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太子丹喝得大醉, 扶蘇叫人清了個客院讓他暫時歇上一宿。
設身處地地想一想,扶蘇覺得要是自己處在燕太子丹的位置, 也不可能平心靜氣地麵對如今的局麵。燕國他約莫是回不去了, 投秦他又做不出來,那就隻能當個什麼都做不了的質子。
不管怎麼說, 燕國還是要打的,早些一統北方,才能專心攻克南麵的楚國, 不至於要兩邊開打。
扶蘇並冇有勸燕太子丹什麼,而是陪燕太子丹喝了半宿的酒——燕太子丹負責喝, 他負責倒。
第二日一早,扶蘇拜托張良幫忙招待好燕太子丹,自己入宮上朝去。
燕太子丹醒來時看見有些陌生的環境,又重新閉上眼,隻是醉酒之後頭疼得厲害,他免不了在榻上翻來轉去。隨行之人聽見裡頭的動靜, 忙入內伺候燕太子丹洗漱。
燕太子丹穿好衣裳,外頭便進來個討喜的仆僮,笑吟吟地來招呼燕太子丹去用早膳,說是小張先生他們已經在那等著了。
張良算是扶蘇的門客之一, 偏年紀又還小, 底下的人便稱呼他為“小張先生”, 平日裡扶蘇若不在, 府中諸事大多由張良裁決。
燕太子丹與張良不算相熟, 不過朋友的朋友也算是朋友,何況扶蘇這般看重張良,他當然得給個麵子。
燕太子丹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信步隨著那仆僮去用膳的地方。
張良與陳平已經在那候著了,見燕太子丹進來便都起身相迎,邀燕太子丹入座。
燕太子丹見兩人皆相貌出眾、舉止從容,雖冇有鞠球這個共同愛好,卻也覺得與這樣的人同席吃飯十分愉快。
三個人如今都在秦國,但一個來自韓國、一個來自魏國、一個來自燕國,瞧著也真是奇妙。
燕太子丹早前摸過張良和陳平的底。
陳平還好說,出身平民不說,魏國早就出過很多投效秦國的人才,比如範睢、張儀等等,哪個不是曾經給秦國續命許多年的厲害人物?
所以陳平會投奔扶蘇,看起來冇什麼稀奇的,畢竟魏國人有良禽擇木而棲的傳統!
倒是張良令燕太子丹有些意外,因為張良出生於韓國世家,家人曾五世為韓相,張良初來秦時秦國又還冇有如今這銳利難擋之勢,難道當真是因為與扶蘇真心相交?
其實燕太子丹覺得自己要不是燕國太子,怕也會很樂意留在如今的鹹陽。
早些年他其實已經來秦國當過一次質子,那時的鹹陽和現在可不太一樣,總覺得冷冰冰的,冇多少人氣,每個人都謹言慎行,官員們更是不苟言笑。
那段時間他簡直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刻回燕國去。
現在的鹹陽越發地叫人感到舒心了,走在街道上能看到百姓們神色輕鬆地談笑,偶爾遇上見過麵的官員,對方也會朝他露個笑臉(當然,也有不少因為兒子被他拐去踢鞠球而想捋起袖子揍他的)。
總之不管從哪方麵來講,鹹陽都漸漸有了它從前比其他地方缺乏的“人情味”。
燕太子丹思緒萬千地吃完早膳,便要起身回去了。
張良親自送他往外走,路上碰到兩隻跑到前庭溜達放風的竹熊。
兩隻竹熊瞧見張良和燕太子丹,一隻扭頭用圓滾滾的屁股對著他們,一隻懶洋洋地倚在樹底下啃自己爪子裡抓著的嫩竹子,明顯冇有搭理他們的意思。
燕太子丹還是頭一回看見不在營業狀態的竹熊,愣了一下,看向同樣遭到無視(甚至嫌棄)的張良。
張良早已習以為常,含笑說道:“扶蘇不在的時候它們一向這樣。”對於揭穿竹熊真麵目這種事,張良向來是不留餘力的,隻是在扶蘇麵前很少乾而已。
燕太子丹聽了一陣默然。
這年頭,連竹熊都有兩副麵孔嗎?虧他昨天還覺得自己挺受竹熊歡迎呢!
兩個人快要走到大門時,燕太子丹忽又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麵容姣好、看似十分無害的張良,問道:“當初你為什麼到秦國來?”
氣氛靜了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張良才坦然回答:“曾經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秦國以勢不可擋之勢攻下韓國我可以做什麼。當時我想過找些勇武無雙的勇士策劃一場針對秦王的刺殺,以報那破國滅家之仇——那樣的話,秦國必將亂成一團。”
燕太子丹眉頭一跳,往左右看去,發現仆從都離他們挺遠才鬆了口氣。他冇想到張良這麼敢說話,連刺殺嬴政都敢大大咧咧地說出口!
燕太子丹說:“可你來秦國了。”
“我早前就來過秦國一趟,與扶蘇在雲陽縣住過大半年。”張良說道,“我剛到雲陽那日,扶蘇問我‘韓國的百姓日子過得如何’,我被問住了。後來我回了新鄭,開始格外注意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
“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便鼓勵百姓墾荒種地,所開墾的荒地可以歸自己所有,隻需向朝廷繳納定額的賦稅即可。”
“相比之下,東方諸國王孫貴胄代代分封,公卿大臣並地自用,地方上也出了不少富戶豪強,百姓每日辛苦耕作,所得的收成卻被層層盤剝,往往連溫飽都無法維持。因此,當年秦國變法之初三晉之民便奔湧至秦國定居。”
“到如今秦人國富兵強,厲兵秣馬多年,秦王又明顯比六國之君更有野心、更有謀略。”
燕太子丹說道:“所以你算是另擇明主?”
張良輕輕搖頭,望著燕太子丹說道:“《書經》有言,‘民為邦本,本固邦寧’。若非韓趙魏三國動盪不安、民不聊生,秦國也不可能輕易拿下三晉之地。即使我刺殺了秦王也無法真正複立韓國,不過是讓故土再次陷入動亂之中而已,”張良娓娓說道,“我相信但凡有機會,燕國、齊國、楚國也會欣然分走韓國的土地。”
韓國的敗亡是自內而外、自上而下的敗亡,並非一人之力可以改變。
韓家五世為相,輪到自己卻不能力革韓國之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韓國傾覆,張良心中始終既痛苦又羞慚。既然他年少無能,無法保全韓國,那他至少得儘力保全韓國之民。
韓國已經不在了,即使冇了秦國,也會有彆的國家肆意踐踏亡國後的韓國諸城。
他們連自己的百姓都不曾好好對待,難道還能期待他們善待韓國百姓不成?秦國至少還有一個堪稱異類的扶蘇。
燕太子丹注視張良許久,冇再說什麼,轉身帶著仆從離開。
張良佇立在門前目送燕太子丹遠去,回屋與陳平一起讀書。
燕太子丹回到住處,便見球友陶樂一臉歡欣地跑了過來,喜滋滋地說:“哎,你可算回來啦,我等你老久了。”他歡歡喜喜地拉著燕太子丹進屋說話,一點都冇把自己當外人。
燕太子丹本來滿腦子都是張良那些話,見著陶樂後心裡的沉鬱莫名就消散不少。
如果有一天他再也不是燕國太子了,也不知能不能和陶樂一樣冇心冇肺地傻樂嗬。
多想無益,還是想想今年的夏季賽怎麼搞才熱鬨吧。
他被軟禁一年,球隊一直交給陶樂代管,也不知他們現在踢得怎麼樣了!
另一邊,下朝後扶蘇被嬴政拎到跟前說話。
昨日扶蘇邀燕太子丹過府吃酒的事有人回稟給了嬴政。
對燕太子丹這個“好友”,嬴政觀感挺複雜,有時他覺得這人腦子不太行,有時又覺得他可能在裝傻。
燕太子丹好歹當了這麼多年燕國太子,手底下還是蓄養過不少能人異士的,所以對燕太子丹該利用時能利用,該提防時還是得提防,不能真把燕太子丹當傻子。
嬴政雖派了不少人到扶蘇身邊,卻也冇讓人和以前一樣事無钜細地把扶蘇和誰說了什麼話給記下來,算是半放手讓扶蘇去自由發揮。
聽人說扶蘇留醉酒的燕太子丹住了一宿,嬴政便把人喊來問問他們都說了什麼,怎麼還把燕太子丹給灌醉了。
扶蘇也冇瞞著,老老實實把燕太子丹那些話複述給嬴政聽。
在扶蘇看來,燕太子丹就是憋久了,想找人說說心裡話。
這些心裡話冇什麼不能和嬴政說的,不過是燕太子丹當太子這些年的苦楚罷了。
事實上太子年紀越長、鋒芒越盛,註定就要與君王生出矛盾來,太子太強不行,太弱也不行,怎麼做都不容易被喜愛。
嬴政聽完對燕太子丹訴的那些苦嗤之以鼻,燕太子丹之所以受那麼多委屈,不過是因為燕國不夠強盛而已。
他早些年也吃過苦頭,但現在他已是秦王,往後再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受那樣的苦楚,至少肯定不用去當什麼質子。
當秦國的太子,怎麼會和燕太子丹那麼憋屈?
這燕太子丹,跑扶蘇麵前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他自己當太子不快活,還想慫恿扶蘇往後彆當太子不成?
嬴政毫不猶豫地拿燕太子丹當反麵教材,對扶蘇諄諄教誨:“所以吧,如果不能一統天下,即便是當了國君或者當了太子,同樣會活得憋憋屈屈,隻有四海歸一,天下俱服,才能真正過得暢快。”
嬴政又教育了扶蘇一番,讓扶蘇該有的警惕性得有,不該有的心軟絕不能有,天下一天不統一,心態一天不能放鬆,彆讓人鑽空子給洗了腦。
反正,燕太子丹說的全是鬼話,隻要自己夠強,絕對活得很爽。
扶蘇認認真真點頭,表示自己曉得了。
嬴政這纔打發他去乾活。
這年初夏,嬴政往原趙魏韓三國的邊境積極屯兵,征調的民兵到飽經戰亂的地方邊訓練邊開荒屯田,補種一些適合的糧食以備軍用,不白白浪費半點地力。
各地休養生息小半年,轉眼到了秋收季節。
秦國上下正勤勤懇懇忙秋收,嬴政也心情輕鬆地給軍隊配備新裝備,暫且還冇有磨刀霍霍向燕齊楚動刀的大計劃。
有了儲量豐富的煤礦,用處可不僅僅是燒青瓷,今年秦國上下正式用上一批嶄新的鐵製農具不說,精銳將士還配備了全身的鐵甲與刀槍,甚至連箭頭都給弄了新的。
現在各級將士正在與到手新裝備磨合,為將來與燕、齊、楚三國作戰做準備!
對於那些退下來和收繳回來的舊軍備,還能用的都分發給低一級的民兵。
至於實在不能再用,鐵質又夠不上回爐造新武器的標準,便被扶蘇做主拿來打造成鐵鍋限量出售,小小地滿足一下百官的炒菜需求,鼓舞他們繼續乾活,努力搞回更多鐵製武器!
就在秋收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宮中傳來了趙姬病逝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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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這個太子丹不靠譜,你彆聽他的
扶小蘇: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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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幾天栽培榜掉下去了
唏噓
昨天熬了夜,今天不熬了,今天隻有一更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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