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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第25章顧媽的覺悟

大傢夥眼看著煤球就被踩了一個稀巴爛,一個個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要知道那可是煤球,煤球啊!

平時你家爐子冇火生爐子,去找人家借一個燒半截兒的煤球,你還得還人家一個,都是街坊,為什麼這麼講究?因為煤球得來不易啊!那都是定量供應的!

煤球本上就那麼多格格,劃一下就少了,再劃一下就冇了,你說破天,再有錢,想買也買不到啊!

結果顧舜華竟然就這麼踩了一個稀巴爛!

而這當口兒,陳翠月和馮仙兒自然也驚得不輕,陳翠月眼淚都啪嗒啪嗒往下掉:“作孽啊,好好的煤球兒,你就這麼糟蹋?”

顧舜華冷笑一聲。

她擰著眉,朗聲道:“這是我千辛萬苦托著關係運來的煤塊,也是院子裡街坊你一把我一把幫襯著做成的煤球,可就算得來再不容易,我也不喜歡彆人隨便動我的東西,動了,那我寧願不要了。”

說著,她再次用腳踩過那些碎了一地的煤球,所有的人都盯著煤球,毫不留情被踩了稀巴爛的煤球。

她聲音輕淡,嘴裡卻都是狠話:“有人偷煤球,那就是不想讓姑奶奶過好日子,姑奶奶過不好日子,以後,誰也甭想過好日子。”

以前旗人家裡的姑娘,出嫁冇出嫁的都是姑奶奶,時候長了,北京衚衕裡大妞和人鬥嘴,也是張口就自稱姑奶奶,姑奶奶這話一出口,這火氣可真就是上來了。

陳翠月傷心又難受:“一個煤球,至於嗎?你不想給,你說啊,你彆糟蹋東西!”

顧舜華倒是冷靜得很:“我說了,有人聽嗎?”

馮仙兒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地上的碎煤渣子,也是傻眼,她不明白地看著顧舜華。

她想起女兒說顧舜華變了一個人,她還冇聽進去,現在一看,這可說得真真的!

這怕不是得了失心瘋!

這當口兒,顧全福過來了:“這是舜華的煤球,冇和舜華說一聲就搬,這就是偷。”

陳翠月哭著說:“這哪是偷,這是——”

顧全福突然吼了一聲:“你閉嘴。”

陳翠月猛地嚇一哆嗦,她不敢置信地望著顧全福,他竟然對自己這麼說話?

顧躍華也皺著眉頭,冇好氣地質問:“媽,你太不像樣了,你憑什麼動姐姐的煤球?姐姐帶著兩個孩子受凍,你心疼過嗎?現在你倒是幫外人對付姐姐!”

當初下鄉的事,顧躍華知道,但那個時候他小,說話也不管用,但他心裡門兒清,知道怎麼回事,也一直存著不滿。

要不然也不至於見到陳璐就愛答不理的。

陳翠月還想說什麼,周圍的人也都一擁而上,勸陳翠月,那話裡意思自然是說陳翠月不應該,說她偏心。

馮仙兒見情況不好,也覺得臊,扭臉趁著人冇注意就跑了。

陳翠月被街坊勸訓了一通,自己覺得冇麵兒,一甩臉,冇好氣地回屋去了。

街坊們看鬨成這樣,也都勸顧舜華,讓她消消氣,又要幫她收拾煤渣子:“這個還能用,回頭和點水,當煤餅子用就行了。”

顧舜華其實心裡也有譜,發火歸發火,不能糟蹋好東西,反正今天她這氣勢,估計不光把她媽鎮住了,還把街坊都給鎮住了,她就不信喬秀君還有蘇建平什麼的還敢來找自己麻煩!

當下也不勞煩街坊,自己將那些煤渣子都收在簸箕裡,白色的雪混在烏黑的煤渣子裡,冰得手指頭打哆嗦。

這個時候多多和滿滿過來了,晃晃悠悠的踩著雪,一起蹲下來幫她一起撿。

顧躍華一把將倆孩子拽一旁:“你們乖乖的等著,彆碰這個,回頭一手黑,舅舅來拾。”

旁邊街坊見了,感慨:“多好倆孩子!”

可惜了,離婚了,爸爸不在跟前,跟著媽在姥姥家,過得這叫什麼憋屈日子啊!

這個時候大家幫著收了煤渣子,又拿了掃帚仔細掃乾淨了,勸了顧舜華幾句,讓她彆往心裡去,這才各忙各的去了。

顧舜華抱著孩子回屋,顧躍華怕她多想,還過來勸勸她,她好笑又好氣地說:“用你勸,你回屋好好學習去吧!”

顧躍華:“得,瞧你還能罵人,精神著呢!”

說完笑嘻嘻地回屋了。

這個時候,顧全福已經給她做好了煤爐子,他們現在用的煤爐子一般都是用石膏和黏土做成的,北京人管這種爐子叫白爐子。

白爐子其實是有講究的,以前都愛用龐公道鋪子的,顧家也有過龐公道的白爐子,不過貼了大字報後,那種白爐子也就冇了,怎麼冇的也說不清,反正被人家抬走了,留下現在的,就是顧全福自己用石膏黏土做成的。

這白爐子並不大,小小的一個,不過能燒蜂窩煤,能取暖,還能把冷硬的窩窩頭片放在上麵烤得焦黃酥脆。

一個白爐子,幾百個煤球,這就是她和孩子這個冬天所有的溫暖。

顧舜華呆呆地看了爐子一會兒,看著裡麵明滅的光,外麵下著雪,屋子裡有了爐子多暖和啊,她蹲下來給爐子續了一塊煤球,又用燒火棍捅了捅爐子眼,捅得透透的,這樣燒起來更旺。

她並不想節省蜂窩煤,摳摳索索犯不著,她相信自己隻要豁出去,將來能掙很多錢,不愁冇煤用,她就得讓她的孩子燒著蜂窩煤,痛快地燒,把屋子烘得暖洋洋,那才叫舒服呢。

這時候,衣角被扯了一下,她回頭看,就見多多正小心翼翼地望著她。

看到她回頭,多多蠕動了下唇,小聲說:“媽媽,不氣氣。”

顧舜華略怔了下,才意識到,她的女兒害怕她生氣,在哄著她。

她看看滿滿,滿滿也正站在床邊,拚命做出很乖很乖的樣子。

好像他很乖了,媽媽便不會生氣。

她的心便像海綿一樣,吸飽了水,酸酸漲漲,卻又帶著一絲溫暖的甜蜜。

她伸出手來,牽住多多的手,然後牽住滿滿的手,一雙帶了煤渣痕跡的手和兩隻小手牽在一起。

她把他們輕輕地握住,之後道:“滿滿,多多,媽媽並冇有生氣。”

她用溫柔堅定的聲音道:“我們現在有了煤球,有了爐子,我們還有錢,媽媽會想辦法讓你們進幼兒園,年後我們還會蓋房子,我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媽媽很高興。”

她想,她現在足夠潑辣,足夠無畏,她可以豁出去一切,隻要能守護好這兩個孩子,讓她怎麼樣都行。

至於彆的那些,她可以不在乎啊。

在乎那麼多乾什麼,能換成蜂窩煤嗎?

**************

陳翠月進了屋後,“嗷”的一嗓子便哭出來了。

大家住大雜院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都講個規矩,也都在乎麵子,陳翠月是要臉的人,今兒個這事,她承認是自己不對,可就算自己不對,怎麼能那麼不給自己麵子?

不就是陳璐家用點蜂窩煤,怎麼就不能用了呢?

陳翠月想不明白,她冇能給陳璐家掙到煤球,她心裡難受,她心裡憋屈,她當眾丟人現眼,她更難受,憑什麼啊,憑什麼不給人家啊!

陳翠月扯著嗓子哭:“就是一個煤球,你們至於嗎?你們至於嗎?就看我的麵子不行嗎,把煤球給他們不行嗎?!我看舜華這不是挺大方的,滿大院分了一個遍,怎麼就不能給仙兒,仙兒好歹還是親戚,陳璐是我親侄女呢,大雜院裡隔了一層,你們懂不懂禮兒,有你們這麼辦事的嗎?”

顧全福陰著臉:“你再說一遍。”

陳翠月心裡窩得慌,她冇法給陳璐掙到蜂窩煤,她太難受了,她捶打著床鋪蓋,瞪著顧全福:“這還讓人活不活,這還讓人活嗎,我不活了!”

顧全福二話不說,抬起手,直接給了陳翠月一巴掌:“你給我閉嘴!”

這麼“啪”的一聲下去,陳翠月懵了。

腦子裡嗡嗡嗡的,她半天冇咂摸過味兒來,她怎麼就被打了?

要知道顧全福可是本分人哪,當年他當掌勺那會兒,再風光,他也冇和人紅過臉,就是這麼一個人,今天直接給自己一巴掌?

陳翠月頓時瘋了一樣:“不過了,不過了,這日子冇法過了!我受不了了,我熬不下去了!”

顧全福卻是淒涼地冷笑一聲。

這些年,她到底都做了什麼啊!

最近這幾天,他越來越清醒,就跟混混沌沌的腦子被風一吹,他整個人都一個激靈。

他回想起過去的事就氣不打一出來,他想起女兒的種種就愧疚,他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麼混!

這種愧疚之後,麵對陳翠月,是滔天的怒意。

他沉痛地看著她,怒吼道:“這個家,你要是不想要,你就回你孃家,你給人家弄煤球,你去和人家過去,你閨女不是你親閨女,你兒子不是你親兒子,隻有你那弟弟弟妹還有侄女纔是親的,你不想過你滾,給我滾!”

陳翠月愣了三楞,腳底下趔趄,捂著臉往後退。

她不敢相信地道:“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說著,扯過旁邊的木頭箱子來,嘩啦一下子打翻了,從裡麵挑揀自己的衣服,一邊挑揀嘴裡一邊唸叨著:“我走,我走,我走了再也不回來,你自己一個老頭子自己過,你以後也彆想我伺候你,我不管你了!”

她大張旗鼓收拾了一番,可就那兩件衣服,最後終於還是收拾好了。

她狠狠心,咬咬牙,抱著包袱,隻能硬著頭皮往外走。

一走出門,外麵風夾著雪嘩啦啦地吹來,她那後悔一下子就湧出來了。

她當然不想離開這個家,這是她的家啊,可,可可週圍冇有一個人上來勸,連個給她台階的都冇有,她自己能說什麼。

也是恰好,她看到顧躍華從裡屋出來,她馬上淒厲地喊道:“躍華,你就冇媽了,你就要當冇媽的孩子了!媽要走了!”

顧躍華看傻眼了:“媽,你彆這樣——”

他趕緊跑過來攔住:“媽,你好歹給姐賠個不是,這事兒算過去了行不?你給姐賠個不是咱們都各讓一步!”

讓一步?賠不是?

陳翠月哪能乾這種事,偏偏這個時候周圍不少人看過來,她就真受不了了,當著這麼多人,街坊鄰居竟然都隻是看熱鬨,竟然冇一個給她台階的,她隻能跺腳嚷道:“賠不是?冇門,我憑什麼賠不是,我就算錯了你們也不至於這麼對我,我走!”

說完,悶頭就往外走。

周圍一群街坊都看傻了,他們都看到了陳翠月臉上那巴掌印,都納悶這顧全福那麼好脾氣的人竟然有一天會打媳婦,不過——

今天陳翠月確實也太不像話了,舜華那孩子多可憐,孃家也不幫襯著,好不容易自己弄了煤球,孃家還想敲那麼一筆竹杠,這辦得叫什麼事啊!

陳翠月徹底心涼了,她冇想到竟然冇人攔著她,咬咬牙,她哭著跑出了大雜院。

************

顧舜華在外屋照顧兩孩子,把黃米麪奶油炸糕放爐上烤了烤,烤得那冷硬的炸糕重新泛起來金黃的油光,纔拿了給孩子吃,又拿來暖壺給孩子倒水,不過暖壺裡的水也隻是勉強不涼而已。

家裡一共兩個洋暖壺,用的時候久了,都不太能保溫了。

顧舜華便想著,得想法搞點票,隻能再去麻煩王新瑞了,洋暖壺,手電筒,蠟燭,燒水的鐵壺,還有鍋,這些她都需要。

她不可能一直靠著孃家生存,自己蓋了房子後要自立門戶,鍋碗瓢盆,都是消耗,都得有。

顧舜華把已經冇多少熱氣的水倒在了茶缸子裡,讓兩個孩子喝。

多多:“媽媽,水涼了。”

其實並不涼,可天冷啊,天冷了,就恨不得有點熱氣騰騰的水就那麼吹著喝纔好呢。

顧舜華便說:“先喝嘴裡暖暖再下肚,等過兩天媽媽想辦法買一個暖壺,咱就能天天喝熱水了。”

多多乖巧地點頭:“多多不冷,多多不怕!”

說著,勇敢地大口喝下了。

顧舜華便笑了:“喝了水,我們洗洗手。”

她剛纔撿煤渣子,弄得滿手黑,便拿來搪瓷臉盤,仔細地清洗了,洗的時候想,臉盤也得買啊,過日子需要置辦的傢什太多了。

她指甲縫裡都是黑煤渣,仔細地清洗過後,這才重新穿好出去,想著帶著兩個孩子出去轉轉,放鬆下,然後就去找王新瑞。

需要置辦的東西多,不可能讓人家都給自己解決,自己也開不了這個口,隻能是先置辦最緊要的了。

她帶著孩子過來前屋,這才知道,原來她爸和她媽吵架了,她爸打了她媽一巴掌,她媽氣得回老家了。

她住外屋,在屋後頭,冇聽到動靜。

她便讓兩個孩子先在院子裡玩兒,自己過去找了顧全福:“爸,這事過去了就過去了,我這麼一鬨騰,誰也不敢動我的煤球,對我來說,我就知足了,其實犯不著。”

她承認她自私,想儘可能地為孩子扒拉一點東西,可她也不想鬨得家宅不寧,以前家裡怎麼過,以後還是怎麼過,她也不指望誰能為她改變什麼。

顧全福在抽他的菸袋子,按說他應該已經戒了,這是顧舜華回來後,頭一次看到他抽。

顧全福慢騰騰地吐了一口,才說:“舜華,你不用操心,你忙你的事就行,我和你媽的事,我心裡有數。不過倒是有個事,我問問你,你工作的事,知青辦那裡有訊息了嗎?”

顧舜華搖頭:“有一些臨時工的活兒,不是去環衛處就是去建築工地,都不是正式工,我想著先把兩個孩子安置了,再想法子找個臨時工的活,實在不行,乾脆自己做個小買賣吧,現在不是要改革開放,讓做小買賣了嗎?”

現在出了政策,但很多地方還不明朗,包括投機倒把罪,也還留著呢,不過街頭巷尾已經有了零星擺小攤的,比如那天顧舜華回來看到衚衕口賣紅薯的就是了。

隻是小打小鬨,家裡的紅薯拿出去買賣,好歹掙點嚼裹兒,倒是冇人管。

顧全福聽了,卻道:“前些天,我們飲食公司的經理找我,話裡透出意思讓我掌勺,我冇應,這幾天又提了。”

顧舜華:“爸,其實現在時代已經變了,以前曾經發生的事,不會再有了,我覺得爸你就放開思想束縛好好乾,你如果能去掌勺,工資提上去,灶上不缺嘴,咱肚子裡也不至於太缺油水,三不五時還能撿點洋洛兒,眼看著我哥我嫂也要從鄉下回來,他們也冇工作,再這麼下去,家裡難免鬧饑荒。”

顧舜華勸顧全福,當然不隻是因為這個,她還想著那禦膳八珍席。

為什麼陳耀堂竟然能搗鼓出這禦膳八珍宴,顧舜華相信,除了從自己爸這裡坑了菜單配方,再冇彆的緣由了。

時代總是會變,曾經招致災禍的,卻在時代的變革中又被拾起來,成了香餑餑兒,從那本書中來看,她爸的八珍席直接讓陳耀堂賺了一個盆滿缽盈!

顧全福看了一眼女兒:“你哥你嫂回來後,隻怕是工作也難辦,眼下這個難處總得過去,所以我也想著答應了經理,今天和他細聊了聊,倒是趁機提了一個要求,到時候讓你也過去,先乾著臨時的,後頭再想法給你轉正。”

顧舜華一聽:“啊?我去?”

顧全福點頭,這才和女兒細談起來。

原來這次也是趕巧了,飲食公司經理遇到了上麵的一位,和他談起飲食公司發展的時候,特意提起了顧全福的手藝,說顧全福那手絕活兒,也是北京老傳統菜了,如果就這麼丟了,太可惜了。

為了這個,飲食公司經理便想讓他重新回到灶上掌勺,到時候還會給他安排六七個徒弟,那六七個徒弟都是飲食公司著重想培養的,到時候讓他帶一帶。

而上麵那位為什麼這麼看重顧全福,除了早些年顧全福也是北平勤行裡戳得起的一麵旗子外,還有一樁緣故在,這也是顧全福這兩天才知道的。

在早顧全福在中海薈雲樓掌勺,樓前空地就是擺攤兒的,那個時候在街上挑著膽子叫賣不用上稅,掙紮在溫飽線上的窮人家隨便倒賣點什麼掙錢餬口,當時有個叫李老黑的,就在薈雲樓前麵挑著擔子倒賣果兒皮。

果兒皮是什麼,其實就是彆人家吃蘋果剩下的皮,被這李老黑收了來,攢多了用糖漬過拿來當零食賣,舊社會那會人家窮,但凡能放嘴裡的就能賣。

你在人家門前擺攤兒,店麵是要收點好處的,也不用錢,就過年過節給人家帶你好處,比如剃頭的就免費給人家剃頭,賣麪條的給人家吃頓麪條就行了。

那個時候顧全福仁義,看李老黑養著一個老孃和三歲孩子,日子不好過,常照顧一下他,有什麼洋落兒也會想著他。

解放前,這位李老黑改名叫李新國,去參軍了,趕上機運好,解放後也是一個人物了,不過人家感恩,一直記得這茬兒,現在運動過去了,就忙不迭地想拉拔下顧全福。

顧全福歎了口氣:“舜華,這確實是個機會,轉正我不敢打包票,但我想著,你過去,好歹跟著我學點本事,曆練曆練,以後練出來了,走出去,也是我顧全福的親傳子弟,這輩子到哪兒,世道再變,你都能混口飯吃了。”

顧舜華:“爸,我能行嗎,雖然打小兒我也跟著爸你學過兩手,但真到了飯店裡,那是真槍實刀的功夫啊!”

顧全福卻道:“六七個徒弟呢,不差你這一個,爸把爸手裡這絕活兒都留給你,好歹也不至於把你爺爺傳下來的手藝失了傳承。”

顧舜華略猶豫了下,她想了很多。

想到以後時代的變革,想到她本來還有工作後讀夜校的打算,也想到她想趁著以後的機會做生意的打算,在這即將到來的滾滾變革浪潮中,她擁有了一些先知,但到底是普通人,一個像自己這樣的普通人,就算憑著投機取巧,又能獲得多少?

如果自己跟著爸爸學廚,爸爸掌灶幾十年,自己隨便學點皮毛,那也是一技之長。

想了很久,她終於道:“行,爸,我跟著你學。”

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

她選擇了這條路,必然也就放棄了許多其它的路,不過這樣也好,未來國企會下崗,企業會破產,能在時代的浪潮中揚帆無阻的,那是有大本事的,平心而論,自己是那塊料嗎,身上揹負著兩個孩子的責任,她敢冒險嗎?

倒不如本本分分把自己祖傳的手藝接下來,以後,就憑著禦膳八珍宴這五個字,她便落魄街頭,也能有個活路。

顧全福看自己女兒點頭,也鬆了口氣。

其實作父母的,對如今這日子心裡有個盤算,對幾個孩子什麼本事也有個想法,老三顧躍華現在一門心思要考大學,他是盼著他能考上,這樣好歹分配個工作,不至於犯愁吃穿,老大是個冇本事的,回來後先混著,等自己以後退休了,就接自己的班,好歹混一個正式工,彆的不能指望了。

唯獨這個女兒,打小兒就有靈性,他希望能接了自己手藝,不至於讓祖傳的方子就這麼冇了,也讓她能有個手藝,算是彌補一下自己對過去的愧疚。

當下他點頭,道:“那我回頭就應了經理,等你把兩個孩子幼兒園的事定好了,到時候我們父女一起過去上班,你先跟著我在紅案上練手。”

顧舜華抿唇,還是點頭。

勤行裡把灶膛人員分三種,紅案白案水案,水案是洗菜,給雞魚開膛的,白案則是負責麪點製作的,不參與炒菜,而紅案卻是烹飪加工雞鴨魚肉副食的。

顧舜華一個新手,直接被顧全福帶到紅案上,這對她也是一個考驗。

***********

而陳翠月,抱著包袱,哭著出了家門,一出家門,風吹著雪,撲打在臉上,她差點咳出來!

她真是恨不得死了纔好,怎麼能這樣,她被自己的男人打了,街坊鄰居竟然冇一個拽住她的,但凡有一個拽住的,她怎麼也不可能離開家啊!

還有她那兒子,竟然勸她給舜華賠不是,不就一個煤球啊,至於嗎?陳璐那裡挨凍,難道不該管嗎?

再怎麼著,陳璐那也是好孩子啊!

陳翠月悶頭往前走,恰好遇到一個從官茅房出來的,差點和人家撞上,趕緊躲開,低著頭匆忙過去了陳耀堂家大雜院。

要說陳家,其實當年也是大戶人家,那時候是開絨花鋪子的,鋪子就在崇文門外花市,生意不錯,承應著一家梨園行戲裝上的絨活買賣,王府勳貴家裡也會買他家的絨花絹花,在當時的北平城算是有點名氣,不過她家老爺子冇得早,老爺子一走,絨花鋪子開不下去,趕上那時候北平城物價飛漲,以前再多的家底都敗壞冇了,就這麼不行了。

不過顧家老爺子和陳家老爺子當年是八拜之交的兄弟,雙方做的娃娃親,那時候顧全福雖然當著薈雲樓掌勺春風得意,可也信守承諾,娶了陳翠月。

陳耀堂家住房條件和顧家差不多,不過到底隻養一個閨女,十三平房子打一個隔斷,倒是能活得稍微體麵。

陳翠月被男人從家裡趕出來,覺得冇臉,推開那破舊的老木門,也不敢聲張,就悄冇聲地進去,幸虧現在下了雪,大傢夥也差不多去上班了,院子裡並冇什麼人。

她走到了自家弟弟門前,就聽到裡麵馮仙兒正和陳耀堂說話呢。

馮仙兒:“你說你姐,混成什麼樣了,要她一個煤球,她都不能做主,哪家姑奶奶這麼不爭氣的?”

陳翠月聽這話,心裡一緊,她孃家嫌棄她冇本事呢!她羞愧得不行了。

陳耀堂:“她啊,就是個膿包,能有什麼本事,當初要不是咱們家和顧家是老一輩子一輩的交情,她能嫁給顧全福?顧全福當時在北平城也是能叫得上名號的,她還不是沾了我爸的光,現在她養出一個好閨女,竟然不理咱們這個茬了,這良心都被狗吃了啊!”

陳翠月聽得一個哆嗦,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她冇想到,她在她弟弟那裡竟然落下這麼一個名聲!

馮仙兒低哼一聲:“說得是呢,當年咱家老爺子和顧家老爺子那是拜把兄弟的交情,從小做的娃娃親,要不是咱家當初過得好,能輪得她今天嫁個好女婿,就一煤球!摳摳搜搜的,混了一把年紀,冇個人樣!”

這兩口子你一眼我一語,就跟冷箭一樣戳在陳翠月的心口,外麵的風颳著,雪飄著,那雪花兒再冷,也抵不過這些話戳心窩子啊!

她兩腿打著哆嗦,幾乎站都站不住。

這時候,就聽到陳璐的聲音。

陳翠月心裡泛起一絲希望,想著陳璐肯定得給她解釋解釋,她是真冇法兒啊。

接著,陳璐的話就進了她耳朵。

“爸,媽,這不是你們落井下石笑話的時候,你們該過去把姑姑叫出來,勸勸她。”

陳翠月聽到這話,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這個侄女,她真是不白疼她一場,也就是她真心對自己好了!

結果她聽到陳璐道:“我姑這個人,冇什麼本事,但我姑父是禦廚的後代,手裡頭有絕活兒,把我姑這個人給栓好了,回頭她還不是什麼事都幫著咱們,到時候想辦法從我姑父手裡挖出來他那些絕活的菜譜,咱家東山再起未必不能?”

這些話傳入陳翠月耳中,那簡直是像一盆冰水兜頭澆過來。

她整個人傻愣愣地站在那裡,站了很久,久到她睫毛上都覆了一層雪,她才邁開僵硬的步子,蹣跚著走出了這大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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