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皇宮的禦書房,琳琅在身為皇後的這六年,踏入過無數次,從冇有哪一次,像今夜這般,舉足艱難。
不僅僅是因雙足凍得僵硬難行,更因她肩上所擔負著,是夫君與稚子的性命,因她將要麵對的,是晉侯穆驍——楚末亂世所向披靡的年輕梟雄,讓她原本永不言棄的夫君顏昀,第一次真正麵露出絕望之色,愴然哀歎天亡大楚之人。
雖然六年來深居禁宮不出,但琳琅有聽過穆驍不少事蹟,知道他是原晉侯穆霆與一歌伎的兒子,幼少之時一直流落在外,在底層磨礪長大,深知民間疾苦,為氣任俠,後長到十八歲時,加入荊州晉軍,在戰場上立下奇功、名聲初顯後,與生父穆霆相認,認祖歸宗。
穆霆膝下兒子不少,且諸公子各自母族俱有一定勢力,可,卻無一人,能夠扳倒半路認父、毫無背景的穆驍。回到穆家的他,不僅在晉侯府,迅速站穩根基,壯大勢力,在戰場上,亦屢立戰功,贏儘人心。
不出三年,穆驍便在決定晉軍生死存亡的劍陽關之戰中,憑其不世出的騎射刀法與兵法謀略,逆轉戰局,反敗為勝,使一己之聲望達到頂峰,在穆霆死後,順利承襲晉侯之位,成為穆家真正的掌權人。
劍陽關之戰,原是顏昀苦心籌謀促成。他接手的楚王朝,就似一艘漏洞無數的巨船,一匹看似華麗實則落滿火星的織錦。各地割據勢力坐大,而朝廷積貧積弱已久,發展民生重振王朝需要時間,他隻能在勵精圖治的同時,如王朝的棋手,以萬裡江山為棋盤,暗中操控,借力打力,令各方勢力互相壓製彼此消耗以保持平衡,不使任何一方崛起稱霸,為楚王朝爭取喘息中興的時間。
當穆驍橫空出世、名揚北地時,顏昀直覺感到危險,他本想將這猛虎,扼殺在他尚未徹底長成之時,為此嘔心瀝血,捭闔各方勢力,暗中推動劍陽關之戰,謀求剪除晉軍,卻未想穆驍竟能以天人之勢,率領晉軍,以少勝多,突出重圍,逆轉敗局。
這頭猛虎,從此無人可擋,他張開了血與火的利爪獠牙,咆吼著衝出劍陽關,以摧枯拉朽之勢,令楚朝大地烽火燎原,一州接一州地臣服在他的悍烈刀馬下,最終,連同楚王朝的心臟——京城皇宮,一同踏在腳下。
琳琅從前以為,這樣的亂世梟雄,定是一名麵目暴厲、凶猛如虎的魁梧悍將,及今夜親眼所見,才發現他與自己想象的莽野武夫不同——穆驍其人五官深邃俊朗,身材修長挺拔,雍嚴的氣質下,一雙冷利的鳳眸,若藏刀鋒,在看向她時,似有鋒刃寒光,如暗流湧動。
與其說是猛虎,更似是頭孤狼,獨行在暗夜裡,天生陰梟嗜血。當他的淩厲眼神,緩緩掃向自己時,琳琅隻覺是鋒利刀刃,在劃過自己的肌|膚血管,一寸一寸,淩遲般地細細剜剮,削肉見骨。
為這眼神所攝、暗暗心驚之時,一種恍惚的熟悉感,又自心底,無聲浮起。琳琅隱約覺得,自己似在何時何地,見過這樣一雙冷利雙眸,宛若孤狼,血腥之氣暗湧,令人不寒而栗。
自五年前,因大病一場,遺失了數年記憶後,琳琅平日,時常會因某事,心中浮起恍惚熟悉之感。她將之歸結為失憶症的影響,並不深想,眼下這等處境,也由不得她浪費時間,去深思一個初見之人的眼神。
當務之急,是儘快說服穆驍,派太醫去為顏昀診治。正當琳琅暗定了定心神,要為此事開口時,她的下頜,忽被身前男子用力鉗住。被迫仰麵的她,驚惶眸光,直撞進穆驍深邃的目光中,那雙冷利的雙眸,此刻對她,浮溢起毫不掩飾的薄涼譏諷。
楚朝皇後五年前落下的失憶症,隻她身邊幾人知曉,於是,她在對視晉侯穆驍時,所露出的驚怔神色,落在不知情的舊情郎眼中,便成了另一種意思。
不是因為恍惚熟悉的如狼冷眸,感到驚怔迷恍,而是對於竟在此時此地,重逢舊人的震驚與彷徨。
烏睫處落沾的白雪,在殿內暖意催融下,瀅如淚珠,顫顫綴在女子明眸邊緣,宛似花凝曉露,為其美色,更添嬌憐。穆驍凝視著眼前這張麵龐,看它既似當年少女清麗,又添少婦柔美溫豔,確是一副極易惑動人心的好皮囊。
隻是,對曾險些死在她手中的他來說,這副偽飾楚楚可憐的皮囊,再不能蠱惑他半分。這些年,無數次午夜驚夢的刻骨之恨,令他時刻清醒記著,眼前這樣一副嬌柔皮囊下,藏著的,是怎樣虛榮狠毒的蛇蠍心腸。
多年前,他尚不是荊州晉侯府的三公子,隻是無父無母、獨行人世的少年阿穆時,在十七歲那年的料峭春寒,來到楚朝京城,結識了戶部侍郎家的大小姐——顧琳琅。
自幼見慣世情冷暖、人心險惡的他,本將一顆心,磨得鐵石般冷硬,可或許是初見之夜的月色太美,或許是人少年時總要昏一回頭,那一年,他一頭栽在了她身上,將一顆真心捧奉與她,發誓一生愛她護她,若有違逆,天誅地滅。
但,他所以為的一生一世,在顧大小姐那裡,不過是為打發閨中無聊光陰,施捨與卑賤之人的一場隱秘遊戲罷了。
她肆意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等戲弄夠了,對他膩了,立馬露出無情的真麵目,不僅將他的真心,狠狠踐踏在腳下,更要秘密抹去他這個汙點,以免他汙了她的清白聲名,礙了她與成國公之子霍翊的金玉良緣。
他差點死在她與霍翊的手上。當年負傷逃離京城時,他在心中立誓,總有一日,會再回到這裡,親手殺了這對狠毒夫妻。隻未想到,顧琳琅的手段與野心,比他所知道的更甚。霍翊也不過是她攀權附勢的墊腳石罷了。她在與霍翊的婚禮上,轉頭又勾搭上了楚朝皇帝,而霍翊在那之後不久,被流至平州,成了癱瘓在床的廢人。
先拿霍翊做刀,殺他穆驍,後又用楚帝顏昀,廢了霍翊。這女子,虛榮狠毒至極,對誰人都無半點真情,一心攀權附勢。她以己身做餌,踩著旁人的迷戀與情意,步步上爬,終爬至世間女子所能及的至高處——楚朝皇後的位置上。
她大抵以為此生榮極,卻未想過,一個王朝的覆滅,來得這樣快。昔為一朝國母,今為階下囚徒,她所鐘愛的權勢榮華,轉眼都是雲煙,她顧琳琅,今時今夜,已是一無所有了。
原本,他想任她死在兵馬的刀戈鐵蹄下,死在她最鄙夷的卑賤之人的手上,就似這些年所想的一樣。但,在來京的路上,他忽然改了想法,就這般讓她不明不白地死了,倒是便宜了她。
他且容她多活幾日,他樂於見她在一無所有、性命危矣的煎熬折磨下,度日如年。他等著她暴露攀炎附勢的本性,一腳踹開無用的楚帝顏昀,轉而去攀附新的有權有勢之人。他期待著,當她發現她想攀附的晉侯穆驍,竟是當年被她拋棄的少年阿穆時,那一瞬間,那張姣美的麵龐,如何因驚恐扭曲變形,如何對他聲淚齊下、懺悔不迭。
等她為苟全性命、攀附權勢,梨花帶雨地跪服在昔日所棄之人的腳下,那時,他再親手將她一刀穿心,豈不更有意趣。
故而,在手下稟報已擒獲楚朝帝後時,他並冇有第一時間,去見舊人。他以為她再怎麼虛榮無情,也能撐熬上一兩日,但冇想到,不過三個時辰而已,她就乾脆利落地,拋棄了為她空置後宮的楚帝顏昀,轉而來此,請見大權在握的晉侯穆驍。
隻是,少年阿穆,會昏了頭,被一無情女子欺騙,晉侯穆驍,這一生,絕不會再被騙第二次。
明輝璨璨的燈樹映照下,穆驍儘情欣賞著顧琳琅眸中的驚駭,將欲向後掙離的她,禁錮得更緊,嗓音沉沉,“你知道,霍翊是怎麼死的嗎?”
遺失數年記憶的琳琅,腦海中根本冇有少年阿穆這個人。她不知穆驍為何突然問起她的前夫霍翊,隻對他一手捏她下頜,一手緊箍她腰的動作,感到驚恐。
她極力掙紮,奈何穆驍臂力驚人,箍如鐵鉗。她半點也掙脫不開,惶急得幾欲齧他手臂,可又怕此舉觸怒穆驍,會牽累顏昀,正焦灼無法時,又聽穆驍貼在她耳畔,聲寒如冰道:“三個月前,我攻下平州,親手將他千刀萬剮。”
這一可怖之語落下的同時,那隻鉗捏她下頜的手,也已緩移至她的脖頸處,粗礪的指腹掌心,緊掐著她的命脈,穆驍眸中漾著寒涼的笑意,聲亦似笑非笑,“顧琳琅,你想怎麼死?”
危急生死關頭,琳琅反鎮定下來。她視頸前鐵掌如無物,定定直視著眼前的陰鷙男子道:“我不過一小婦人,死活無足輕重,重要的,是陛下的生死。陛下此刻昏迷不醒,病情愈重,請晉侯允派太醫院首席謝邈,為陛下醫治。”
她話說得十分清楚,可穆驍卻似一時冇聽明白,他像是對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感到驚訝,逼視她的眼神,帶著幾分審視的古怪,沉凝不語。
琳琅擔心顏昀病情,見穆驍遲遲不語,越發憂灼,是以雖知顏昀品性高潔,應不願低頭禪位、拱手祖宗基業,但隻能依時權宜,為救顏昀性命,極力說服穆驍道:
“楚朝雖衰,但仍是天下正統,諸邊國異族之宗主國。晉侯的天下,尚有三分未收,晉侯若能名正言順地承繼楚朝江山,不僅可享有明君聖主之譽,亦可以正統自居,贏得天下民心,更快統一河山。”
言罷見穆驍仍是以莫測的目光審視著她,擔心顏昀病體難支的琳琅,沉聲催促道:“若陛下他今夜不得救治,有個萬一,來日晉侯縱是坐上皇位,史書工筆,亦難逃亂臣賊子之名!”
這話說下,原先禁錮得她動彈不得的人,忽地一把將她推開,“亂臣賊子又如何”,穆驍冷笑著道,“惡名於我來說,恰是褒揚。至於天下,七分我都已打下,剩下三分,隻是時間早晚問題,顏昀的那條命,對我來說,一文不值。”
這等任人宰割的處境下,禪位之說,是琳琅可用來要求晉侯派醫診治的唯一籌碼。眼見這籌碼,在穆驍這匹惡狼那裡,一文不值,琳琅不禁在這等打擊下,雙眸難抑地流露出絕望之色。
穆驍冷看著顧琳琅眸中微光閃爍,似是感到絕望,但又掙紮著不肯放棄,心中冷嗤連連。
這雙眼睛,最會騙人。
無心無情的顧琳琅,豈會在乎顏昀生死,為一個一無所有的亡國之君,動情絕望?!她這般作態,不過是在強撐著楚朝皇後的體麵與榮耀,不肯在他這箇舊人麵前,露出悔意罷了。
亦或,她心中已然悔極,但深知,再怎麼向他懺悔求饒,最終也隻會換來一死而已,故而劍走偏鋒,換種方式,惺惺作態地展示她身為皇後的“傲骨”,她對顏昀的“情意”,妄想挑起他的勝負欲,另謀活路。
她是天下最會做戲騙人的女子,一個字,一個眼神,都信不得。
穆驍再度開口,嗓音帶諷,“皇後一口一個‘陛下’,看來是真將楚帝放在心尖,民間傳聞的帝後情深,不是作假。既如此,想來隻要能救楚帝性命,皇後願意去做任何事,是嗎?”
琳琅聽穆驍似鬆了口風,又不知他要開出什麼條件,心中忐忑,暗想無論如何,都要為顏昀抓住這最後一線希望時,聽穆驍語意輕浮地繼續道:“我有幾日,未近女色。若皇後今夜,肯寬衣侍奉本侯,我可考慮,讓皇後口中的太醫謝邈,去救治楚帝。”
有如驚雷在耳邊轟然炸響,琳琅周身血液驟然冰冷,她震驚抬首,見穆驍俯身向她靠來,高大身影將她全然籠罩其中,似一頭孤狼,在暗夜中,向她張開血腥獠牙,譏音冷誚,“如何,皇後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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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是個怨念深重的棄夫,一路唱著《回家的誘惑》主題曲,氣勢洶洶地殺回來了,然而在女主眼中:……你哪位??
最近早六點更新,後麵要是因為某些原因,需要改動更新時間,會在作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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