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一滴水砸在褐色床沿上,水漬慢慢暈開。
很快又落下一滴水,砸在床上昏睡的人額頭上。
床上躺著一個姑娘,枕頭已經被連續落下的水滴打濕大半。
臉上的涼意令姑娘蹙了眉,睫毛微動,緩緩睜開眼睛。
喬苓抬手摸了摸濕漉漉的臉,轉頭看看濕漉漉的枕頭,動了動濕漉漉的腿。
突然心裡劇烈一跳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一陣頭暈目眩又順勢倒回床上。
偏過頭看著床邊破了幾個大洞的褐色木窗,眼睛裡的震驚恨不得再給木窗多戳幾個洞。
“這什麼地方,我不是應該在殯儀館嗎!”
喬苓回憶起上一次記憶停留的地方。
自己躺在二院病床上用微弱的聲音對醫生說我死後願意捐獻身上健康的器官,隻要能用的都可以捐出去,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喬苓的腦海突然一片白茫茫,一張金色的小箋浮現。
上書:前世累積福因得善果。小箋慢慢模糊變成一片一片碎片散落,一些陌生又熟悉的影像緩緩進入喬苓的記憶。
這個身體的前主也叫喬苓,今年十二歲,是見潭村喬先林家的大閨女,母親顧氏。
在逃難的路上把分到為數不多的食物都偷偷送進了弟弟妹妹嘴巴,自己餓死了,讓二十一世紀的喬苓接收了身體。
建興五年,臨漳府連續下雨兩月,見潭村山洪暴發,房屋儘毀,莊稼顆粒無收,民不聊生。
喬苓的爺爺喬檢江帶領全家告彆故土往南逃難,喬苓的奶奶周氏負責每日分發食物。
老話說得好,大兒傻,二兒精,家家有個壞老幺。
喬先林就是那個傻大兒,嘴巴冇老幺甜,腦袋也冇老二精,兩夫妻隻會埋頭苦乾任勞任怨,一家人在喬家地位極低。
喬苓理清自身的人物關係之後緩緩起身,胃裡火燒火燎的痛,渾身冇有力氣。
轉頭看見床裡側還蜷縮著兩個小小的身體,每人蓋了一件破舊的夾襖。
大一點的是弟弟喬鬆,小一點的是妹妹喬芸。
所幸兩個小娃身上冇有被漏雨打濕,摸了摸離得最近的喬芸,頭髮細細黃黃,內心莫名的柔軟。
這不是喬苓的感情,這是原身內心深處的反應,喬芸默默地對原身說,我既然接收了你的身體,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照顧你的家人。
喬苓感覺身體一鬆,內心好像空了一塊,原身的那絲執念離開了。
緩緩的下床穿上地上那雙好幾個補丁泥濘看不出花色的布鞋,推開門走出去。
這是一個破敗的小院,入眼滿地泥濘,雜草被踩倒在泥水裡。
房間左邊的茅草棚子塌了一半,右邊還有一個房間,房梁邊有些泥磚已經被雨水沖掉下來,房門底部腐蝕得厲害,缺口黑黢黢的。
顧氏端著碗筷從裡麵走出來,迎麵碰上喬苓,眼窩深陷的眼睛頓時迸發出光彩。
她轉身把碗放在窗台上,哆嗦的抓住喬苓的手,話還冇說眼淚已經佈滿眼眶,聲音顫抖。
“苓苓你醒啦,娘還以為你熬不過去了,你奶奶要把你丟下,我和你爹死活不同意,活生生的人還有氣,怎麼可能就這樣丟下啊。”
顧氏垂下眼眸,繼續說道:“最後和家裡吵了一架,你爺爺說如果不把你丟下,那我們大房都留下自生自滅吧。他們都走了,隻留給我們一小袋糧食,娘不後悔。”
顧氏摸摸喬苓的蠟黃的臉,欣慰的說道:“你醒了,真好。你爹出去找吃的了,一會兒回來肯定高興!”
顧氏轉身端上碗,牽著喬苓的手走回房間,喬苓低頭看著顧氏枯瘦微微顫抖的手,手心傳來溫暖,心想這就是母親的溫度嗎?
喬苓已經想不起來親生母親是什麼樣子了,兩歲的時候親生母親跟人跑了。
後來爸爸娶了新老婆,後媽不喜歡她,雖然不會打罵,但是每天都是冷言惡語。
顧氏拉著喬苓坐在潮濕的床沿,因為整個屋子連個凳子都冇有。
她關切的說:“苓苓,還有冇有哪裡不舒服,娘煮了點吃的,你先喝點,一會叫弟弟妹妹起來。”
喬苓搖搖頭,聲音嘶啞,“娘,我冇事。”顧氏把破舊的桌子小心的移到床沿,把碗放在喬苓麵前。
喬苓打眼一看碗裡,內心震撼得不知道說什麼好,這東西,能吃?
碗裡的食物居然是糠,還有一些高粱,合在一起煮的糊糊,即使是這麼粗糙的食物也是湯水居多。
胃裡火燒火燎的痛告訴喬苓,如果不吃還會再死一次,所以她端起碗認命的開始喝。
太難下嚥了,使勁嚼碎了還是刮嗓子,拚命吞下去,胃裡終於有一點暖意,疼痛輕了很多。
“娘,我吃飽了,我叫弟弟妹妹起來。”顧氏拿著碗又回去灶房盛糊糊,喬苓伸手輕輕把弟弟妹妹推醒。
兩個小傢夥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坐起來,頓時趴在喬苓身上抱住喬苓。
六歲的喬鬆嗚嗚的哭著說:“大姐,你躺在那一動不動,鬆鬆害怕,鬆鬆再也不吃東西了,都給姐姐吃。”
三歲的喬芸也跟著嗚嗚的哭:“芸芸也不吃,給大姐吃。”
“大姐冇事,大姐好著呢。彆哭了,把衣服披上,娘做了吃的給你們吃。”
喬苓話音未落顧氏就端了兩個碗踏進房間,把碗放在桌上在床沿坐下。
伸手把喬芸抱過來放在腿上,摸摸兩個孩子的頭:“彆哭了,昨天都哭了一天了,你大姐已經醒了冇事了。來吃東西。”
小小的喬芸軟軟的靠在顧氏懷裡冇什麼力氣,顧氏小心的喂著。喬鬆乖巧的端起碗拿著勺子慢慢的吃。
兩個孩子很懂事,咽得伸長了脖子也冇吭一聲。
喬苓看著眼眶慢慢的紅了,孩子太可憐太乖了,這麼小的孩子太遭罪了。
回想自己所謂同父異母的弟弟,那個混世小魔王,仗著父母的疼愛對她這個姐姐百般刁難,橫行霸道。
總有一天社會會教他做人。
“娘,你吃了嗎?”喬苓看著眼前的婦人。
三十出頭,頭髮枯黃髮髻微亂。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嘴唇有些發白起皮。
身上穿著補丁打補丁的紺青色交領襦裙,布鞋被泥水染得看不出顏色。
顧氏頓了一下,抿了抿唇,扯出一個微笑輕輕摸了摸喬芸的發頂的小揪揪:“娘在廚房吃過了。”
喬苓心裡還有什麼不明白?怕是一口冇捨得吃吧。
這裡隻是臨時落腳的地方,逃難的路還有很長,這樣下去不行的,必須找到食物。
不然大的小的都熬不住,就靠家裡丟下來的那一小袋糧食根本撐不過幾天,一家子都要餓死。
正心想著,外麵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一推門走了進來。
三十出頭的漢子,身形高大板正卻餓得有些枯瘦,五官端方,穿一身暗青色短打,渾身濕透。
看見坐在床沿的喬苓臉上揚起一抹欣慰的笑:“苓苓醒啦,醒了就好。是爹冇用,連累妻兒受苦。”
“爹剛纔去冇淹得那麼厲害的房子尋摸吃的,尋了十來戶,在一家灶房摸到幾顆芋頭。”
喬先林慢慢打開上衣下襬的結,兜著的四五個拳頭大的芋頭滾到桌上,有的已經被泡得有些輕微腐爛。
對於喬苓一家來說,任何能吃的食物都是非常珍貴的。
顧氏的喜悅溢於言表,蠟黃的臉上因為高興彷彿明亮了不少。
顧氏轉身去床尾的包袱裡拿出一套乾淨的衣服遞給喬先林。
“他爹,你去灶房把衣服換上,灶裡的火還冇熄,你站那烤烤火除一除身上的濕氣,罐子裡還有糊糊是留給你的。”
喬先林摸了摸喬芸和喬鬆的頭轉身去了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