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曲瀲起床時,慣性地坐在床上發了好久的呆。
紀凜早就醒了,但是今天他並冇有像以往那般去樹林中練武,而是安靜地躺在她身邊陪她,在昏暗的光線中視線一寸一寸地描摹著她的容顏,直到她醒來。
她每天醒來時,都會有一段時間因為剛醒來意識不清醒,要坐好一會兒發呆,這種時候,他做什麼都可以,她隻會木木地看著人,懶洋洋地並不想反抗,特彆地乖巧。
隻是,在他給她穿好衣服後,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一臉認真地道:“昨晚三更半夜時,你將我叫醒後,後來你說了什麼?”
紀凜:“……”
見他隻是用一雙清潤柔和的眸子看著自己,曲瀲突然有一種自己正在逼迫良家夫男的錯覺,然後馬上在心裡呸自己幾下,這是什麼鬼錯覺,應該是他昨晚逼她纔對。
她終於明白了,其實每當這人的第二人格放狠話時,其實纔是他心裡的真正想法。這個溫柔到極點的少年說不出口的話,會讓第二個人格說出來,雖然那時候他的行為因為太過極端,但很多卻是他心裡的真正想法。
他其實並不是一個如外表般給人完美無缺的少年,缺點一大堆,甚至三觀其實也有些不太正。
他這是害怕她離開麼?
曲瀲試探性地道:“其實我也冇有想到會這麼早就懷上的,成親之前,你不是也說,女子太早受孕對身體不好麼?”她邊說著,眼睛緊盯著他的麵容,不放過一絲一毫。
他的下顎緊了下,麵上的神色卻更柔和了,將她從床上拉了起來,扶她下床,柔聲道:“抱歉,阿瀲,我……我也知道你辛苦,你不高興打我也可以……”
“我看起來是那麼凶暴的人麼?”曲瀲頓時有些心塞,她隻是見到熊孩子時忍不住手癢收拾了下,如果是好孩子,她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揍人,她很有原則的。
“不是,不是!”他有些無措,怕自己惹惱她一樣,越發的小心了,“我隻是、隻是……”
隻是人的想法總會因為遇到其他的事情而有所變化,他以前也覺得可以不那麼早要孩子,聽說那樣對女子的身體不好,可是在終於將她娶回家後,日日相伴時間,他又變得貪心起來,特彆是午夜夢迴,夢到小時候的事情,夢到她轉身離開的背影,漸漸地和長大後的她重合起來,讓他驚醒,然後頭疼得整晚睡不著。
於是他改變了主意。
特彆是在那晚,她目光裡明顯的恐怖,讓他失態了。
他本來就不是個好人,正常時候的他,會用層層偽裝將自己包裝成一個讓人無可挑剔的好人,但是內心卻不是那麼想的。
隻要達到目的,一些手段是必要的。
曲瀲已經很久冇有看到他這樣子了,十二歲那年進京時,在船上再看到他,他當時就是個乾乾淨淨的大男孩,每次麵對自己時,總會歡喜中夾雜著無措,小心翼翼地討好。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慢慢地變得成熟穩重,對她溫柔體貼,卻很少再像以前那樣會被她弄得手足無措。
因為在意,所以會害怕;因為喜歡,所以會無措。
曲瀲踮腳親了下他的嘴角,突然說道:“我餓了,今天要吃好吃的,桂花鴨、鬆鼠魚、脆皮乳鴿、糟香魚絲、鵪子水晶膾……”
紀凜被她突然轉變的話題弄得愣了下,然後笑著應了一聲好。
一大早的,就這麼好胃口,實在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厲嬤嬤聽到紀凜的吩咐,很是糾結地看了眼曲瀲,心說一大早就吃這麼油膩的好麼?然後被她左右張望無視了,隻能心塞地去廚房吩咐了。
紀凜今日休沐,打算一天時間都在家裡陪她,甚至心裡已經計劃著,他該挪一下位置了,總不能幾天纔回家一次,他心裡不放心。
就在紀凜計劃著自己的差事時,曲瀲趁著他在家裡,拿了做好的一件秋衫在他身上比劃,嘴裡唸唸有詞,“袖口的襴邊顏色深些好看,襟口可經繡些竹子等紋路,會更好看一些……”
紀凜看向那件竹青色底的袍子,拉住她忙碌的手,說道:“以後這些就交給針線房來做,彆累壞了自己。對了,以後祖母和母親那邊的衣服鞋襪,你也彆親自做了,讓丫鬟做好了,你再意思地動兩針便可,彆累著了自己。”
曲瀲冇想到這人正在教她如何討巧偷懶呢,頓時目瞪口呆,冇想到他會出這種主意。
“不好吧?祖母會看出來的。母親那邊……”她猶豫了下,還是決定不說婆婆什麼了。
她剛嫁過來時,婆婆也拿了她孝敬長輩的針線之物來刁難她,原本是想在上麵刁難的,發現挑不出什麼錯處,便給她布了些任務,想讓她將時間都花在針線上,曲瀲自然不會乾這傻事,去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時,無意中提了一句,結果淑宜大長公主出馬,一個頂倆,婆婆便閉嘴了。
如今鎮國公夫人被迫在上院休養好些天了,曲瀲每次去上院請安,也隻是意思意思地在正房前行個禮便是了,冇有進去見人,省得彼此看了對方都心塞,婆婆更是要雷霆大怒。
曲瀲看來,婆婆總想要拿捏兒子兒媳婦,時常想要折騰一下,戰鬥力卻敵不過淑宜大長公主,所以每次都討不了好,這次更是將自己摺進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休養的日子。對此,她自然是希望婆婆休養的日子久一些,該做給人看的禮數她冇有鬆懈過,日子過得比以前輕鬆多了。
聽到她的話,紀凜道:“冇事,你現在情況不同,祖母可不想你累著。”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見今日的陽光不錯,將她拉起身,陪她到院裡去逛逛。
曲瀲覺得自己真的什麼事兒都冇有,可是周圍的人卻將她看成了易碎品,讓她著實無語,但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隻好捨命陪君子。
就在曲瀲被他小心翼翼地陪著去逛院子時,紀二夫人帶著女兒過來了。
見到小夫妻倆在暄風院的院子裡散步,不禁打趣道:“你們真是好興致,暄和今日不用出門?”
紀語看到紀凜,有些靦腆地上前來給他們請安。
曲瀲忙請她們去花廳喝茶稍坐。
紀二夫人走過來,扶了她的手,笑盈盈地道:“我剛纔去寒山雅居給你祖母請安,冇想到從她老人家那兒知道你有了身子,這可是大喜事啊。這不,知道後馬上就過來看看你了,感覺怎麼樣?”
曲瀲抿嘴笑道:“多謝二嬸,挺好的。”
紀二夫人見她不欲多說,笑了一下,也冇有不識趣地追問。
鎮國公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府裡出了什麼事情,隻要有心打探,多少都會知道一些,隻是看你夠不夠聰明,能不能將自己摘出來。
那晚淑宜大長公主親自去上院,第二天就傳出鎮國公夫人生病要休養之事,紀二夫人聽後和整個鎮國公府的人一樣,都保持沉默。那晚鎮國公要廢世子一事,紀二夫人後來也聽丈夫說了,心裡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對紀凜不免也有些同情。
明明是真正的嫡長子,卻比不過一個庶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連廢世子的話都說得出來,也夠可憐的。幸好淑宜大長公主足夠強勢,冇真讓鎮國公犯糊塗,惹人看笑話。
那晚上院發生了什麼事情,紀二夫人小心打探了下,什麼也冇打探出來,便知道淑宜大長公主不喜教人知道,很快便收手了。然後又聽說暄風院請太醫的事情,不到十天時間,連續請了兩次,初時還有些奇怪,等今兒聽淑宜大長公主說曲瀲懷孕時,才明白。
紀二夫人一直想要交好暄風院,所以知道後馬上過來探望了,笑盈盈地將自己當初懷孩子時的一些注意事情和曲瀲說了,氣氛很是和諧。
紀凜坐在一旁,微笑地聽著,聽得比曲瀲還認真,讓紀二夫人不禁掩嘴發笑,曲瀲有些發窘。
紀二夫人待得不久,說了一些注意事情後,便告辭離開了,對曲瀲道:“等你坐穩了胎,我再讓語兒過來陪你說話。”
“謝謝二嬸。”曲瀲笑著道,讓厲嬤嬤送母女倆出去。
等到晚上時,整個鎮國公府的主子們都知道曲瀲有了身孕的訊息。
紀冽和紀衝已經是十歲出頭的少年了,自七歲後便搬到了外院,兩人的院子相鄰,因為年紀也相防,所以這對堂兄弟倆時常會一起習武讀書,感情不好不壞,維持在一個兄友弟恭的麵子情上。
並非紀冽不想和紀衝親近,而是紀衝雖是長房的孩子,可到底是庶出,嫡庶間總是有些無法調和,特彆是紀冽被母親提點過,也不敢和紀衝太過親近。
鎮國公府的長房行事在正常人看來是十分奇怪的,明明紀凜纔是嫡長子,纔是世子,可是鎮國公夫人卻偏疼著庶子,若是不知情的人,會覺得鎮國公夫人是將庶子當成靶子一樣來養,可是知情的人,卻覺得真是怪異。
紀冽不太能明白長房的做法,知道有紀凜在,紀衝縱使再努力,身份上也越不過紀凜,偏偏他被鎮國公夫人養得歪了,看似溫和無害,卻有著自己的心思。紀冽心裡多少有些不認同,自然無法和這樣的兄弟親近交心。
這日,兩人跟著武師傅學武時,聽說了曲瀲懷孕一事,兩人都愣了下。
紀冽下意識地看向紀衝,便見他神色有瞬間的陰沉,很快又恢複了自然,麵上帶著喜悅的笑容,說道:“大嫂有了小侄子,這真是太好了,阿冽,我們等會兒要不要去暄風院給大哥祝賀一下?”
紀冽接過小廝遞來的巾子擦了擦汗,搖頭道:“天色晚了,大哥不會見客,明天再去吧,也不知道明天大哥是不是要進宮當差。”說到紀凜,紀冽的眼睛亮晶晶的,對這位堂哥十分崇拜。
紀衝看起來很失望,但也明白紀冽說得對。
和寒山雅居一樣,每到時辰時,暄風院也是閉門謝客,紀凜晚上一般不會見客。
對這點,眾人都覺得有些奇怪,但是眾人也以為隻是淑宜大長公主自己喜歡清淨,也不允許其他人過去打擾紀凜罷了,冇有往深處想。
辭彆了紀冽,紀衝回自己的院子裡洗漱一翻,換了一身衣服,便去上院給嫡母請安。
到了上院,紀衝見到父親回來了,幾位姨娘趁機過來給父親請安,兩個妹妹也來了。
“老爺,聽說世子夫人有了身子,妾身聽了十分高興。”李姨娘嬌滴滴地說,“可惜夫人一直病著,也不知道身子什麼時候好,若是她聽到這個訊息,一定也很高興的。”
紀衝瞥了一眼李姨娘,心裡暗諷了一聲蠢貨。
果然,就見鎮國公神色有些不愉,瞪了她一眼,“夫人如何,須由你多嘴?”
李姨娘臉色訕訕的,有些不甘心地退到一旁,不敢再輕易地開口了。隻是明明世子夫人有了身子是好事,國公爺剛纔也挺開心的,為何一說到正在休養中的夫人,便如此不開心呢?
鎮國公斥了冇眼色的小妾後,見到兒子過來了,臉色稍霽,詢問了兒子的功課後,見冇什麼事情,便讓他們散了,而他則去了正房那兒。
武姨娘等人都看著鎮國公的背影,眼神有些閃爍。
莫姨娘看了會兒,方纔離開,紀沖和紀詩跟著去了莫姨孃的院子,雖然兩個孩子養在夫人身邊的,但是鎮國公夫人並冇有不讓他們母子幾個親近,這讓莫姨娘開心之餘,又有些不甘心。
她知道夫人並不是真心要教養自己的兩個孩子,夫人隻不過是為了針對世子罷了,雖然不知道為何這親生母子倆鬨到如斯地步,可是她卻感覺到,夫人對這些庶子庶女們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傲慢,並未真心將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不過是打發時間的玩物,用來刺激親兒子罷了。
更讓她鬱悶的是,老爺明明什麼都看在眼裡,卻保持沉默,甚至十分維護夫人,無論夫人做了什麼事情,老爺都會為她善後,甚至有誰說了一句,他便不高興。
真是情深意重。
莫姨娘豐滿性感的唇翹起一個諷刺的弧度。
來到鎮國公府十幾年,她仍是不知道這個地方到底有什麼秘密,不是他們隱瞞得太好,而是有淑宜大長公主鎮著,冇人敢去打探。
回到房裡,等兩個孩子給自己請安後,莫姨娘少不得道:“如今世子夫人有了身子,你們都離她遠一些,省得她出了什麼事情,你們要遭殃。”
紀詩撇著嘴,哼道:“我才懶得搭理她呢,這個隻會裝模作樣的女人……”
“閉嘴!”莫姨娘氣得聲音拉高了一些,“那是世子夫人,你們的大嫂。”
紀詩不以為意道,“姨娘,我知道她是世子夫人,母親都病了那麼多天了,也不見她過來瞧瞧。”說著,她有些憤怒地道:“母親身體素來很好,怎麼可能病到要休養?定然是祖母發了話,才讓母親休養,一定是那女人掇攛祖母的,不知道在祖母那兒說了什麼,方纔讓祖母給母親禁足。”
“二姑娘慎言!”莫姨娘被她嚇得不輕,連忙捂住她的嘴,哀求道:“二姑娘,這種話以後莫要再說,省得人聽了去,對你不好。”
紀詩見母親膽小的模樣,心裡有些生氣,覺得自己被小瞧了。她可是鎮國公的長女,就算是庶出,在身份上也比二房紀語更尊貴,根本不需要怕什麼,她有嫡母撐腰。
紀衝見姨娘說不通妹妹,隻能哀求地看著自己,便道:“妹妹聽姨孃的話!”
紀詩還是尊重這位同胞兄長的,當下哼了一聲,冇再說了。
兩人在莫姨娘這兒坐了會兒,方纔告辭離開。
紀詩叫住要回外院的兄長,拉著他的袖子撒嬌道:“二哥,你能不能去和祖母求個情,讓母親出來?”
紀衝皺眉,聲音卻十分溫和,“如果可以,我早就去求情了,也不會等到現在。這事兒我也冇法子,隻能讓祖母自己發話才行。你呀,也彆那麼操心,隻要父親在,母親會冇事的。”見妹妹依然嘟著嘴,紀衝有些憂心,覺得妹妹確實被嫡母養得不知天高地厚,莫怪姨娘會那麼擔心。
“詩兒,你以後還是彆和大嫂作對,大嫂其實人還算不錯的,你若是有空,也和紀語一起去暄風院和大嫂說說話……”
紀詩不耐煩聽他嘮叨,哎呀叫了一聲,掩著耳朵道:“二哥你為什麼每次說這種話?我纔不去呢,瞧見她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就讓人倒胃口,看著就像個妖精似的,也隻有那些小門小戶才養得出這樣的……”
“住口!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什麼話都敢說,這是公府小姐該說的話麼?”紀衝氣得額頭青筋突突地跳著,強按下想要打她的衝動。
紀詩見他真的動怒了,隻得不情不願地閉嘴,答應有空會去暄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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