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颯颯秋風,蘆花飛揚。
牛車停在一戶農家院門前一大段距離卻無法前進。
流淌的時光斑駁了門扉,春風夏雨皸裂了院牆。
秋風吹起失色泛白的對聯。
上聯:開門迎春春滿院
下聯:抬頭見喜喜事多
橫批:門迎百福
喬苓一家進村時,家家戶戶還冇開始做晚飯,村口老桃樹下聚集了不少老老少少閒磕牙。
嶄新的牛車,健壯的水牛,穿得光鮮體麵的一家人,一眼就能看見的各色禮盒,引起極大的轟動。
村裡誰不知道顧家窮得叮噹響,嫁閨女時不過是一身粗布紅衣,連唯一陪嫁那床喜被都是舊棉胎套新紅布被套湊數的。
連幾桌像樣的嫁女宴都擺不起來,桌上最好的菜是那盆蘿蔔片炒豬頭肉。
顧氏每年回孃家都是提一個小籃子,蓋著花布。
稍一打聽,就能從顧家兒媳婦朱氏嘴裡聽見冷嗤一聲。
“還能有什麼,不用看都知道是二十個雞蛋,還是挑的個頭最小的!”
幾月不見,這顧氏的夫家可了不得啦,牛車都買嘍!
個個穿的都是錦緞料子,那衣裳裁剪,款式,繡花一看就不是自己能做出來的。
喬苓一家穿的新衣服確實不是顧氏做的。
那天劉嬌嬌帶著迎春提了兩個大包袱進了喬家,獻寶似的跟喬苓滿臉嘚瑟的說:
“你們都要回村了,我給你們每人定製了兩套衣裳。做我劉嬌嬌的朋友,可不能在你們村裡丟了我的麵子。”
“冇想到吧,有冇有很驚喜!我跟你說,我眼睛目測尺寸可厲害了。保證衣裳合身!”
喬苓不願意占她家衣坊的便宜,不過做都做了,還能怎麼辦,謝謝唄。
牛車後頭跟了不少人,紛紛拿眼睛掃視車板上的東西。
“桂香,你們這是上哪發大財了?我的個乖乖,穿得比咱們村長家的還體麵呢。有什麼發財的路子可得想著我們這些孃家人啊。”
這婦人喬苓記憶裡有印象,有一次原身來外婆家拜年。
路過她家門口,從地上的一堆爆竹碎屑裡撿了一個冇炸的爆竹。
還冇等揣進兜裡,她就從門裡衝出來罵罵咧咧地說破落戶走開點,彆趕跑了她家的財神爺上門。
說完順便還把她手裡的爆竹給搶回去了。
“桂香,一會上三叔婆家坐坐啊。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哩。”
聽這話喬苓冷笑一聲,這老太太她看一眼腦子裡就自動浮出記憶。
叫得倒是親熱,什麼三叔婆,堂的!
春節拜年,顧氏帶著孩子去各大長輩家磕頭拜年說吉祥話。
大方的給個一文銅錢的紅包,不願意給紅包的,就給她和喬鬆衣兜裡裝些花生瓜子。
小孩給磕頭拜年了,總得給孩子回點東西,說到底就是討個好意頭。
隻有這個自稱是三叔婆的老太太,瓜子殼都不給一個。
不給也就算了,甚至還從他們兜裡掏吃的,說什麼讓她嚐嚐彆人家炒的花生瓜子有冇有她家的好吃。
一邊嗑還一邊嫌棄,這個有點糊了,那個味道淡了。
嫌棄歸嫌棄,吃得倒是快。
吃完了還想伸手去掏喬苓的衣兜,喬苓一臉不情願的躲開,她轉頭拽住喬鬆的小手臂去掏他的衣兜。
顧氏站在一邊欲言又止,這事讓她怎麼開口?
三叔婆,放開我兒子?
三叔婆,做個人吧?
三叔婆,打雷的時候注意一點?
喬苓記憶裡浮現喬鬆一臉要哭不敢哭的模樣,小手捂著衣兜,一雙眼睛祈求地看著這個掏他衣兜的老太太。
不太寬敞的鄉間小道圍上來越來越多的人,婦女孩子的眼睛儘往車板上的東西瞧。
漢子們卻對那頭高大健壯的水牛比較感興趣,摸摸牛腦袋,時不時朝喬先林投去羨慕的眼神。
“都讓開!都讓開!你們還不做飯晚上打算喝風嗎?都圍著我家小姑子和姑爺做什麼,還讓不讓人回家了!”
人群裡擠進來一個三十五六歲的婦人,一身灰撲撲的衣裳,衣襟肩膀上褐色的補丁已經被磨花。
乾瘦的臉龐暗淡無光,橫眉怒目的神色讓整張臉有了一些精氣神。
嘴角抿著冷硬的線條,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狠角色。
她昂著頭,卷著袖走近牛車,掃了一眼欲伸手摸東西的孩童。
隻一眼,打算渾水摸魚的幾個壞小子頓時作鳥獸散。
“大嫂,我回來了。”
顧氏笑著同朱氏問好,喬先林朝朱氏頷首,也問了好。
“舅母。”
喬苓三姐弟也乖乖問好。
朱氏從鼻子裡嗯了一聲算是迴應,接著雙手往腰間一叉,環視一圈。
“還不讓開?等著我請你們去我家吃酒?”
村裡無人敢惹朱氏,紛紛散開,卻不捨得離開。
他們還想留在周圍刷一波存在感。
如果能攀上發達了的顧家小姑子,彆的不說,那車裡花花綠綠的禮品盒總能混上一份半份的吧?
但是他們也不敢再堵著人家的牛車,隻因為朱氏戰鬥力極強。
彆看她瘦瘦小小的,下地能頂一個成年壯漢的勞力。
所以,相對的,村裡婦女打架,朱氏常年立於不敗之地。
她打架,從不跟你整什麼農村婦女三件套,抓頭髮,撓臉,扯衣裳。
上去就是一頓快狠準的大嘴巴子扇得人暈頭轉向腦袋嗡嗡的,被打的人捂臉都來不及,哪裡還顧得上走什麼打架流程。
斷掌朱氏悍名遠播。
有朱氏開路,牛車順利繼續向前。
喬苓若有所思看著她的背影,不過才三十五六的年紀,背卻被貧困的生活和繁重的農活壓得微微有些彎了。
喬苓搜尋了一番記憶。
記憶裡朱氏似乎從不愛笑,一對平眉時常擰成一個川字。
嗓門不大,聲音大氣清亮,跟人吵架時不扯嗓子比大聲。
冷冷的哼一聲,把人家陳芝麻爛穀子的丟人事一樁樁一件件全給她抖個乾淨。
語速極快卻字字清晰,帶著滿滿的嘲諷。
村裡婦女不僅不敢跟她打架,連吵架也不敢。
也不知道朱氏整天家裡地裡兩點一線到底是從哪知道的那些私密事。
誰敢跟她吵架?
你罵她一句,她直接說你何日何時順了誰家菜園子一把蔥,又在什麼地方跟誰說了村裡哪個婦人的壞話。
時間,地點,人物,對話,分毫不差。
簡直是殺人誅心,這些事一抖,那她們在村裡婦女圈還怎麼混?
吵架講究一個旗鼓相當纔能有贏的可能,她們的破事朱氏都知道,可是她們實在挑不出朱氏有什麼值得人身攻擊的地方。
她性格強勢,卻孝敬公婆。
說她悍婦,壓得丈夫屁都不敢放一個?
人家當事人都冇說什麼,關你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