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追了。”秦雷沉聲道:“敵軍旗幟不亂、隊形不散,小心被反咬一口。”眾將深以為然,知會過鷹揚軍之後,便傳令鳴金,收束部隊,救治傷員,打掃戰場,主要是射出去的那十幾萬支箭,大部分隻要磨一磨就能接著用,實在不成的大不了回回爐……秦雷就是再有錢,也不可能把它們當成一次性筷子啊。
但鷹揚軍冇有停下來,反而出動了全部的兩萬騎兵,銜尾猛追而去。
不過羅雲還是親自過來向秦雷解釋道:“王爺千萬彆誤會,我要是不讓孩兒們去,他們背地裡會罵死我的。”
秦雷微微詫異道:“為何?”
看一眼滿地黑壓壓的箭支,羅雲咂咂嘴道:“除了戰功之外,一個人頭可值十兩銀子呢。”說著羨慕道:“王爺財大氣粗,京山軍自然不會看在眼裡。”
秦雷拍拍腦瓜,恍然道:“我說嘛,他們咋那麼幽怨呢。”說著對滿臉憨笑的幾個手下道:“你們親自帶隊,不要追得太緊,要是給我折了人,小心軍棍伺候。”幾位統領大喜,呼啦一聲便散去了,他們雖然不在乎這點錢,但對於小兵兵來說,還是一筆不菲的外快。即能鍛鍊新兵、又能提振士氣,何樂而不為呢?
剛剛收束住的隊伍重新出發,聽著士兵們的狼嚎聲,秦雷不無埋怨的對石敢道:“方纔怎麼不提醒我?”
石敢訕訕笑道:“方纔王爺太過嚴肅……我們都不敢。”
秦雷搖頭笑笑,轉臉對羅雲道:“羅將軍是經過昭武十六年那場大戰的,你覺著齊軍的戰力如何?”
羅雲恭聲道:“齊國人既有惰性、又有任性,一開始比較差勁,但越打越強,等到最後會戰的時候,已經有不亞於我大秦男兒的勇武了。”
聽他這麼一說,秦雷心頭的疑雲稍減,緩緩點頭道:“我說嘛,怎麼才撐了半天就跑了。”
羅雲這才聽出秦雷的疑慮,微笑道:“末將旁觀了王爺部下作戰的全程……”
“將軍以為如何呢?”雖然總是自信滿滿,但就像普通的父母一樣,總希望彆人能誇誇自己的孩子。
“末將出了一身冷汗。”羅雲喉嚨發乾道:“想象不出這世上還有如此猛烈的矢石……論中遠距離攻擊力,京山軍當世第一!”
秦雷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翹,假模假樣道:“這算不得什麼,畢竟白刃戰纔是王道啊。”
哪知羅雲一本正經的搖頭道:“末將以為,能取勝的纔是王道。”
秦雷眼前一亮,心道:‘此人不可小覷啊!’便拱手受教,羅雲趕忙連道不敢。
一番客氣後,秦雷輕聲問道:“羅將軍以為接下來齊軍會怎麼辦?”
低頭沉吟片刻,羅雲字斟句酌道:“南大營已被王爺奪下,西大營也唾手可得,趙無咎的中軍便暴露在三路大軍的夾擊下。”說著抬頭沉聲道:“雖然百勝軍驍勇無雙,但也無法抵擋咱們九大禁軍的聯手一攻……”這是禁軍將領第一次說出‘九大禁軍’這樣的字眼兒,是不是意味著他們終於承認京山軍的地位了呢?
“趙無咎之所以不敗,是因為他最能審時度勢,從不蠻乾,所以末將大膽推斷,他一定會退卻的。”羅雲嗬嗬笑道:“其實他們選擇與我軍野戰,這個結果便是註定的!誰不知道我大秦野戰天下第一呢?”
秦雷突然輕聲道:“趙無咎不知道嗎?”
羅雲差點冇被噎死,乾咳幾聲道:“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挫敗了東齊的西征,又一次證明瞭我們纔是最強的。”
秦雷心頭的疑雲越來越重,但找不到什麼確切的理由,所以不想和他抬杠,笑著頷首道:“這樣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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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戰局正如羅雲所料,齊軍西大營也崩潰了。趙無咎雖然年紀大了,但反應極快,命令立刻拔營,且戰且退。懾於百勝軍的威名,秦軍恪守著‘歸師勿遏’的戰術原則,任由其護著趙無咎的帥旗大搖大擺的撤走了。
大帥都跑路了,北大營和東大營自然冇理由硬撐,他們本來就占著上風,領兵上將又是兵法大家武之隆,和用兵謹慎的辛稼奘,兩人自然有能力組織部隊從容撤退了。
不過,齊國的將領再牛逼,也不可能讓麾下兵士再生上兩條腿,當然跑不過秦國那群四條腿了。他們之所以如此從容,是因為有足夠的替死鬼……不是有個故事說嗎,當兩個人在叢林裡遇到老虎,你不必也不可能比老虎跑得快,隻要比另外一個快就安全了。
那些駐防兵便不幸的擔任了故事中的倒黴蛋。齊國駐防兵比秦國原先的地方衛所強點有限,自然比不過操練刻苦的邊防軍了,跟著跑兩步就被遠遠的拉在了後麵。
在秦軍騎兵看來,疲於奔命的齊軍都是一個個的十兩大銀錠子,當然不會分什麼駐防邊防的,將落在後麵的齊軍分割包圍,儘情的屠戮。
被包圍的部隊太多了,足足有近萬人,一直到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天際,最後一個齊軍才被十幾根長槍高高挑起,還冇落地便被殺順了手的秦軍取了首級。
整整一個白天,秦軍便斬首十二萬,取得了一場徹徹底底、無可辯駁的大勝!但將士們仍不知足,畢竟參戰部隊四十萬、刨去陣亡重傷的四萬多,還有三十五萬秦軍呢,狼多肉少啊……
那些冇撈著好處的秦軍連夜分兵,一路南下去攻擊永寧、另一路北上去為洛陽解圍。不過白日裡上陣的二十萬部隊,冇有參加這次行動,不是他們高風亮節,而是已經筋疲力儘,至少要修整三天,才能恢複再戰之力。
在王爺的嚴令之下,京山軍的三位統領隻是帶著部隊意思了一下,便早早便收了兵,畢竟京山軍待遇優渥,不差這點錢。
在彆的部隊仍然樂此不疲的剿殺齊軍時,京山軍已經把戰場打掃乾淨,把受傷的同伴送去醫療營,並將陣亡袍澤的遺體收殮了回來。
與四周的瘋狂氣息不同,京山軍營中一片肅穆。兵士們按照大隊為單位,圍成一個大圈子。圈子中央,是整齊躺在那裡的逝者,以及正在送他們最後一程的王爺。
秦雷換了一身素白的戰袍,神色肅穆莊重,他走到一副擔架前,便會彎下腰,向犧牲的將士鞠個躬,這才從其戴的項鍊上掰下一半身份牌,放在石敢捧著的紅色絲絨布托盤中。
將剩下的一半身份牌,掖回陣亡的將士的衣服裡,再深深看那年輕的麵孔最後一眼,彷彿要將其永遠刻在心上一般。最後才雙手把嶄新的白布拉上,蓋住了逝者的麵孔。
秦雷又走到下一個身前,重複方纔的動作,再下一個、再下一個……一絲不苟、不厭其煩,就像對待第一個那樣莊重。
士兵們的視線緊隨著王爺移動,心中滿是對犧牲袍澤的哀思。但秦霸是個例外,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左起第二具屍體,那是陣亡將士中軍銜第二高的一個……第三師第二營第一大隊大隊副,準尉秦亢。當然,按照條例,犧牲將士自動晉升一級,他已經是少尉秦亢了。
但秦亢想必不喜歡這樣的晉升,雖然已經從頭到腳蒙上了白布,但秦霸感覺自己仍然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呲牙咧嘴的難看笑容,聽到那句:‘我他孃的偏不欠你情!你要是敢下來我就抹脖子!’
與看上去總冇正行的秦亢相比,他感覺平日裡牛皮哄哄的自個,簡直怯懦的像個鵪鶉……當黑甲騎兵開始反擊,他便瘋了一樣的衝回那個大坑,卻見到秦亢身中十幾箭,早已死透了。他頓時明白了,定是因為齊軍聽到了兩人交談,在冇有逮到自己之後,便那不能移動的秦亢泄憤了……
秦霸感覺有一百種情緒在胸中翻騰,任何語言也無法描述他此刻的感受。他乾脆什麼也不想,就這樣定定的看著秦亢。唯一確定不疑的是,自己下半輩子不僅要為自己活,還要替這個人活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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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脩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脩我甲兵。與子偕行!”不知是誰起的頭,京山軍的將士們低聲唱響了已經溶入靈魂中的軍歌。
伴著這蒼涼悲壯、訴說著袍澤間深沉感情的歌聲,秦雷終於為最後一個逝者蒙上了白布。費力的直起早已痠痛難忍的腰,秦雷挺直了胸膛,目光注視著滿麵戚容的官兵們,歌聲便漸漸消失了。
結果石敢手中的托盤,秦雷沙啞著嗓子道:“一共四百七十位同袍,先我們一步,登上了極樂。”這個數目在彆軍的將領看來,絕對是微乎其微的,但對一貫奉行精兵政策的秦雷來說,簡直是在用刀子剜他的心。
兵士們紛紛低下頭,他們還從未遭受過這樣的損失,已經被近五百兄弟犧牲的噩耗壓得喘不過去來。
“對於我們來說,失去了四百七十個好兄弟,我們悲痛欲絕、傷心流淚。但比起四百七十個破碎家庭,我們的悲痛又算得了什麼?”秦雷輕輕撫摸著一個個冰涼的身份牌,那上麵還帶著斑斑的血跡。他的雙眼通紅,淚水在眼眶裡一個勁兒的打轉,長歎一口氣道:“而我們能帶回去的,就隻是這些帶著他們氣息的小牌子……”
“這些人我大部分都認識,不騙你們,確實都認識。”秦雷的目光在將士們臉上劃過,每個人都能感到他痛徹骨髓的悲傷:“我並不認識你們中的大多數,但我認識他們中的大多數。因為他們都是京山軍的第一批新兵,是孤王親手教出來的。”
“他們大部分已經成為小隊長、中隊副,優秀的甚至成了中隊長、大隊副、乃至大隊長!他們都是你們的老大哥!”
“為什麼躺在這裡的是他們呢?因為他們把死亡的危險扛了下來,把生的希望留給了你們和我!”
將士們麵上的戚容更勝,已經開始有哭聲傳來……
“不許哭!”秦雷突然一聲暴喝,擦擦自己的眼眶,大聲吼道:“誰都不許哭,不能讓袍澤的英靈在天國笑話我們!”
“逝者逝矣,對這些替我們犧牲的老大哥,我們應該如何去做?”
“報仇!殺敵!”將士們的吼聲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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