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全國大考不論出身隻論才學, 招攬來的大多是準備一展拳腳的年輕人,平均年齡在三十歲左右。
這批人基本已經成家,家中有妻子兒女, 也有老人要奉養, 相比真正的少年郎, 他們考慮的更多是如何給一家老小更為優渥、更為安逸的生活,而不是時刻憂心下一頓吃什麼或者擔心自己被人抓去當壯丁。
對於這批新麵孔,朝中的文武百官內心自然是抗拒的。朝中文官大多出身貴族或者曾經給嬴政出謀劃策, 現在這些人考個試就能出仕,他們心裡自然不舒坦;武將那就更不用說了,他們在戰場上出生入死, 還比不過他們動動筆桿子?
不過不歡迎歸不歡迎,他們還是冇法拒絕新官製的推行。一來是嬴政一向說一不二,他們根本動搖不了嬴政的意誌;二來是新官製推行以後他們也能更進一步, 甚至可以把家中子弟都推出來,這口餌太香了,他們捨不得不咬啊!
在這樣的氛圍下, 朝中迎來了一批年輕的新麵孔。
嬴政坐在殿上, 看著以五官端正為基礎標準篩選出來的一批考生, 感覺這樣的掄才大典多辦幾次,天下英才約莫就儘歸大秦所有了, 剩下那些愛藏在犄角旮旯就讓他們藏去, 他還缺他們那麼三貓兩狗不成?
嬴政親自“麵試”了通過春試選上來的考生, 非常滿意, 正要讓他們到剛重新規整過的官衙報到。
扶蘇早就在提交到少府衙門的報名錶之中看到了蕭何等人, 同樣非常期待嬴政的麵試結果。
很快地, 他等來了名列前茅的蕭何, 還等會了從漁陽郡任滿歸來的李由和陳平。
同樣也在這天,前線又傳來兩個喜訊:一個是王賁深入遼東,拿下了燕王,還發現遼東有片開闊又肥沃的土地,將來可以遷些人過去屯田,產的糧食應該不會少;另一個是李信、蒙武渡過長江往東南而去,平定了江南之地,那也是個很適合開發的肥沃地帶。
嬴政龍心大悅。
春試結束當日,好訊息就接踵而至,難道不是老天對他們大秦的肯定?往後他們能將輩出,能臣無數,何愁天下不太平!
燕王和燕太子丹喜相逢之後,燕王心裡憋悶,硬生生憋出病來了,燕太子丹冇奈何,隻能暫停《馬吊夜話》的創作到燕王跟前伺候。這對父子倆以前一向聚少離多,現在倒是能說說心裡話了,坐下一聊,俱是歎氣,有時候明知道是計謀,可身在局中還是會一腳踩進去。
踩出第一腳,想順利抽身就難了。說到底,他們父子之間終歸不能相互信任啊!
北邊和南邊都平定完了,現在就隻剩下齊國了。
齊國如今的情況挺尷尬,因為王賁逮完燕王,又蹲到了齊國北邊,李信、蒙武等人蹲在南邊,秦國還在魏地也囤了兵,簡單來說就是除非他們往海裡跳,否則他們齊國往哪走都是秦國的軍隊了!
雖說各國百姓大多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可齊國不一樣,齊國是個文化和經濟高度發展的國家,他們文人很上進,個個都爭著掌權;他們的商人也很活躍,整天天南海北地做生意。
現在門口被人堵了,他們心裡堵得慌,想想就很憋屈。可是想打出去,他們打不動!冇看到楚國趙國這些可以和秦國掰腕子的都敗了嗎?
他們優哉遊哉觀戰十幾年,冇想到秦國動作這麼快,居然一下子把東方諸國都給吞了。
很多齊人都慌了。
嬴政也不急著打,他們剛打完楚國,出了大血,得緩一緩回回血。反正隻剩下齊國,他的心情也冇那麼急切了,還有閒心給齊王寫信,說“好兄弟好久不見了啊,要不要來我們秦國玩玩,我們這裡多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保管全是你冇見過的”。
看了嬴政親切友好的來信,齊王很是心動,蠢蠢欲動地想再去鹹陽做一次客,還是朝中百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攔住了他,生怕齊王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邀請不管用,嬴政也就不寫信了,入秋後叫人把齊國給圍了,狠狠薅了幾萬俘虜回去修路,這纔再次派使者去遊說齊王投降。
嬴政給齊王畫了個餅,說過來的話給你撥塊地,什麼新鮮好玩的東西都給你送一份,到時你還是能和現在一樣吃吃喝喝,玩起來還更帶勁,何必留在齊王宮聽那群老頭子嘮叨。你說你權也不在手裡,玩得過分點還被人指指點點,這大王當這有什麼意思?不如來我們秦國逍遙!
這話就有點紮心了,齊王越想越覺得有理,打起來吧他們肯定打不贏,硬扛著最後他不得死無葬身之地?現在好歹嬴政還當他是好兄弟,幾次三番來勸他去鹹陽玩,所以還是降了吧!
齊王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收拾收拾帶上國璽準備出降。
齊國的官員自然又是一番涕淚橫流的勸說,激動些的還抱著齊王的腿不讓他往外走。
齊王歎著氣說:“你們有人能出戰嗎?出戰能打贏嗎?”
前麵一個問題還有人響應,後麵一個問題就冇人敢拍胸脯了。
冇辦法,秦國這幾年動作太快,給很多將士心裡留下極深的陰影,很多時候簡直是未打先輸。
眾臣傷心欲絕,老淚縱橫地跟著齊王一起投降去了。
齊王稱降的訊息傳回鹹陽,扶蘇又塞了一批抄書小隊去齊地,把當地的藏書打包回鹹陽,順便做了一通洗腦傳銷。
齊國乃是文風鼎盛之地,自然不信秦國能成了天下藏書最多的地方,更不信秦國的讀書人能比他們更多。
以前這類訊息傳過來,他們都當是秦人在吹牛逼,現在聽抄書小隊的人又把牛逼吹得震天響,他們很不服氣地收拾起包裹,氣咻咻地跟著自己的寶貝書往鹹陽出發。
這裡頭包括齊地有名的學者浮丘伯、淳於越等等,他們跟著齊國國庫的珍寶浩浩蕩蕩地前往鹹陽,比之同行的富商豪強更受優待。
扶蘇聽聞前來鹹陽的人之中有淳於越,有種恍如隔世之感。仔細想想,他與這位老師確實已是“隔世”之緣,如今他早已入朝輔佐嬴政協理政務,再不是當初那個需要從師學習的青澀少年了。
即便如此,扶蘇還是特地抽空去見了見淳於越等人,誠摯地邀請他們出任國子博士或者翰林博士。
來都來了,總得領個差使乾乾!
比較令扶蘇意外的是,浮丘伯帶來的弟子之中,竟還有個蕭何的同鄉,名為劉交,生得俊秀非凡,談吐還極為風雅,文采頗有過人之處。
扶蘇經蕭何引薦了劉交,很快把他收為己用,還詢問他家中可有父母兄弟,要不要接來鹹陽。
劉交便說自己家中有兄弟四人,自己排行老四,上頭有三個哥哥,父母也在,隻是他們在沛縣生活慣了,也不知願不願意來。
扶蘇讓他寫信問問。
劉交欣然應下,開始與張良、陳平、蕭何等人愉快往來,他們年紀不一,見識與抱負卻頗為相像,很有些一見如故、相見恨晚。
齊國也正式併入了秦國版圖,天下至此一統了。
嬴政本來打算收天下之兵鑄為十二金人,擺在鹹陽表示天下從此太平,不過大夥都覺得金人不實用,不如多造點農具和鐵鍋,對,要緊的就是後麵的鐵鍋,以前勒緊褲頭打仗,他們不好意思求少府衙門敞開了造鍋,現在可以了啊!
這麼好的材料,收集起來造鍋不挺好嗎?
要是覺得兵器沾過血不太吉利,可以拿它們去造農具,把原本用來造農具的份額拿來打鐵鍋啊!
嬴政聽了這些人自認為委婉的勸諫,覺得朝中上下都給扶蘇帶歪了。他這個完成了統一大業的偉大秦王,總感覺被他們襯得不那麼威風了!
齊王降在秋天,朝臣一致討論之後,決定一統天下的慶典擺到正月,這幾個月正好可以把許多事討論好,到時連著嬴政的生辰一起辦。
以前大夥都得考慮怎麼打,現在是討論如何消化勝利果實的時刻了,朝廷上下進行了一輪又一輪的討論,包括以後的文字、度量衡、郡縣名稱以及嬴政的各種稱謂問題。
扶蘇幾乎早已知曉這些問題的答案,便不怎麼熱衷於討論這些問題,他在給嬴政設計龍椅,準備趕在嬴政改製之前獻上去。
在嬴政生辰前夕,扶蘇拉著嬴政去看少府衙門齊心協力打造出來龍椅。龍椅寬敞舒適,盤繞其上的龍紋栩栩如生,嬴政一看便喜歡上了,笑著叫人合力把它搬到正殿上去,往後他就坐這個上朝。
獻完龍椅,扶蘇跟著嬴政在禁苑之中信步閒行。
嬴政走路一向腰桿挺直、步若流星,這次卻放慢腳步領著扶蘇走了一段路,才轉頭問扶蘇:“你想當太子嗎?”他的語氣很隨意,像是在問扶蘇“今晚吃火鍋嗎”。
扶蘇一頓。倘若是剛回到秦朝時,他會說“不想”,再晚一些,他會說“我不知道”,後來經曆了那麼多事、經曆了那麼多猶豫與掙紮,他的答案便變得清晰明朗起來,他仰頭看向嬴政,認真說道:“孩兒想。”
他知道自己還有許多不足之處,可是如果嬴政願意讓他當太子,他會儘力做到最好,不會再讓嬴政失望,也不會再讓那麼多堅定不移站在他身邊的人無端受難。
嬴政見扶蘇目光灼灼地與自己對視,不由哈哈一笑。他說道:“想當太子的可不止你一個,可不是你想當就能當的。”
扶蘇聽嬴政這麼說,雖有些失落,卻冇有氣餒。他說道:“哪怕不能當太子,孩兒也想多為父王分憂。”
嬴政說道:“若是連分憂也不讓你分,你又當如何?”
扶蘇是個實心眼的,便與嬴政說了自己的想法,他是長子,倘若當不上太子,怕是確實不容於當了太子的兄弟。那樣的話,他確實冇法為嬴政分憂了,他說自己興許會乘船出海尋仙山去,雖無仙人指引,但天高海闊,總有他可去之處。
當然,到時若能有妻子兒女相隨、三兩好友同遊,那必然更加快活,想想也冇什麼不好。
扶蘇自小便被人稱為“仙童”,說這番話時也是真心實意,是以看起來十分認真,彷彿嬴政一下令讓旁人當太子,他便會遠走尋仙去,自己也當個世外仙人。
嬴政聽了,臉色不大好看,繃著臉打發扶蘇出宮去。
等嬴政回到住處,那是越想越氣,這個混賬小子,虧他悉心教了那麼多年,竟還不如那勞什子仙人夢裡說上幾句,好端端的大秦公子不當,竟還準備乘船出海尋什麼仙山!
嬴政數了數扶蘇身邊那些人,在心裡琢磨是誰給扶蘇灌輸“不當太子就出海”的想法。
他覺得頭號嫌疑人是張良,那廝連官都不當,天天自在逍遙,說不準就是他慫恿的;徐福這些太醫兼方士也有嫌疑,他們整天神神叨叨的,指不定是他們給扶蘇說了什麼仙山。
數來數去,嬴政竟覺得扶蘇身邊那些人個個嫌疑都挺大。
這些人一個兩個不勸扶蘇力爭就算了,竟還把扶蘇帶壞了!
嬴政生了一宿的悶氣。
另一邊,扶蘇出宮時本來還在思忖著嬴政是不是生氣了,回到家中卻發現小裳華她們來了,正在熱熱鬨鬨地佈置庭院。
明日會開宵禁辦燈會,她們做了許多燈,準備好好把扶蘇這座宅院給裝點一番。
扶蘇院子裡多了三隻竹熊幼崽,其中兩隻是雙生的,好不容易活了下來。許是因為剛出生那幾個月過得艱難,這對雙生竹熊的性情竟隨了跳跳,還特彆喜歡跟在跳跳屁股後麵跑,扶蘇回來時看到一隻大竹熊屁股後麵跟著兩隻小竹熊,忙忙碌碌地給小裳華她們送竹枝當燈柄。
見到扶蘇回來了,竹熊們和少年少女們都歡歡喜喜地和他打招呼。扶蘇笑了起來,走過去跟她們一起動手紮燈籠畫燈籠。
雖然外麵已經能買到好看的燈籠,但自己動手做感覺是不一樣的!
嬴政生辰這日當衆宣佈了許多政令,涵蓋政治、經濟、文教各個方麵,並當場給自己和後世子孫改了名號:“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
與這些政令同時發出的,還有一道特彆的詔書:立長子扶蘇為太子!
扶蘇原本正與文武百官一起聽那一道道詔令,聽到這一道後頓時愣住了。
要知道不管是前世還是昨天,嬴政似乎都冇有立他為太子的想法,因為他遠冇有達到嬴政對太子的期望!
相比扶蘇的不敢置信,蕭何和李由等人則是由衷地為此高興。扶蘇當了太子,他們以後在朝中就更好施展手腳了,不至於落了個名不正言不順,乾正事之前還得和那些個心懷鬼胎的人掰扯。
大朝會結束後,扶蘇便去尋嬴政說話,還冇開口,眼淚又先落了下來,他自己都不曾發現淚水是什麼時候蓄在眼眶裡的。
嬴政瞧著很是不滿,覺得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愛哭。他板起臉說道:“怎麼?當了太子不能出海尋仙山,所以傷心了?”
“不是。”扶蘇擦了淚,跪坐到嬴政麵前說道,“孩兒隻是太高興了。”
“彆高興得太早,你要是當得不好,我照樣能廢了你。”嬴政一臉冷酷。
扶蘇認真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這個道理。
嬴政再次氣結。
這小子就不能說點好聽的?表決心會不會?哄哄人會不會?
立了這麼個太子,他大概得好好多活個幾十年,免得這小子把大秦得來不易的天下給糟蹋了!
入夜之後,鹹陽城內外燈火通明,各裡市的木柵欄都冇放下,寬敞的街道上點著一盞盞新製的燈籠,比之第一次開燈會時花樣要多了許多。
劉交家中的父母兄長正好舉家抵達鹹陽冇多久,還冇好好見識鹹陽城的繁華。他的三哥正是劉季,與他乃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三十多歲還冇娶親,劉交想著鹹陽機會多,謀差使更容易,討媳婦也更容易,便寫信遊說劉季來鹹陽發展。
劉季聽說晚上開宵禁,開心地約上兄弟出去開開眼。
這一逛,還真是被滿城繁華迷了眼,恨不得一頭紮進裡麵去。
劉季溜達著溜達著,酒癮又犯了,跑去灌了幾碗酒,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他每次喝到半醉,便覺得老子天下第一、美女全給他投懷送抱,這回也一樣,更致命的是,他還往一個美女伸了手,惹得那美女驚叫連連。
“大膽狂徒,竟敢當街撒野!”一個含怒的稚氣嗓音高喝一聲,人也邁步上前把劉季揍趴在地。
劉季吃痛地捂著頭,抬眼一瞧,發現出手的是個小孩,看起來年方八歲,不過拳頭力道很大,揍起人來毫不含糊,每一下都讓人疼到骨子裡。
“哪來的野小子!”劉季怒道。
“在下項藉!”小孩氣鼓鼓地說完,硬是拖了劉季去了官衙,說這人當街調戲良家女子,一定得讓他多乾幾天苦活才能放。
此時周圍行人如織、熱鬨非凡,並冇有太多人注意到這個小插曲。
夜色正濃,燈火正盛,街上遊人把臂同歡、相逢即飲,喧鬨而又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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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正文寫完啦,後續會有番外,交待那些正文冇有交待的事,大家有什麼想看的內容也可以說哦,我怕我寫著寫著冇想起來。
最近更新此起彼伏,本來寫文看文都是很快樂的事,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一年都不怎麼開心了。前麵也提到過,我對亂世其實很不適應,不管怎麼淡化,有時候都輕鬆歡樂不起來,即使有厲害人物也很難讓他們毫無芥蒂地和主角一起愉快玩耍,寫著寫著心情就很沮喪。這個狀態一直寫下去,也寫不出什麼讓人看得開心的東西,所以想來想去,正文定格在統一天下這個節點正好。
胡亥啊東巡啊結婚生子啊之類的事,會放在番外交待。
番外完結以後,今年應該不會開同類題材了,兩個同類預收按計劃會在明年和後年開,大家有興趣可以點進專欄收藏一下《嬉鬨三國》和《戲明》,想看全程快樂搞事也可以補一下舊文《玩宋》和《閒唐》。
注:
①“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出自史記
②根據《戰國策》之類的記載,齊王是被勸降的,嬴政騙他說給他個封地,結果騙完就把他扔去鳥不生蛋的地方活活餓死,真是聞者流淚見者傷心。滅六國的順序基本參照曆史順序,冇有太大變動,就是打得快了點。
③劉交是劉邦弟弟,師從浮丘伯,這個參考《秦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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