。
溫初檸冇有接話,來參加這種大型賽事,確實能夠見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優秀的人太多了。
她現在想著,自己能拿到一個參與獎就不錯了。
“溫溫,我那天冇走,看著你的演講,你也很厲害啊!我聽說好多來參加的學生,都有過什麼在國外夏令營冬令營的經驗……哎,我們真是比人家差了一截。”
“我冇出過國,”溫初檸搖搖頭,“隻是小時候就聽過很多英文原聲帶,我偏科很嚴重的。”
她也很普通,但也好在周夢從來都不限製她的興趣,小時候就對英文詩英文演講感興趣,周夢雖然不說什麼,但會給她買好很多英文小說、給她訂了很多英文原片放在家裡。
周夢以前是急診醫生,但她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所以那會有急診的外國人,科室裡都叫周夢。
周夢說,不要糾結於複雜的語法,英語是一門語言,是一個工具,多聽多練總會慢慢學好的。
於是溫初檸的偏科從小時候就被周夢“耳濡目染”了。
頒獎的時候,溫初檸和鐘顏顏坐在後排,主辦方致辭,後來有主持人逐個公佈前三十名的名字。
溫初檸坐在台下看手機,直到聽到第二十三名的時候——
“溫初檸,臨江一中,高二六班。”
“溫溫,是你!”鐘顏顏驚喜,推了推溫初檸。
溫初檸茫然抬頭,前麵的螢幕上出現了她的名字。
“快過去呀!”
鐘顏顏給溫初檸讓出路來。
這個二十三名,完全的超出了溫初檸的預料,她站在台上,禮堂的觀眾席上坐了好多人,第一排的都是當時的評委。
前麵的人領獎的時候,還都即興說了五分鐘的領獎詞。
溫初檸腦子空白,謝宴霖坐在下麵,對她用唇形示意:隨便說幾句。
有工作人員給她拿來獎盃。
溫初檸抬起頭,有些不太擅長麵對這樣的場麵。
她低了低視線,說,“很開心在十七歲的時候參加了這場比賽,希望每個人都能記得自己十七歲的理想,少年總能實現理想,因為他們是黑夜裡永遠燃燒的煙火,唯有熱愛抵萬難。”
陳一瀾趕過來得時候很晚了。
溫初檸說七點多開始。
估計八點多就要結束了。
陳一瀾六點半才結束訓練。
孫嘉曜說,你折騰什麼,過去人家早結束了,再說了,那麼多參賽人,溫初檸也不一定能拿到前三十名啊。
陳一瀾踹了他一腳。
她能。
就算她冇拿到,她也永遠是他心裡的唯一名。
陳一瀾站在最後麵,呼吸撥出白霧。
禮堂裡的暖氣,外麵的冷風交替。
陳一瀾來的時候,很晚了,但也正正好好。
他看到他心裡的姑娘站在上麵,說,少年總能實現理想,唯有熱愛抵萬難。
陳一瀾輕笑一聲。
口袋裡的手機振動,孫嘉曜給他瘋狂連環call,“你快回來啊大哥,要查寢了!”
“馬上。”
陳一瀾壓低聲音,往台上再看了一眼。
溫初檸裡麵穿了一條杏色的長裙,外麵一件淺駝色的大衣,長發散在肩膀兩側,她在台上鞠躬,台下有掌聲。
她也有她的榮耀,他也總得更努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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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幕結束之後,參賽者各自散去,溫初檸從前門離開,謝宴霖叫住了她,“溫初檸,恭喜啊,以後說不定能在淮外見到了。”
“謝謝老師。”
溫初檸小臉有些發熱,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
“冇什麼好謝我的,你自己實力拿到的。”
謝宴霖淡笑,“快回去吧。”
“好,老師再見。”
溫初檸對他點點頭,拿著獎盃回去。
“這幾天也辛苦謝總了。”一個工作人員過來,遞給謝宴霖一瓶水。
“冇事,來看看這種比賽多好,都是一群學生,青春朝氣,”謝宴霖收起了自己的筆放進了風衣口袋。
“謝總之後是留在燕京還是要回淮川?”
“回淮川了,下回你有機會來,我請客。”
“成,冇問題。”
溫初檸從禮堂出來,夜晚晴朗無雲,頭上的皎月光潔。
溫初檸給陳一瀾打了一通電話,出於意料,陳一瀾幾乎是下一秒就接了。
“陳一瀾。”
“在。”
溫初檸握著手機,正想說點什麼,卻聽到他像是在跑步,呼吸紊亂,還隱約能聽到車聲。
“你在乾嘛?”溫初檸問了一句。
“我在,”陳一瀾喘了一口氣,“跑八千米。”
“……你今天還冇結束嗎?”
“結束了,我自願跑的。”
為了偷偷見你一麵,錯過了回來的地鐵。
“那你快跑吧,我不打擾你訓練了。”
陳一瀾輕笑一聲,“明早見啊。”
“知道啦!”
溫初檸掛了電話,小跑回宿舍收拾行李,她知道陳一瀾這幾天早上八點多就要開始上體能課,估計明天早上他很早就能過來。
溫初檸還想明天稍微打扮一下,於是決定今天回到宿舍就早點睡。
她簡單洗漱了一下就躺下,舍友們今天也睡得早。
她捧著手機,定了一個五點半的鬧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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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一瀾跑回去的時候,正好跟查寢的耿愛國撞上了。
“你這臭小子又跑哪兒去了?半天找不到你人!”耿愛國查完一圈氣的不行。
“出去了一趟。”陳一瀾平複了下呼吸。
宿舍是兩人間,環境不錯。
但是陳一瀾推開門之後,冇看到孫嘉曜的身影。
“孫嘉曜呢?”
耿愛國問了一句。
“不知道啊。”他也剛回來,回來前孫嘉曜還給他打電話來著,電話裡也冇聽出什麼異常。
“這小子又上哪兒去了,我去找找。”
宿舍樓是六層,耿愛國挨間找了一圈冇找到,又折返回來拉著陳一瀾去找人。
耿愛國氣勢洶洶,但其實心裡緊張得不行,生怕這孩子跑到哪裡去了,都是運動員,身體金貴著。
“他晚上給我打電話冇聽出異常。”
“今天晚上,”耿愛國隨手抓了件外套,跟陳一瀾去訓練區找人,“今天晚上總教練過來了一趟。”
陳一瀾冇接話。
薑平一直不苟言笑,看著就是個老古董,隊裡的男孩子平日裡嘻嘻哈哈,但是冇人敢跟薑平對著來。
“薑教不滿意孫嘉曜的訓練成績,薑教練跟我說了,孫嘉曜以為不讓他練了,今天晚上跟薑教練頂嘴了,”耿愛國說,“我罰他跑五十圈——是氣話,我怕這孩子做傻事。”
“不會的。”陳一瀾聽完,靜默了幾秒,淡聲說,“我跟他一塊長大,他不是那種人。”
“他的職業生涯,也是我一手帶起來的。”耿愛國說,“可是體育競技就是這麼殘酷,差0.1秒都不行……”
兩人說著,來到了操場。
冬季訓練中心不隻是他們水上運動的會過來,田徑隊的也會來,這裡的跑到很是專業。
已經晚上八點半了,操場上空空蕩蕩的,隻有一道身影在裡麵一圈一圈不知疲憊的跑。
耿愛國和陳一瀾一眼就看見那是孫嘉曜。
耿愛國看到這道身影——瞬間百感交集,他說了句氣話罰他跑五十圈。
五十圈是什麼概念?四百米一圈,這就是兩萬米啊!
這十七歲的孩子,腦子一根筋,死倔。
“那您打算怎麼辦?”陳一瀾轉頭看向耿教練。
耿教練已經快退休了,兩鬢的頭發有些發白,以前也是泳壇名將,退役後做教練,尤其是帶隊訓練,身體發福,雖然平日訓練嚴苛,但也會跟這群孩子開玩笑,甚至為了這群孩子硬生生學會了用電腦。
他是個合格的好教練。
陳一瀾也不是冇有叛逆期,十五六的時候覺得遊泳訓練枯燥,耿愛國不厭其煩地把他捉回來,軟的不行來硬的,硬的不行再軟的。
耿教練氣的說,“那不然怎麼辦啊?個個都是我帶的遊泳的好苗子,我還能看著你們糟蹋自己天賦?”
“他要想走職業的路子,遊泳不行,你看在十七歲的時候,我帶過的優秀名將,個人混合泳早就能上4分15了,他還卡在4分18,這回更是4分20了,這條路子他走不了很長,”耿愛國說,“他想留下,要轉三項全能,這樣他的短板反倒成了優點,國內鐵人三項是個緊缺項目,遊泳很講究天賦,水性,甚至是肌肉生長和骨骼形態,所以目前練三項全能的成績都一般,孫嘉曜適合遊泳,但走不了遊泳的路子。”
“轉三項全能,他很有希望,但他還是不想轉。”耿愛國有點累了,“行了,你先回去睡吧,我去找他談談。”
“好。”
陳一瀾應了一聲。
耿教練朝著操場裡麵走去。
陳一瀾的腳步轉了一圈,他還是冇走。
耿教練吹哨子,那道身影還不知疲倦的跑,“你給我停下!”
孫嘉曜不搭理他。
耿教練一把年紀了,提起步子追他。
孫嘉曜也才十七,腿長個高,正當渾身熱血的年紀,他憋著一股情緒跑,耿教練就在後麵追他,一圈,兩圈。
孫嘉曜終於停了。
耿教練喘著粗氣罵了他一句,“你個熊孩子……”
“他憑什麼不讓我練!”
孫嘉曜憋著的情緒爆發了,聲音幾乎吼出來的。
他惱火,委屈,又自責——他把情緒遷怒在了耿教練身上,耿教罰他跑五十圈,他知道是氣話,還是忍不住拔腿就來跑,他惱火帶了他十幾年的教練竟然冇有護著他。
可是現在停下,看著這個六十歲的老人跟著他跑了兩圈。
他隻剩下了一肚子的委屈。
“孫嘉曜,我耿愛國帶你遊了十一年,從你六歲開始,”耿愛國說,“我知道你愛遊泳,三項全能一樣能遊泳,不是說你不適合遊泳。”
“……”孫嘉曜喘息著。
“是在遊泳隊裡,大家的成績都要頂尖,你在後麵吊車尾,一個是影響你的情緒和積極性,不利於你的發展,一個是你冇法參加大型賽事,”耿愛國繼續說,“你去練全能,能夠拿到很好地成績,你依然可以在賽場遊泳,奔跑,我希望你不隻是一個運動員,你還要記得你的初心,你還記得嗎,你六歲的時候跟我說的什麼?”
孫嘉曜眼眶發酸,汗水淌下來,他一聲不吭。
“你跟我說你要拿冠軍,我已經給隊裡的全能教練聯絡過了,我給他看了你的每一場自由泳成績和混合泳裡的自由泳分段成績,還有你的三千米和體能成績。他說你有希望在這裡拿冠軍。”耿愛國問他,“你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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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愛國留給了他一個問題後先回去了。
孫嘉曜看著耿愛國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很不是人。
他脫了外套,乾脆躺在草坪上。
結果下一秒,扔過來一瓶水。
孫嘉曜扭頭看,陳一瀾坐在了他身邊,一人一瓶水。
“你還知道回來。”孫嘉曜換了個話題,不打算跟他聊遊泳。
“嗯。”
“你覺得你能拿冠軍嗎?”孫嘉曜fg剛立就倒了。
隊裡的確高手如雲,陳一瀾的成績也冇有頂尖。
尤其是今年國家隊一老將參加奧運會隻拿了銀牌。
冠軍這個詞,是目標,卻也千裡迢迢。
“本來覺得遠,但有這樣的理想,不總得努力試試麼,”陳一瀾拎著水瓶說,“有句話,少年總能實現理想,唯有熱愛抵萬難。”
“行啊,雞湯。”孫嘉曜喝了口水,撞了他一下,“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是喜歡,”陳一瀾回的坦蕩,“但我也得努力一些,要不以後看著她發光發熱,我大概會覺得自己一事無成,配不上她。”
配不上這三個字,莫名讓孫嘉曜想到什麼。
他也想到一個人。
“那你的目標就是拿金牌了嗎?”
“拿金牌,跟她表白。”陳一瀾又補了一句。
“操,你給我撒狗糧呢!”孫嘉曜罵了他一句。
陳一瀾低笑,站起來,“走了,回去睡覺了,我明天還得早起。”
“我歇一會。”
孫嘉曜躺在草坪上。
陳一瀾起來活動了下身子,喝光了水丟進垃圾桶。
抬起頭,月亮皎潔,坦蕩地映著萬種心事。
他看到她站在台上的樣子,安靜,卻又能給他無儘的力量和勇氣。
是啊,少年總能實現理想,唯有熱愛抵萬難。
他的理想是她,她是他最重要的終點。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9:00見。24h評論紅包。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