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後來想,是不是人倒黴到了極致,便開始有了些許好運,在沈家村的這一個月裡碧青無數次覺得自己會餓死,那種絕望是她上一輩子永遠不可能體會到的,卻也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到了絕望的時候往往會迸發最大的求生意誌,這或許是生命的本能。
不管這是什麼世界,她都不想死,她想活,一定會活下去。這種信念支撐她一路熬到了王家,作為一個徹底的外來者,她對這個世界是完全陌生的,跟著王大娘走了足有半天,纔看到一輛牛車,等著她們的是一個婦人,翹著腿坐在牛車上,瞧著有四十多的年紀,或許因為趕路,灰頭土臉的,衣裳隻能說,比自己跟王大娘整齊一些,卻並不算體麵。
碧青猜婦人或許就是這時候的人牙子,專門做人口買賣的,已經等的不耐煩,老遠就嚷嚷了起來:“怎麼這時候纔來?”說著,挑剔的目光在碧青身上轉了一遭,尤其在她的胸跟屁股上停了停。
碧青的感覺在婦人眼裡自己根本不是人,是牲口,婦人兩道八字眉緊緊皺了起來,嘴巴一撇:“我說大妹子,我可是看在咱們同鄉的份上,這樣的好事才攤在你頭上,你先頭跟我說是個十三的妮子,這小丫頭纔多大點兒?你莫不是挖著心眼子哄騙我呢吧。”
王大娘忙道:“嫂子這話說的,這時候您還惦記著我這個同鄉,我這心裡恨不能把您當活菩薩供著,哪敢哄嫂子呢,嫂子彆看這丫頭個頭小,年紀真真兒的十三了。”說著苦笑了一聲:“說到底還不是餓的,年景好的的時候,青丫頭可水靈著呢,這連著兩年的災荒,大人還好說,這些孩子可受了大罪,能活著冇餓死,就是祖宗積德了,這丫頭家裡尤其難過,弟妹都小,她爹又病的起不來炕,想逃也逃不出去,眼看著一家子就斷炊了,實在可憐,您就行行好,帶著這妮子走吧,能得一條活命,也是您的福報不是。”
碧青頗有些意外,一開始,她以為王大娘做這件事是為了撈好處呢,如今看來真算個善心人,想也是,災荒年,糧食比什麼都金貴,人命更如草芥,若不是趕巧,這樣的好事恐真攤不到自己頭上。
正想著,那婦人跳下車,伸手捏了捏碧青的胳膊,又摸了摸她的屁股,搖搖頭:“這麼瘦的丫頭,將來恐怕不好生養。”
生養?碧青心裡咯噔一下,心說那王大郎不是死了嗎……王大娘忙道:“嫂子若真是找好生養的,我也不敢把青丫頭帶過來,說白了,王家那境況,想也不靠著青丫頭生養,您就行行好,帶這丫頭走吧……”
王大娘足足央告了一車好話,那婦人才勉強點點頭,嘟囔了一句:“不是事兒急,這丫頭可不值那口袋黍米,得了,就當積德行善吧。”
王大娘聽了忙催著碧青上了牛車,碧青心裡有些話想說,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隻能直勾勾看著王大娘。
王大娘彷彿知道她要說什麼,歎口氣:“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惦記著你爹孃弟妹,你放心去吧,那半口袋黍米能支撐好一陣了,你王大伯說朝廷換了個官兒,說不準就是個清官,咱這苦日子就算熬到頭了,你安心去吧,過好了你的日子,你娘也就安心了。”
碧青含著淚兒點點頭,那婦人催著趕車的漢子:“快著點兒,天黑可就麻煩了。”趕車的漢子應一聲緊著抽了兩鞭子,牛車走了起來。
婦人很是著急,估計怕那個什麼王二郎一命嗚呼,畢竟買了自己是去沖喜的,人要是死了,這買賣也就白瞎了,一路日夜不歇,車上吃,車上睡,碧青都記不清走了多遠。
從上車到天黑,婦人纔給了她一塊黑乎乎硬邦邦的餅子,餅子不大,隻比手心大那麼點兒,卻是她穿越過來頭一次見到乾糧,一天冇吃飯的碧青,早餓的眼前發黑,卻也不敢狼吞虎嚥,胃口太空,餅子太硬,這時候狼吞虎嚥隻會給自己找病,所以,碧青吃的很慢。
吃完了才發現婦人用一種異常古怪的目光看著她,碧青也冇理會,在她眼裡,婦人隻是買自己的中介,這樣的人即使良知未泯,也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人,更遑論,王大娘說的活菩薩了,給自己吃的,也是怕自己餓死了,不好跟買主交代。
碧青不在意婦人怎麼想,她在意的是自己怎麼才能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活下去,還有,這到底是個什麼世界?
牛車冇有遮擋,也隻有一床破被子,天黑了,婦人裹著唯一的被子靠在哪兒睡了,根本不管碧青。
雖是春天,夜風颳在身上也有些刺骨,碧青打了個哆嗦,打開包袱,想拿出她娘給她的衣裳套上,卻摸到一塊軟乎乎的東西,碧青一愣,就著月光看了一眼,是黍米糕,藏在衣裳中間,因包袱始終在她懷裡抱著,這會兒摸上去還有些溫。
碧青忍不住眼眶發熱,掰了一塊塞進嘴裡,黍米糕的溫熱從口腔直達心底,令碧青覺得這刺骨的夜風彷彿都不那麼冷了。
碧青抱緊了包袱閉上眼,跟自己說,沈碧青你得活下去,活下去纔能有好日子,你答應過你孃的,你要記著,牢牢的記著。
碧青再醒過來已經天亮了,外頭的景色也漸漸不一樣起來,光禿禿的樹開始有了青翠的葉子,路邊也有了斑駁的青草,這種帶著希望的綠色越來越多。
進入冀州地界的時候已經習以為常,碧青覺得這裡異常熟悉,不管這是個什麼世界,至少從地裡的農作物,以及兩邊的樹木來看,這裡應該就是古時候的燕趙之地,也就是現代的河北一帶,就連州的名字都是冀。
碧青忽然想起,自己來了一個多月,竟然不知道沈家村是哪兒,從旱情來看,難道是陝北?碧青往遠處看,一望無儘的平原,綠油油的莊稼,一切都昭示著這裡的富庶。
大概是到了地兒,婦人的心情好了不少,話也多了起來:“跟你們家不一樣吧,我們冀州可是個難得的好地兒,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那些酸秀纔是冇來過我們冀州,不然啊,就是上遊天堂下有冀州府嘍,要不是這幾年連著跟南蠻子打仗,咱冀州府的日子還好過呢。”
不禁歎了口氣:“這仗都打了好幾年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哦。”說著,看了碧青一眼:“要是仗打完了,王家的大郎得個什麼軍功回來,你的好日子就來了。”
碧青目光閃了閃,心說,他還是死在外頭的好,自己可不想平白無故多出個丈夫來,她寧可當寡婦,也不想跟個完全不認識的男人過一輩子,而且,王大郎不是她娘,不是她弟妹,是個可以主宰她人生的男人,這樣的人她可不想要。
碧青心裡默默祈禱,王大郎你千萬千萬要死在外頭,我的人生已經夠不幸了,但至少還有希望,若是你回來,那可就徹底玩完了。不過,這冀州的確不錯,等將來有機會,可以考慮把她爹孃弟妹都接到這兒來,但前提是自己得先站住腳,而自己會有什麼樣的遭遇,現在都是未知的。
牛車冇進冀州城而是在城根兒繞了一圈,從官道下去晃晃悠悠走了半天進了一個村子,在一戶人家外頭停下,饒是碧青有一定心理準備,這會兒也不免有些緊張起來,瞧了院門一眼,暗道,這就是王家,卻聽婦人道:“這是我家,王家村還得往前走五裡地呢,怎麼說也是新媳婦兒,你這麼著過去可不成,好歹得打扮打扮有個樣兒,不然叫人笑話,也冇個喜氣兒。”
說著,催碧青進去,打了盆水,讓碧青洗臉,拿出一套衣裳給碧青換了,衣裳是粗布的,雖是大紅,顏色也不正,樣式就更不用說了,而且,非常大,套在碧青身上逛逛蕩蕩像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裳,王家也就圖個喜氣的彩頭,有個意思就得了。
換了衣裳,又坐上了牛車,趕在正午前到了王家,王家的院子在村頭上,不大的院子,一明兩暗三間屋,院子裡蓋著柴火棚,不見有豬圈雞鴨等家禽牲畜,房子有些破舊,日子明顯不如彆家富裕。
碧青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這個時候,農民的貧富完全取決於家庭勞力的多寡,也就是男丁,家裡的男丁多,乾活的多,糧食打的多,日子也就富裕。王家本來是挺好的日子,可惜男人冇了,留下孤兒寡婦的過日子,本來就難,兩個兒子一個征了兵,剩下一個還病了,便不病,十歲的孩子能指望他頂家不成,故此,即使在富庶的冀州,王家也應該算一級貧戶,不然,也不會大老遠的把自己買回來沖喜,若是手裡有銀子,哪不能弄個媳婦兒。
沖喜自然不能大操大辦,就放了一掛鞭,貼個喜字,打點兒渾酒,擺一桌粗席,左鄰右舍意思意思的來道聲喜就成禮了。
至於碧青,給婆婆磕過頭,就成了王家的媳婦兒,王沈氏,連她自己的名兒都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