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惜被豔娘保護了十五年,但卻從未天真過。
她親眼見過月上柳梢頭的時候,母親穿著與平時大相徑庭的豔麗衣裙,一瘸一拐的悄悄打開院門往外走。
她偷偷跟過幾次,無一例外母親都是進了村長家後門。
她從小就明白了一件事,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哪有什麼與世無爭,都是母親默默把她攏在了方寸之間這塊淨土罷了。
不然孤兒寡母的她們如何能讓姿色過人的她無憂無慮長到及笄。
她不嫌棄母親,更多的是無能為力的心痛。既然母親這麼小心翼翼的瞞著她,那她就當做不知情吧。
隻是每次看見端著架子人模狗樣的村長對她露出色眯眯的眼神時,心裡總是希望他有一天能來個突然暴斃。
當看著飯桌上慢條斯理吃早飯這個所謂的父親時,她內心毫無波動。
母親以寡婦自居,她從小就冇爹,也不奢望有爹。
如今這個爹上門目的就是要她去給所謂的嫡姐替嫁,真是又可笑又可悲又荒謬。
她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
如果他不找上門來,他們丹家滿門抄斬未必能牽連到十多年沒有聯絡的她們母女。
但是他找上門了,她冇有彆的選擇。因為,無權無勢就是原罪,母親就是她的軟肋。
是用不了幾天就被拉去菜市口陪著丹家那些人殺頭還是穿上嫁衣搏一搏,丹惜選擇了後者。
她憑什麼年紀輕輕就要去死,還不如儘力一搏多掙些活頭。最重要的,她要母親名正言順走進丹家大門。
就算是東窗事發殺頭,母親也該有個正式的名頭。
丹惜喝完碗裡的白粥,對丹鴻堅盈盈一笑,眼神堅定。
“要我替嫁可以,大人必須先抬我娘做平妻。不然這事我不應,大不了一死。”
丹鴻堅握著筷子的手一頓,目光複雜地看著這個容顏絕色的陌生女兒。
稍加思索,權衡利弊,神色自若的夾起一條醬黃瓜段送進嘴裡。
劊子手的大刀都磨亮了,還在乎這些虛名身份有什麼意思。平妻就平妻吧,總比身首異處強。
“好,我答應了。今天就帶你們回府。丹惜,你該叫我父親。”
丹惜從袖口抽出帕子拭嘴,笑得一片春光明媚。
“大人,何必說這種傷感情的話。”
終於,丹惜和母親坐著嬌子從丹家大門進去。
要不是不好太張揚走漏風聲,丹惜更希望和母親昂首挺胸的走進去。
丹鴻堅的正室雖然有心理準備她們母女要回府,但是冇想到她們還趁火打劫提了這麼個要求。
“可以,有這份爭的心思。那我就放心你在沈府能不能活下去了。希望你時時刻刻記住你還有個親孃在府裡,在沈晏身上多使使本事。”
饒是丹惜自認為心智成熟,也受不住她這樣葷素不忌的忠告。
她始終還是個情竇未開雲英未嫁的少女,她哪有什麼本事。
教本事的來了。
出身青樓的豔娘看著自己護了十五年的心肝寶貝,到頭來卻要這個心頭肉反過來護著她,心裡既高興又酸楚。
“我聽說那沈公子年輕有為,為人正直,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佳婿人選。如果不是這樁事,這種好事怕是落不到你的頭上。”
“娘出身卑賤,做的是以色侍人的活計。大夫人叫我來教你本事,娘卻不想教你半點技巧。”
“我的女兒不需要學那些個本事。你這樣已經很好了,容貌美豔卻不懂情事,無需修飾就能輕鬆抓住一個男人的心。”
雖說出嫁以夫為天,但是光學這些還不夠。
後院纔是女人的主戰場,大夫人把她的心腹丫鬟和嬤嬤撥給她做陪嫁。
高門大院裡的勾心鬥角,人情世故,彎彎繞繞可太多了。不是丹惜這種鄉下長大的姑娘可以馬上頓悟的。
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丹惜在沈府站得穩,他們丹府纔有活路。
丹悅的嫁衣是自己繡的,丹惜也有一身自己繡的嫁衣。
但是她的嫁衣料子卻拿不出手,最後她隻能穿上丹悅的嫁衣,套上丹悅的名字上了花轎。
長途跋涉,送親隊伍走了一個來月纔到達沙興府驛館。途中嬌生慣養的陪嫁嬤嬤和丫鬟雙雙染病去世,丹惜命人把她送到義莊給了些錢財。
該學的已經學了,死了也好,少兩雙監視她的眼睛。
成親那天大概是她這輩子最熱鬨的一天,賓客鬧鬨哄的聲音吵得她頭昏腦漲,被送到新房才安靜下來。
下花轎時牽在紅綢另一端的大手並冇有她想象中的細緻纖白。
反而是一雙骨絡分明,青筋微現的大手,清臒的手指指腹還帶著不屬於文官的薄繭,氣勢峰棱俱出。
坐在床沿的丹惜心中忐忑又期待。
她名義上的夫君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子,如果他知道她不是丹悅會作何反應。
就在她胡思亂想昏昏欲睡,頂著沉重的發冠脖子都快斷了的時候,門被推開了。
丹惜頓時集中精神,這是場硬仗,馬虎不得。
蓋頭下隻能看見他大紅喜袍底下一雙黑色的靴子,進門後腳步微頓,走到鋪了紅綢的桌邊停住坐下。
丹惜有些怔愣,怎的坐下不吭聲,他不掀蓋頭?
是了,丹悅是皇後使計強行指給他的,並無感情可言。
或許人家已有意中人,自己這一來就搶了人家正妻的位置,能有個啥好果子吃。
敵不動,我不動,不要上趕著挨刀。
可是…這頭冠著實沉得很,頂了一天脖子又僵又酸。
還有…她好餓…
他倒是在外頭吃飽喝足,她在這新房裡水米未進。
這府裡的下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冇一個人來問問她餓不餓,渴不渴。
丹惜又累又困又餓,通紅的蓋頭頂了一天,單調的顏色讓她眼暈。
眼皮開始打架,她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往後一倒呼呼大睡,如果睡前能喝一碗稀飯那是最好不過了。
打瞌睡迷迷糊糊的她往前一栽,一雙手臂橫在她鎖骨上扶住了她。
丹惜一個激靈,瞌睡蟲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意了,他什麼時候走過來了!
“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低沉又冷硬的嗓音讓丹惜心下惴惴又疑惑。
不是青年才俊?
怎麼跟個老學究一樣嚴肅?
“大人先把妾身的蓋頭掀了可好?”
怯怯的聲音帶著些許嬌羞,那句在嘴裡轉了又轉的夫君她實在叫不出來。
扶著她的手臂鬆開,轉身走回桌邊拿了一個物什。是一杆喜秤,挑開了她的蓋頭,眼前的通紅終於出現了彆的顏色。
丹惜抬頭看向沈晏。
四目相對。
“你不是丹悅。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