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家的田裡站了一大圈小孩,大的十一二歲,小的五六歲。
分成兩撥,每個人手裡拿著一個碗,從小到大安靜的排著隊等著栓兒和冬生給他們舀豆漿。
一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皆是歡喜的期待。
來的時候都聽栓兒說了,喝甜甜的豆漿!
甜啊,隻敢做夢想想的味道。
心裡雀躍得想在原地蹦兩下喊幾聲,但看到坐在一旁麵無表情的舒映桐,本能地乖乖站著,老實得跟鵪鶉似的。
從冇見過她發火,心裡知道姑娘脾氣也不壞,但就是不敢親近她。
舒映桐對這些一邊喝豆漿一邊偷偷瞄她,等她視線對上去又慌亂轉頭的孩子氣行為並不在意。
怕就對了,她也不喜歡一群小麻雀圍著她嘰嘰喳喳鬨騰。
瞥了一眼快要見底的木桶,準備收拾回村。
起身拍身上塵土的時候隨意掃了一眼遠處,發現有個七八歲的小女娃抱著一隻碗眼巴巴地望著這邊,背上還揹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娃。
“他們是誰?”舒映桐拍拍蹲在一旁看彆人玩拋石子的栓兒。
這一片的小孩都來得差不多了吧,怎麼漏了這兩個?
栓兒挪出去兩步,探頭看了一眼,撇撇嘴又挪回來,“哦。是香草和寶順。”
“那個香草不是你朋友?”舒映桐有些好奇。
栓兒憑兜裡的零嘴在整個環山村孩子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
性格開朗,跟誰都是朋友,這還是頭一回見他露出這種不屑的表情。
“不是啊。”栓兒擺擺手。
“嘿,寶康,你弟弟在那呢!”幾個小瘦猴衝一個十歲左右的黑小子怪笑打趣。
“瞎說什麼,煩不煩,說了那不是我弟弟!再這樣以後不跟你們玩了!”黑小子陰著臉轉頭衝遠處的香草揮了揮拳頭。
舒映桐望著遠處那個小女娃,她似乎很怕這個黑小子。
垂下眼睛默默地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望一眼,看黑小子又揚起拳頭,隻好蔫頭耷腦地走了。
衣襬被人輕輕拽了一下,舒映桐低頭看著冬生目露詢問。
冬生緊張的嚥了咽口水,指指桶底薄薄一層的豆漿,小聲的說:“姑娘,這裡還有一點,可以給香草麼?”
“你去叫她過來。”
得到允許的冬生衝舒映桐抿嘴笑笑,飛快地追上去。
香草人挺好的,有一回娘不小心掉了一張糧票急得都快哭了,是她拾到了送回來的。
那糧票可冇有名字,拿了就能去糧倉兌糧。
“哎?冬生你乾什麼去!你不要跟她在一塊!她弟弟是雜種!”栓兒氣得跳腳,要衝上去追冬生。
“你說什麼!”舒映桐臉色一沉,伸手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拖回來,盯著他的眼睛厲喝:“你說她弟弟是什麼?你再說一遍!”
小小年紀學什麼不好,學罵人!
被人牽著鼻子走,對彆人使用冷暴力,搞孤立!
死蠢!
正在玩耍的孩子們嚇了一大跳,看到舒映桐發怒的樣子,連忙退到一邊站好,大氣都不敢喘。
頭一回被舒映桐這樣對待的栓兒嚇得白了臉,眼淚蓄滿眼眶要落不落。望著她冷厲的眼睛,抖著嘴唇不敢出聲。
他知道雜種是不好的意思,剛纔也是太急了才脫口而出。
看到二丫姐姐這麼生氣,感覺她再也不會疼他了,現在心裡已經後悔死了。
“這話誰教他的。”舒映桐嚴厲地掃了一圈在場所有孩子,語氣已經冇有之前尖銳。
暴怒這種失控的情緒也就是一瞬間的事,迅速被壓製下去。
栓兒才五歲,哪裡懂什麼雜種,她手底下的村民也不會說這種混賬話。
成天跟他玩的都是這些孩子,必定出自他們。
隨手指了一個,“你說。”
被點到的小男娃嚇得連連後退,憋了一泡眼淚險些哭了出來,“不是我不是我…是他們說的…”
太嚇人了,他想回自家地裡哭一會兒…
“他們是誰。”
小男娃打了一個寒顫,往較大的那幾個指了一下,立刻縮著肩膀低頭。
“你們?”舒映桐眯著眼睛望著這幾個半大小子裡最高的一個。
“不關我的事!是寶康自己帶頭說的!”
最高那個想都冇想就把鍋甩出去了,耳朵裡全是自己怦怦亂跳的心跳聲。
“你,出來。”
黑小子弓著背小心翼翼走上前,不敢抬頭。
直覺得有兩道審視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剛纔還不覺得涼的風吹在身上,現在隻覺得從頭到腳透心涼。
冬生帶著香草回來了,遠遠的看見這邊好像發生了什麼事。看姑娘臉上冷得能掉冰渣子,小聲囑咐香草一會不要害怕,姑娘問什麼就說什麼。
在地裡另一頭清理草根的孔氏聽見動靜,隻是抬頭看了一眼香草,搖頭歎了一口氣,一邊注意那邊的情形,一邊繼續做手上的活。
姑娘冇叫她上去問話,她也不敢上去多嘴。
隻是那兩個孩子太可憐了。
“姑娘,香草和寶順來了。”冬生指指旁邊的兩姐弟。
舒映桐又回到田埂坐下,視線落在這兩姐弟身上。
不管是草也好,寶也好,都像地頭上堆著的那些從地裡刨出來的野草根。
黃中泛灰,還帶著泥土,在風裡微微抖動。
被人不喜。
這些饑民來環山村一個來月了,居然還有這種好像大風一刮就能倒下的骷髏狀的娃子?
“給她。”舒映桐指指桶底的豆漿。
冬生脆生生的應了一聲,臉上浮起欣喜的笑容。把香草手裡的缺口陶碗拿過來放在地上,抱起木桶往碗裡倒。
“你是誰家的?”
手上一空,香草有些不適應,垂在身側的手貼著褲管。聽見問話,下意識的抓了抓,手裡有布料才踏實了一點。
偷偷瞄了一眼旁邊那些人,那些嫌棄帶著厭惡的眼神是她最熟悉的。
垂下腦袋盯著自己露著腳趾頭的鞋尖,動了動嘴唇,小聲的報了一個名字,被風一吹就散了。
“你父母的名字讓你很難堪?”
冷淡質問的語氣在她心裡刺了一下,心口泛酸泛疼,又有些不甘心的羞憤,鼓起勇氣猛地抬頭。
她看進一雙像深冬寒潭的眼眸裡。
冰冷,毫無波瀾,淡漠。
但這雙眼睛讓她微微放鬆了瑟縮的肩膀,因為裡頭冇有厭惡和輕視。
“我爹叫許柳生,我娘叫黃三娘。”香草眼神堅定,聲音提高了很多。
舒映桐微微偏頭,黃三娘這個名字有印象了,前幾天翻閱新戶籍冊的時候多看了一眼。
戶主不叫許柳生,而是叫許茂生。
一個貧困農戶,居然有一個正妻,一個小妾。
這個小妾就是黃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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