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水,柔照於殿外花樹,如為滿庭暮春美景,披拂著一重皎皎雪霰。
夜深時分,滿庭香葩都已睡去了,而人,依然未眠。翠翹立在殿外階下,回望著依然燈火幽幽、隱有人聲的殿閣,心內澀堵堵地憋著一口氣,暢快不起來。
今晚並非是她當值守夜,純是她自己,總覺得心裡不得勁兒、不踏實,無法入眠,而在深夜時候,走到了這裡。
她說不清這種不踏實,究竟是來自直覺,還是因她對蘇珩的偏見,隻是心裡總是覺得,公主殿下已與蘇珩牽扯得太久了、太久了。
作為奴婢,她知公主殿下聰慧遠勝於她,知道自己不該質疑殿下的任何決定,可心內,就是忍不住想,想公主殿下應極灑脫、對任何男兒都是隨拿隨丟,忍不住想,上一個與殿下牽扯極久、糾纏極深的男子,是駙馬薛鈺,忍不住想,薛駙馬留給公主殿下的那道傷疤,那似是堅強到刀槍不入的殿下,身上唯一的傷疤。
亂糟糟地想著時,翠翹見侍守在外的白茶,抬起衣袖,抹了抹眼。這會子冇有風,該不是風沙迷眼的緣故,翠翹近前微叱:“守夜怎能發睏?!若主子在內有吩咐,你在外隻顧著頭點地,要你守夜何用!既然今日要當值守夜,白日就該歇息好,夜裡打起精神!”叱了幾句又道,“這般發睏,侍著也無用,回房睡吧,今夜我替你當值。”
白茶卻嗓音啞啞地道:“多謝姐姐,我冇有困。”她揉揉眼後,仍是守著不走,一雙眸子,在燈光月色下微微泛紅,瀅著一點晶潤的水光,像是有什麼心事的模樣。
翠翹自己都心事難解,見白茶無意告訴他人有什麼心事,也就不問了。她人在殿外,看天上一輪夜月漸漸西移,時間無聲流逝至醜正左右,殿內的隱約聲息,才終於歇寂下來。
一陣風波初平的萬籟俱寂後,公主殿下慵懶如貓兒的微啞喚聲,輕輕響起。翠翹聽殿下是在叫水,忙令侍女們抬水入內。侍女們在外間屏風內佈置沐浴用物、灑花瓣滴香露時,翠翹快步向殿閣深處走去,一徑走停在通往寢殿的垂簾前。
重重輕紗薄帷,如月色道道流淌在寢殿深處,繚繞不絕的香氣中,最深處年輕男女輕語的嗓音,似夜裡情人間的呢喃。翠翹人雖看不見重簾深處的錦榻,卻可因這聲音,想見那榻上情狀是如何旖|旎,以及在那之前,又是如何熱烈纏|綿。
“這牡丹花,開得還不錯……”殿下似是今夜,確實有些累著了,慵柔的嗓音,已帶了深深的倦意。
“是殿下畫紋得好。”蘇珩的聲音,既有平日的清潤優美,又因今夜之事微微低啞,顯出幾分成年男子的磁性,聽來有種隱秘的誘惑。
“本宮畫紋得好,你呢”,殿下嗓音雖仍慵懶,但已浸了冷冷的苛責之意,“你與他們相比,還是太稚嫩了。本就先天不足,不長進,身子不結實,技巧上也著實青澀得很,除了臉好看以外,就冇有一處長板,不能叫本宮十分痛快。”
蘇珩的聲音,立銜了告罪意味與卑微的請求,“奴會不懈努力的,請殿下再給奴機會。”
“往後,看本宮的興致吧,什麼時候山珍海味吃膩了,想用用清粥小菜,再用你侍奉”,殿下懶懶地道,“你退下吧,本宮要沐浴了。”
翠翹聽公主殿下對蘇珩這般評價,似對他今夜的表現,並不滿意的樣子,忍不住悄悄彎唇。她剛微彎了唇角,就聽裡頭蘇珩的聲音,接跟著道:“奴伺候殿下沐浴。”
心機!不要臉!想方設法地留下過夜!禍水!!翠翹皺起眉頭,於心中暗罵,並擔心殿下會被蘇禍水蠱惑,打破從不留奴郎過夜的規矩。
好在殿下,並冇有給中看不中用的蘇珩開這特例。重簾深處,殿下對蘇珩說話的嗓音,已透著幾分打發意味,“不必了,你今夜雖表現不佳,但也算是賣力了,回去休息吧。”
想是也聽出了殿下話中的不耐煩,蘇珩還算識趣,恭聲應下後,不再死纏爛打地滯留。翠翹朝蘇珩穿衣離去的身影,翻了個冷冰冰的白眼,扭身走近簾內榻旁,聲音脆脆甜甜地伸出手道:“殿下,奴婢扶您起來沐浴。”
“等下,本宮再躺會兒。”容煙望著帳頂的海棠花紋,歇躺了一陣兒欲起身時,略轉了轉腰,便因腰部的酸倦之意又沉了下來,懶懶地躺回了榻上。
雖然在言語上堅決打擊蘇珩,告訴他他比不上其他奴郎,但其實,這些話都該反著聽。容煙今夜,保持著惡毒人設的同時,也深刻地意識到,男主就是男主,縱是初生牛犢,也比老將有股衝勁兒,儘管在一開始,確有波折。
蘇珩這生瓜蛋子,真就從未經過此事,所知所學,都是來自畫圖,從未真正實踐過。都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蘇珩今夜一開始的表現,完全準確地詮釋了這兩句詩,莫說侍奉好她來,起先真上場時,蘇珩連門都找不清楚,整個人像是有生以來從冇這麼迷糊過,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放,一方麵想要儘力發揮影帝演技,演好今夜這場戲,另一方麵又因自己所麵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而差點崩盤。
以往,都是她等著人將她伺候舒坦,這一次看蘇珩始終不得其法,怕他毛毛糙糙地弄疼她了,遂在第一次時,將他人推了下去。自力更生,自有自力更生的妙處,隻是之後腰倦得很,好在蘇珩在這一次後,人開竅了,記起來那書中種種了。狀元郎的腦子不是蓋的,懂了之後就一通百通,十分靈活地運用起來。蘇珩在被實踐後,迅速體悟,而後在又一次開始時,主動實踐起來,很快彰顯了他作為書世界男主的強大天賦。
強大天賦,幸好那瓶功效強勁的神仙散,被她攔換了下來,不然這強人遇強藥,若她中途不命令蘇珩停下,放任蘇珩有多少使多少地折騰下去,估計她明早也下不了地。歇在榻上的容煙,暗暗慶幸蘇珩冇能真用上神仙散時,走在夜風中的蘇珩,則在心裡暗暗慶幸,幸好用了神仙散。
用了整整半瓶神仙散,都隻得到了昭陽公主“清粥小菜”的評價,如若不用,恐怕今晚在昭陽公那裡真要廢了,弄不好連起都起不起來。如是那般,他在昭陽公主眼裡,真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廢物了,往後種種實施起來,難度要翻上百倍千倍。
蘇珩不知他入夜時倒在酒中的粉末,隻是與神仙散外形相同罷了,實際冇有半點助力功效,猶以為他今夜的表現,完全與神仙散掛鉤。他慶幸因神仙散,昭陽公主冇有過於嫌棄他,將他徹底“打入冷宮”,而在達成這一目的後,他離開的腳步走得飛快,彷彿身後那座殿閣,不堪回首。
確是十分不堪回首,儘管他今夜的種種反應,都是因神仙散而來,但神仙散所帶來的感覺,是極真切的。生平首次如此的他,難以忽視這樣的感覺,快步回房的一路,雖有涼涼夜風吹拂,但他身上汗意,不僅半點不淡,反還因步伐飛快而愈發燥了,就好像,他還身在殿閣深處那張令人落汗涔涔的暖榻上。
回到房中的蘇珩,徑用涼水澆身擦拭。似因此次與平日普通接觸不同,因與昭陽公主交融過久過深,無論他怎樣擦洗,她留蹭給他的幽幽香氣,仍是消散不去,像已浸入了他的體膚裡。甚至不僅是香氣,深入時那種清晰到似乎身體的每個毛孔都在拚命記憶的感覺,似是此時仍停留在他身上,令他略微想一想,身後汗意就又重了起來,在神仙散的餘效之下。
蘇珩直接將半桶涼水從頭澆下,烏黑的長髮濕漉漉地貼在頸畔,水珠混著汗意,如溪流在身上落淌。暈黃的燈光下,鏡中照映的玉樓春牡丹緋色未消,在晶瑩水意的攏拂下,如剛經過一場細絲斜斜的春雨滋潤,在將消隱之前,慵懶地綻放著最後的豔色。
這豔色,似是刺眼的。蘇珩低下眼簾,捧起一手涼水,將臉浸入其中。他是為不想看那牡丹如此,可閉著眼在水中時,沾唇的水意,又讓他想起來昭陽公主在這等事上的怪癖。她不允許任何人親觸她唇,對他也是如此,她勒令他不得碰觸她唇,又令他細細親觸彆處,他隻得從命,依著她的話一一而為。
半夜的兵荒馬亂,隻是他計劃的起點而已,此夜既算順利度過,當將精力著眼於往後。蘇珩想儘快入睡,將這半夜拋在腦後,養精蓄銳,可卻遲遲難以入眠。他躺榻睜著眼時,似看到正坐著的昭陽公主,他閉上眼,眼前場景不見,卻又可聽到她嬌音如貓兒一般,每一聲都像帶著彎彎的小鉤子,撩人心絃。
半瓶藥還是太多了,最後清醒至天明的蘇珩,如是心想。他想著昭陽公主下次起興致召他時,要少用一些,但真等那一日到來時,他握著藥瓶猶豫再三,冇有將半點兒藥粉倒入酒中。
餘效太久,對他來說,似乎也是一種折磨。和昭陽公主一起時,是逼不得已要演戲,若已在人後,已不必再演戲,卻還要因為藥效未退的緣故,長久無法齣戲,對他來說,真是身心上的折磨了。
於是再一次昭陽公主召喚他時,他冇有用藥。
作者有話要說: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引用自《冬夜讀書示子聿》。感謝在2021-09-2620:30:40~2021-09-2817:24: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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