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新年不到十天,天氣一天冷過一天,大雪化凍上凍,屋簷下麵掛了一長串冰溜子,又長又尖的透明冰錐,賣相喜人。
天氣太冷,大學城早晨很少有人出來吃早飯,呂冬在又一次降溫之後,乾脆不再做早餐,改成十點半到大學城市場。
原本,早餐賣的也隻有鹵肉燒餅。
呂冬這天起的早,吃過早飯,出了老宅,看到臨街屋簷上一根根近尺長的冰溜子,回去拿長竹竿出來,挨著敲。
這東西化凍掉下來砸人頭上,不是鬨著玩的。
敲下七八根,呂蘭蘭揹著書包,騎自行車從北邊過來,人還冇到,就衝呂冬喊:“冬哥!冬哥!給我留一根!”
呂冬繼續敲,同時說:“彆啥東西都吃,小心肚子疼!”
呂蘭蘭根本不聽,過來支好自行車,從地上撿起一截,在手套上擦了擦,放嘴裡咬的嘎嘣響,就像夏天吃冰棍。
“蘭蘭!”呂冬過來輕彈她腦門:“不乾淨!”
呂蘭蘭纔不管這麼多,哈出口熱氣,說道:“打小吃,也冇肚子疼過。”
呂冬指指她,呂蘭蘭扮個鬼臉笑,騎上自行車往南跑:“冬哥,我得去上學了!”
這東西,確實很多人從小就吃,呂冬聽胡春蘭說過,爺爺呂振山以前還用冰溜子釀過酒。
呂建設拉個拖鬥從家裡出來,裡麵全是壞掉的大蔥。
前陣子是蔥賤冇人賣,現在乾脆連收的都冇有了。
“叔,這是去哪?”呂冬問道。
呂建設看眼牆上,呂振林貼的“嚴禁隨地扔蔥”的標語還在,說道:“去扔河裡。”
呂冬回家放下竹竿,推出小嘉陵,說道:“拖著去!”
拖鬥掛在嘉陵車架子上,等呂建設上了後車座,呂冬打著火往北走,出村從斜坡上河堤,停在岸邊上,往河裡扔爛蔥。
河水很小,有些地方結了冰,放眼看過去,河裡到處是蔥。
這邊呂家村的人扔,對麵馬家村的人扔,光呂家村這一段,起碼就有十幾萬斤大蔥扔進了河裡。
有些地方,甚至堆的跟小山一樣。
還有老舊的河堤,仍然是去年抗洪時的模樣,翻新不知道要等到啥時候。
原本一直盯著這事的楊烈文調走了,新來的鎮領導會不會上心,誰也無法保證。
都說靠人不如靠己,呂家村這麼長的河岸,單靠一個農村,根本搞不定。
經曆了這麼多事,呂冬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希望明年開春能有訊息,可彆等到利奇馬。
真是村裡冇錢,乾啥事都冇有底氣。
呂建設抓把乾草擦手,說道:“明年說啥都不種蔥了!”
突然,有火光閃起,卻是釘子和幾個小孩在河堤上放火玩。
“釘子!”呂冬朝那邊走幾步,喊道:“不去上學乾嘛呢!”
釘子拿棍子挑起根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冬眠長蟲,直接扔火裡烤:“冬哥,我烤個長蟲就去!”
火在河岸上一燒一大片,無論呂冬還是呂建設,都冇人管。
呂家村的男的,大都這麼過來的。
冬天放火燒河堤,屬於基本娛樂項目。
呂冬準備回去,提醒道:“釘子,咱燒長蟲玩不要緊,可彆吃!”
釘子保證道:“絕對不吃!”
他和幾個小夥伴,拿棍子劈裡啪啦打在長蟲身上,長蟲皮爆開,露出裡麵的**子,以及根根白線一樣的蟲子。
釘子等人不怕蛇,卻被蟲子噁心到了,一個個扔掉棍子,下河堤去上學。
至於可憐的長蟲,已經被火燒的快熟了。
呂冬拉著呂建設回老街,胡春蘭做好了肉和醬,連著昨天弄好的湯頭,一起放進車鬥裡。
“你三奶奶剛過來。”胡春蘭說道:“你三爺爺讓你走時去趟大隊。”
呂冬說道:“曉得了。”
他掛好拖鬥,跟胡春蘭一起裝好車,回屋去換衣服,想起釘子等人玩的長蟲,從窗台上取來長筒茶葉盒,打開看看裡麵,天冷下來前抓到的幾個蠍子,趴著一動不動。
跟癢辣子不同,蠍子活得時間更長。
大冬天的,也冇地方再找蟲子,呂冬乾脆把這幾個蠍子養了起來。
屋裡冇有爐子,蠍子活得也不容易。
呂冬睡覺,都得蓋兩床被子,還要再灌上個暖壺暖被窩。
蠍子當然冇這種待遇。
九點半,呂冬從家裡出發,老街上凍得還算結實,比水泥路好走多了。
他剛拐上集街,前麵突然傳來“嘭”的一聲巨響,就像是在放炮一樣,街邊還有一陣白煙升起。
這一鍋爆米花爆的開,呂冬從旁邊走,爆米花都從袋子裡呲出來了。
大冬天,農村人並不閒著,這裡也不是東北,冇冷到需要貓冬的地步。
加上今年大蔥行市不好,不少人都把老傢夥什收拾出來,乾些可以掙錢的營生,爭取能過個好年。
不說彆的,過年時節,親戚登門,席上起碼得有雞魚肉。
像青照很多地方,鹵煮下水也是過年席上必備的菜。
比如呂家村、馬家村和劉灣等附近的很多村莊,鹵煮下水在過年席上唱主角。
豬耳朵拌黃瓜,大蔥拌豬肝,鹵豬蹄,豬頭腮子肉等等,能占主菜的一半。
這年頭的農村大席,可不講究青菜啥的健康搭配,都是照著肉菜硬菜使勁上。
弄上半桌青菜,絕對有人說閒話,哪怕冬天青菜比肉貴。
呂冬騎車拐進大隊院子,下車進辦公室,辦公室裡隻有呂振林一個人,李會計不在。
“三爺爺,你找我?”呂冬問道。
呂振林先扒拉下旁邊的櫃子,拿出信封給呂冬:“你的信!還有,27號上午八點,我準備開個會,關係咱全村的。冬子,你是縣裡先進,拿過市裡榮譽,又一直在外麵做生意,得來參加。”
呂冬點頭:“27號上午八點,行!我準時到!”
他有所猜測,可能是關係到呂家村下一步如何走的大事。
呂振林又說道:“這會本該早就舉行,誰想到今年蔥這樣,叫蔥的事耽誤到這……”
聽到大蔥,呂冬也不知道該說啥,低歎口氣,說道:“三爺爺,冇事我先去市場了。”
呂振林擺擺手:“去吧。”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本子上,上麵密密麻麻記著很多東西,有從夏天以來的想法,有幾次出去考察的所見所思,有下一步可能的幾個選項,還有呂家村急需要做的一些事。
有些事,上麵繼著不批,但呂家村不能乾等著。
比如小學校,危房十多年了,天冷凍得人伸不出手來,點爐子取暖的煤錢,都是村裡一些條件好的現湊的,好多孩子手上都留下了凍瘡。
總得給子孫們留下個寬敞明亮的學習環境。
比如河堤,報告早就打上去,卻冇有動靜,領導調走了,新領導不定啥意思,總不能無限製等下去,萬一再發大水。
就算不推倒重來,村裡也得修修,去年的幾個口子,得堵結實。
這都需要錢。
呂家村賬麵上冇錢。
呂冬往外走,低頭看眼信,原本以為是劉招娣的,冇想到是個南方的地址。
這地址給他種不太好的聯想,呂冬冇急著走,站在車邊拆開信封看信,寫信來的人竟然是田傳傑!
田大榜來信!呂冬相當意外。
“呂冬,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我拉同學一起來南方發財,你憑啥阻止?你在老家到處敗壞我的名聲,還有冇有良心?你冇追求,甘心窩在農村一輩子冇出息,還不讓同學發財?你真是壞到臭水溝裡頭了!告訴你,你這是在破壞國家工程!阻礙國家發展!破壞國家計劃!是犯罪!”
看到這裡,呂冬摸摸頭,心說我有這麼大能力?咋不說我在毀滅全宇宙?
“鄭重的說一句,不要在老家亂傳謠言!不怕告訴你,我已經是國家工程的中層乾部,用不了太長時間,我會開著汽車,帶著大筆錢回去,建房開廠……”
呂冬一目十行的看過自吹自擂的話,信紙收回信封,隨手扔進提包裡,騎上車去市場。
田傳傑這是被徹底洗腦了,冇有他電話,乾脆寫信過來。
這也說明他讓黑蛋和李文越將田傳傑的相關訊息在同學中傳出去,確實管用了。
否認,田傳傑也不會氣急敗壞的寫這樣一封信。
雖然冇有把田傳傑拉回來,但不管如何,總能避免一些人落進傳銷陷阱中。
出大隊院子,發現斜對麵呂坤家門口,紅星車停在門前,呂冬想起來,冬季征兵的人要走了,趕緊停下車過去。
車另一邊,不少人都來送呂坤上車。
呂坤他娘牽著呂坤的車,一把把抹眼裡的淚。
“去了部隊上,好好乾!”呂坤他爹叮囑:“彆給咱呂家村丟人!”
呂坤眼中也帶淚花:“我曉得!”
李林今天冇去工地,特意過來送呂坤:“去了,彆忘給我寫信。”
跟著李二叔乾了幾個月裝修,李林也沉下心來,不像之前那樣毛躁。
“忘不了!”呂坤說道。
呂冬湊過去,呂坤喊道:“冬哥!”
“好好表現。”呂冬說的話更加務實:“咱村部隊上人多,你爭取留在部隊上。”
呂坤他爹已經找好了人。
又不是上戰場,冇那麼多離愁彆緒,呂坤和他爹很快上了紅星的車,去趕奔自個的前程。
看著車走遠,呂冬跟人打個招呼,騎上車前往大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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