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同窗們還和往常一樣,也都不敢離蘇羨太近,不敢在他麵前肆意玩鬨喧嘩,更不敢打擾到他的學習。
他還和之前一樣,在太學院裡十分安靜,上課聽太傅授課,課間便看自己的書。
等到下學了,東宮的小荷或者崔氏就會來接。
他知道他們都怕看見他的手,所以後來他娘說用不著再纏繃帶了以後,每天早晨在去太學院之前,他還是往手指上纏了薄薄的一層,既能遮擋也很透氣。
很多時候是小荷幫他的,道:“我們殿下也是很溫柔的人呢。”
蘇羨道:“溫柔?”
小荷笑道:“那可不是。
為了不嚇到殿下的同窗們,殿下才刻意包上一層的,他們現在都還小不懂得殿下的良苦用心,但奴婢相信,將來長大了,總會明白一些的。”
蘇羨道:“我竟不知我還有這等良苦用心。”
小荷一愣:“啊?
不是這樣嗎?”
小荷包好了,蘇羨便收回手攏進袖中,若無其事道:“隻是我不想早早被定娃娃親罷了。”
小荷這才反應過來,好像女君是說過,要是他再敢嚇哭女孩子就定下給他當太子妃這件事。
小荷玩笑道:“原來如此。
那殿下將來想娶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子當太子妃呀?”
蘇羨心想,他目前用不著考慮這麼遠的事情,如果非要考慮,那必然不是愛哭的。
後來,再養了一陣子,蘇羨的手指就掉痂了。
小指的斷麵長出了新的粉粉嫩嫩的皮肉,雖是好了,但皮肉嫩,平時還是要多加註意。
彼時沈嫻拿著他的小指反覆觀摩了一陣,心情倍感複雜地道:“真醜。”
蘇羨默了默,道:“我也知道醜,但娘大可不必說出來。”
沈嫻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蘇折後一步來了東宮,沈嫻見他踏進門口來,道:“蘇折,你來看看兒子的手指醜不醜,看來他這輩子想要一雙像你那樣好看的手是無緣了。”
蘇折過來淡淡看了眼,道:“還好。”
隨後沈嫻起身道:“阿羨,一會兒讓你爹輔導你功課吧,我回去繼續看我的摺子了。”
留下蘇折陪蘇羨,沈嫻走得很是瀟灑放心。
蘇羨絲毫不耽擱蘇折的時間,立即將書捧了過來,這幾日有些不懂的問題他都積攢起來,準備一次性請教他爹。
蘇羨正翻著書頁,左手小指突然被蘇折拿起審視了兩眼。
緊接著小指傳來一陣冰冰涼的觸感,蘇羨從書中抬起頭來一看,不由愣住。
隻見他覺得很醜的半截小指上,戴了一枚冷銀色的護指。
護指與他之前的小指長度差不多,上麵有一些簡單卻不失別緻的刻紋。
蘇羨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因為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這護指上的刻紋,正是那日在書殿裡他問他爹描的是什麼。
現在再一想當時他爹描繪的形狀,蘇羨這才恍然,那是一個護指的圖形,原來那時候他爹就打算給他做這個。
蘇折挑眉道:“大小正合適。”
蘇羨的手本就有顯修長勻稱之勢,這冷銀色護指將那份缺失的美感恰到好處地修飾填補,襯得他的手有種冷淡的氣質。
蘇折道:“省得你娘成天看見了老想著。”
蘇羨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緩緩上揚起了嘴角,看得出來他很開心,黑白分明的眼裡也流露出一絲絲欣喜之色,道:“她嘴上總說醜,這下不醜了。”
蘇折道:“喜歡的話,往後手長了些,再做相應尺寸的。”
蘇羨道:“我很喜歡。
謝謝爹。”
他爹平時裡對他總是十分嚴格,他從小到大,除去他爹冇在身邊的那兩年,他卻能一直感覺得到,他爹未曾放鬆懈怠的父愛。
爹不會把他掛在嘴邊,但所做的一切都在所謂平生裡。
不僅是這些微末小事,將來他長大以後,會越來越明白,他所擁有的學識和眼界,涵養和心性,還有許許多多,都是爹今時今日嚴格培養來的。
那將是他人生裡的最珍貴的一筆寶藏。
生在皇室冇有讓他覺得多幸福,但是有這樣的爹孃,讓他感到很知足。
沈嫻悄然在門邊外站了一會兒,依稀看見了蘇羨向來不怎麼愛笑的臉上浮現開暖和的笑意,她便抬腳離開了。
不管是當爹的還是當孃的,在孩子那裡都是不可或缺的。
就好比有些東西她這當孃的可以給阿羨,但有些東西,隻有蘇折這個當爹的能給。
這個孩子,不管是她還是蘇折,都是在傾儘全部心力來愛護的。
***蘇羨曉得他孃的這副殼子裡住著一個有趣的靈魂,大概不是屬於這個時代的。
這是他們一家三口的秘密。
蘇羨雖然不會去打擾爹孃談感情,但是不等於他事後不去問。
近來他也對他孃的一些想法和做派感到好奇,冇道理爹能知道他卻不可以知道。
於是一家三口一起用膳的時候,蘇羨便問:“什麼是燭光晚餐?”
沈嫻正吃著蘇折剝給她的蝦呢,一時顧不上回答,蘇折便道:“燭光,晚餐,這很難理解麼?”
蘇羨:“那我可以試試嗎?”
沈嫻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實在難以拒絕。
遂到了晚上的時候,寢宮裡的宮燈全都熄了,一家三口圍著膳桌坐著,桌上點著一排多柄蠟燭,一起沐浴在燭光裡用晚飯。
本來他覺得冇有什麼出奇的,但後來他第一次吃牛排,第一次用刀叉,頗為新鮮,味道也比他想象中的還鮮美。
然後父子兩個都聽沈嫻講,她講著講著,還用銀勺敲擊杯盤,發出不同的音調,配合著唱動聽的歌謠。
見父子兩個聽得入神,沈嫻挑眉含笑,心血來潮,吩咐小荷和崔氏道:“去多拿一些杯子來,要不一樣的。”
不一會兒,兩人就捧上來托盤,托盤裡疊的是各式各樣的杯子。
沈嫻整齊地擺了兩排,一手拿著長匙一手拈著一根筷子,一一敲擊試了試音調,因為杯子不同,音調也就不同。
然後她清了清嗓,邊敲邊唱。
那時她看見蘇折隨意地靠著椅背,深邃的目光一直看著她,眼底裡儘是笑意。
蘇羨則端端正正地坐著,手裡捧著一杯水,年輕的小臉上同樣有著淡淡的笑意。
父子兩個簡直連笑容都如出一轍。
蘇羨忽然想起,之前小荷問過他,將來想娶什麼樣的女子為妻。
他從冇想過這個問題。
隻是此情此景,他忽然有了答案。
他將來想娶一個,像他娘這樣的,住著有趣的靈魂、擁有豐富細膩而又不缺堅韌的內心的女子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