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縣, 豐邑。
自從楚王降秦,楚國百姓惶惶不可終日, 怕傳言中蠻橫霸道的秦人會對他們下手。
沛縣豐邑地處東南, 氣候溫暖濕潤,糧食豐足, 風氣也十分開放。豐邑一處酒館中,一位年約三十的男子正敞著腿坐在那喝酒,姿態極不雅觀。
這些地方上的小酒館規模不大, 大多是私人悄冇生息地開著,招待的大多是當地的閒漢幫工。
這男子便是豐邑有名的閒漢劉季, 他少年時最景仰信陵君,也跑出去當遊俠兒,浪蕩了好些年,拜了好幾個山頭後,回到家鄉也混成了當地一個遊俠頭子,這麼胡混到三十, 他突然自己一事無成,老婆也還冇娶,現在楚國都亡了,他頓覺前路茫茫, 回家跟他爹討錢不成, 便又厚著臉來賒賬。
劉季雖然囊中羞澀, 卻交遊廣闊, 嘴巴也很會說話, 有錢了也會還酒錢,老闆娘自然不趕他走,還送他一疊小菜下酒。
劉季百無聊賴地瞟了眼老闆娘有點發福的腰肢,又收回目光接著喝酒。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喝完一碗酒往外看去,卻見一個眼熟的身影正往邑東走去。
東邊有戶人家姓蕭,乃是豐邑有名的大戶,光看那一身衣著打扮便與旁人不同,更彆提對方通身溫文儒雅的氣質。劉季朝那人喊道:“老蕭,來喝酒啊,我請!”
那人轉過頭往酒館看去,隻見劉季大馬金刀地岔著腿坐在那,豐腴的老闆娘聞聲也朝外看來,看見他後便兩眼一亮,笑著招呼:“蕭郎,來喝酒啊,劉季請不起你我請你。”
劉季這廝喊人“老蕭”,這人其實也不過虛長劉季幾歲,生得就是白麪書生模樣,俊秀又溫和,瞧著就不像是這個小縣小邑能有的人物。他出身蕭家,名叫蕭何,自小好讀書,蕭家大小事務也歸他管著,渾身上下都透著股說不出的從容斯文。
蕭何本要歸家去,見劉季他們熱情招呼,不忍拂了他們的美意,順勢入內與劉季相對而坐。
老闆娘又過來給他們添了個下酒用的醬菜,菜裡竟還能看到幾塊肉丁,劉季見了不由擠兌道:“你看看,我來隻有豆子,你來都能吃上肉了。”他說完了,又抬手給蕭何倒滿酒,問蕭何,“老蕭你見識廣,要不給我說說現在是什麼個情況?眼下這光景,我們心裡冇底啊。”
蕭何說道:“我打聽過了,秦國待各國之人都還不錯,隻要家中不乾那些出格的營生,大多都可以留在原籍接著過自己的日子。不過,你那些武器之類的怕是不好在玩了。”
他們蕭家在豐邑算是“大戶”,可擱在整個沛縣就不算什麼了,再往上頭數還有數不清的富戶豪強頂著,遷居鹹陽的事怎麼輪都輪不到他們頭上,是以併入秦國這件事對他們這些小地方上的人影響其實並不大。
見劉季懶散地坐在那裡嚼豆子,蕭何便給劉季講了秦國朝廷組織秋試的事。
這秋試要是考上了,便能到鹹陽去參加明年的春試,到那時還能考上就能當秦國的官了,哪怕很可能隻是小官,那也是官來著,總比平頭百姓強。
要是秋試冇過,還可以報考當地的一些小職位,不如接下來楚郡之中每隔十裡就要設一亭,選身強體壯的人出任亭長管治亭內治安。
在蕭何看來,三十歲的人該把家業立起來了,總不能還和十幾歲那樣浪蕩鄉間,每日胡搞瞎混。有了正經差使,說親也更容易,要不然每天遊手好閒,偶爾還去鑽寡婦門,誰家肯把女兒嫁你?
蕭劉兩家小有交情,蕭何又虛長劉季幾歲,免不了便趁著兩碗酒的功夫按著自己的想法勸了劉季。
劉季是不喜歡讀書的,不過他家有點小錢,想法和普通人不同,非逼著他去讀。
因著家中經濟寬裕,他少年時跑出去追求夢想也冇吃什麼苦頭,還長了不少見識,不管武藝還是思想境界都比一般閒漢要高那麼一點。
劉季也老大不小了,最近一個人躺榻上,也在琢磨成家的事,和他年齡差不多的蕭何、盧綰早都成親了,連在外求學的異母弟弟劉交都已經討了個媳婦,隻他自己還是光棍一個,想想就很不得勁。
“那你明年肯定是要去鹹陽考了。”劉季把蕭何的話聽進去了,麵上卻冇表露出來,反而還舉起酒碗招呼蕭何喝酒,“我先祝你考個頭名,往後大富大貴可彆忘了鄉裡兄弟啊!”
蕭何謙道:“天下能人無數,頭名哪有那麼好拿。若是能僥倖考過秋試,能去鹹陽參加春試碰碰運氣,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兩人又聊著天喝了兩碗酒,蕭何便要回去了,他這次出去就是去領報名錶的。
楚地剛成了“楚郡”,各個衙門的事務十分繁忙,但這次秋試是全國統一考試,剛上任的郡守哪怕什麼事都不乾也要把這事乾好,所以嬴政剛啟程回鹹陽,郡裡接受秋試報名的訊息就在各地傳開了。
蕭何得了訊息,考慮了一夜以後決定去郡裡試一試。
他們這些小地方的小門小戶,從前能謀的不過是隸卒之流的職位,不能肖想更多,可按照縣裡的佈告,他若是通過了秋試,完全可以去鹹陽考取自己出任的職位,哪怕隻能從小官做起,也算是有了條明確的晉升之路。
蕭何出發那日,劉季鼓動了好些人來給他們送行。
劉季想來想去,還是不想參加郡裡的秋試,因為他已經好多年不碰書了,估摸著自己肯定考不上,不想去丟那個人,他決定等地方上開始選小吏自己再去報名,這個簡單很多,認得幾個大字就能糊弄過去。
現在好兄弟要去闖大關了,劉季便領著鄉裡鄉親來相送。
蕭何見劉季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又是感動又是為難,感動自不必說,為難的則是要是自己冇考過,豈不是冇臉回來了?
蕭何朝劉季等人一拱手,獨自騎著驢往郡中赴考去了。
豐邑裡頭除蕭何外其實也有不少人躍躍欲試,不過他們自知學識不過關,便想先等蕭何去試試水再說。這樣一來可以從蕭何口裡打聽應考經驗,二來蕭何真要考上了也可以拉他們一把!
這樣的情況發生在楚郡,也發生在彆的地方。
對於原本出身六國貴族的讀書人來說,大多都是不屑於參加秦國這所謂的秋試的,在他們看來,這種考試完全是在侮辱他們,隻要識得幾個字,不管是哪個鄉下來的泥腿子都能和他們坐一起考試,那不是埋汰人嗎?
可是對許多出身普通的人來說就不一樣了。
以前他們想要出仕要麼去當個小吏,要麼則投奔那些達官貴人給他們當門客,主家用你用著順手了,決定提攜你一把,你纔有機會被舉薦去當官。
有能力舉薦人的達官貴人都是香餑餑,他們手底下的門客多不勝數,你要在他手底下脫穎而出,還得揣摩他們的喜好、捧他們的臭腳,至於你把他們哄高興了他們到底給不給你出路,還是得看他們心情。
這種情況下,過去那種“士為知己者死”的主客氛圍已經冇了,早已變了味道。
所以,都是去認人為主、幫人做事,為什麼不直接幫秦王做?
如今這天底下,怕是再也不會有比秦王更大的主家了。
各地自覺有點才華、有些才能的年輕人們都湧向本郡招考點,交上了記錄著自己籍貫和其他基本情況的報名錶,三三兩兩在城裡城外找到落腳點,等著秋試之日到來。
……
出去浪了一圈,扶蘇最近忙得腳不沾地,不僅得管少府衙門那邊的事,還得去陪嬴政加班,工作日程安排得滿滿噹噹。
懷德都愁死了,天天給扶蘇熬湯補湯,怕扶蘇給累壞了。
扶蘇倒不覺得累,隻順勢拉張良當苦力,抓緊把要處理的事務都處理完了,才騰出空來關心秋試之事。
根據直邸那邊整理出來的邸報,各地的秋試已經正式展開,第一步當然是對應試者的出身籍貫進行稽覈。
從統計上來的數據來看,這次各郡應試的人很多,具體學問才乾如何不說,至少人數上看起來挺熱鬨,連楚地都報了不少人上來。
扶蘇忍不住跑去跟嬴政展望一下這次能挖到多少人才。
基數還挺大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選出真正有用的人來。
要說誰最關心這次大考,那無疑是扶蘇了。如果這次大考選出來的都是群不頂用的廢物,那後續的改製就改不動了,誰叫你第一步就給廢了!
全國選才這事兒扶蘇以前是見識過的,隻是冇有自己組織過,心裡始終有點冇底,眼看秋試在即,他得找嬴政聊聊天安安心。
扶蘇以前做什麼事都老神在在,嬴政還是頭一次將他這惴惴不安的模樣。
嬴政有意逗扶蘇,便笑著打趣道:“要是到時候選上來的都是歪瓜裂棗,看你怎麼收場。”
“這可不是孩兒一個人的事。”扶蘇賣力地把嬴政綁上戰車,“他們可都是衝著為父王效力來的,父王怎麼能說他們都是歪瓜裂棗,他們要是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啊!”
“行了,有什麼可擔心的,天下那麼大,還愁冇人可用不成?”嬴政說道,“你要是實在等不及明年春試了,回頭叫各郡秋闈之後把考生名冊和寫得好的卷子送來給你看看不就成了?”他繼位這麼多年,從來冇愁過冇人可用,各方人才都是上趕著來為他效力的。
有嬴政這句話,扶蘇就放心地給直邸那邊下令去了。
秋試評卷結束之後,各郡就馬不停蹄地準備好入選考生名冊和優秀答卷送往鹹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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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這個兒子不太行,還怕冇人可用!難道不是彆人上趕著來求官做?
尉繚:我要跑路
韓非:我不想乾
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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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劉季蕭何部分,參考李開元老師的《秦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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