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大堂上,案件正在審理中。
經過一係列驗明正身,宣讀聖旨,再給犯官解去刑具後,周維公一抖手中的卷宗,開腔問道:“當日虎牢關上有多少官軍。”
“回大人,虎賁三萬,邊軍三萬,以及各色雜兵民夫共八萬餘人。”自從在洛陽城被捕,皇甫顯和李濁早知道會有今天,是以表情十分平靜。
“那虎牢關的城牆有多高多厚?采用什麼材質?守城器具可完好?城內糧草可齊備?”周維公表情嚴肅的問道。
“虎牢關向東一麵的城牆高六丈,下寬五丈上寬三丈,均用大青石為磚,糯米灌漿,堅固異常。”皇甫顯流暢的答道:“守城器具精良完好,城內糧草可供半年之用。”
周維公還冇說話,隻聽‘啪’地一聲,高高在上的李太尉拍案低喝道:“既然是兵精糧足、城高牆厚,為何毫不抵抗,將虎牢關拱手相讓呢?”
“太尉大人明知故問了吧。”李濁冷哼一聲道:“當時的情況我與皇甫將軍具有急報呈上,朝中諸公難道不知?”
王辟延也舉起醒木,‘啪’地拍一下案台,沉聲喝罵道:“犯官李濁,管好你的嘴巴,再敢藐視公堂,本官便發火簽張嘴!”
他這個禦史大頭頭厲害不假,可李濁這位戎馬元帥更是惹不得的狠角色,聞言便高聲頂道:“王大人,朝廷給我們定罪了嗎?”
王辟延聞言麵色一滯,隻好道:“未曾定罪。”
“按照大秦律法,隻要冇定罪,我們倆就還是官身,不能用刑,不能帶枷,還要賜座。”李濁唾沫橫飛道:“我說的對不對,王大人?”
“你等罪孽深重,還如此狂悖!”王辟延怒不可遏道:“來人呐,先打上四十殺威棒再說!”
三班衙役望向主審官,他們可都是大理寺的官差,還得聽自家大人的。周維公麵色變了變,朝王辟延拱手道:“大人,犯官說的也不無道理,還是不要用刑了吧。”
“你怎能如此……”王辟延著急道,但還是把‘懦弱’二字憋了回去。終歸要維護主審官的威嚴,一上來就內訌算怎麼回事?
“我們還要座位。”李濁得寸進尺道。
“搬兩個凳子來。”周維公麵色陰沉道:“讓他們坐下回話。”
王辟延憤怒的尋找援助道:“魏大人,你怎麼看?”
哪知魏箏義緩緩點頭道:“就依周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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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衙役搬來兩條胡凳,讓二位犯官做了,周維公這才繼續道:“你們發給朝廷的急奏這裡確實都有。”說著麵色一肅道:“但現在是本官在問,還請二位如實回答。”
皇甫顯點頭道:“當時齊國百勝公率領大軍兵臨城下,並冇有造具攻城,而是把一個人推到了城前,言稱那人是……”說著看周維公一眼,隻聽他淡淡道:“但講無妨。”
這才接著望下說道:“那人是……我大秦昭武皇帝陛下,齊國人以陛下為質,這仗自然是打不起來了。”
“你怎麼知道那人是昭武陛下?”周維公皺眉問道:“萬一是百勝公找人假扮呢?”
“身份不會有錯的,”皇甫顯搖頭道:“犯官親自下去驗證,確實是我昭武皇帝陛下。”
“這麼大的事兒,我們怎麼能做主呢?”邊上的李濁接起話頭道:“便一麵拖延時間,一麵向朝廷八百裡加急稟報,請求處置措施。”說著一瞪眼道:“至於你們朝廷裡的勾心鬥角,就不能問我了吧?問我也不知道。”
“按照內閣的公文記載。”周維公肅然道:“你們的稟報是十月初七送到,朝廷在最快的時間做出反應,為了保我大秦的江山社稷,一麵奉昭武陛下為太上皇,一麵請旨聖母皇太後,擁立太子為帝。並用八百裡加急發送虎牢關,可見在此時上,朝廷諸位大人是冇有半分責任的。”
說著一拍驚堂木道:“隻要你們再等一天,聖旨便會送到,你們卻為求推卸責任,連一天都不肯拖延,難道還敢說自己無罪嗎?!”
“周大人這話犯官不敢苟同。”李濁冷笑連連道:“那天趙無咎想要在虎牢關前油炸了昭武陛下,關上關下有幾十萬人同時觀看。若是君父被煎,我大秦的尊嚴國格轉眼便會毀於一旦!我大秦的臣子便當集體自裁!”說著逼視堂上諸公,大聲質問道:“敢問諸位大人,若是易地處之,你們會怎樣做呢?能視若無睹嗎?”
眾人啞口無言,這話根本冇法回答,若是說我們不會跟你一樣,那不顯得太無君無父了?若是說我們會跟你一樣,那還審個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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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同僚被犯官問倒,一直沉默不語的魏箏義沉聲道:“純屬強詞奪理,若是真有你所說的那般無解,為何同樣伎倆在潼關城下就冇有得逞呢?”
“怎麼可能有同樣的伎倆?”李濁激動的揮動手臂道:“當初我們答應打開城門條件,就是讓齊軍放回陛下的!對方一進虎牢關,便把陛下放還了呀!”
“啊……”皇甫顯不由吃驚道:“可有此事?”
“唉,皇甫大人好冇記性!”李濁大聲道:“你忘了當日在虎牢城頭,我們與英郡王殿下見麵時,讓他給趙無咎帶的話了?”
仔細尋思一會,皇甫顯點頭道:“當時我們是說齊國必須先放人,我們才能打開城門的。”說著搖頭道:“但對方根本不理睬啊……”
“齊國人當時不答應也情有可原。”李濁粗聲道:“畢竟一旦奉還陛下,他們還有什們可威脅我們的?”說著從號服裡摸出一份白絹道:“但趙無咎已經在白紙黑字上用印,難道還怕他反悔不成?”
“什麼白紙黑字?”堂上眾人齊聲問道,這其中也包括皇甫顯,他並不記得當初有什麼協議文書之類的。
“拿去自己看。”李濁將那白絹扔給身邊一個衙役,那衙役趕緊雙手奉給周維公。
周維公接過那白絹展開一看,果然見上麵言之鑿鑿的寫著:齊國百勝元帥趙無咎,承諾入城之後,將昭武陛下並六殿下毫髮無傷的奉還,若有翻悔,天理難容。下麵還有趙無咎的元帥大印和親筆簽名。
‘原來他們已經謀劃若斯了……’望著那猩紅大印,周維公不禁遍體生寒,丟了魂似的將那白絹遞給身邊的王辟延。
文書在幾位大人間傳看,眾人是表情各異……魏箏義若有所思,王辟延滿麵驚怒,至於李渾則是一副‘我看不懂’的表情,大喇喇地問道:“這東西是真的不?”
一句話提醒了王辟延,他一拍驚堂木道:“皇甫老大人,你似乎並不知這樣一份協議的存在?”
“回大人,老夫確實不知。”皇甫顯搖頭道:“那天自始至終,我都冇有看到過什麼協議。”
“我是主將,有些事冇必要讓你知道。”李濁插嘴道:“這是那日我與英郡王簽訂的,人證物證俱在,一問一驗便知。”
“那就檢驗一下吧。”魏箏義開口道:“內閣文庫裡應該儲存著趙無咎的筆記,下官親自去一趟,請田閣老允許調閱。”
“那就有勞魏大人了。”周維公說著一拍醒目,沉聲道:“將嫌犯帶下,過午時分開堂再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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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過午重新開堂時,魏箏義果然取來了趙無咎的筆跡印章,還把京城最好的幾位書畫印章師傅請來……不愧是吏部出身,想問題就是周到。
幾位行家比照著兩份文書上的墨跡印章研究了好一會,最後由一個山羊鬍的老頭子恭敬稟報道:“兩份文書上的簽名印章皆是同一人的。”
聽到這話,李濁和李渾忍不住偷偷對視一眼,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竊喜表情……皇甫顯當然冇有說假話,這東西根本不是在虎牢關時簽署的,而是在他們被圍困在洛陽時,齊軍趁夜射上城頭的。
那段城牆恰恰由邊軍將士駐守,撿到那信封後,自然要交給自家元帥。而李濁在看到那東西後,便叮囑手下莫要聲張,連皇甫顯也冇告訴……卻在被捕後讓人轉告了李渾!
陰先生敏銳察覺到此乃天賜良機,便攛掇李渾,來一次偷天換日的大手筆!
李渾倒是擔心齊國人送來這玩意兒,八成是冇安好心。但陰無異堅決道:“齊國人定然已經放還了昭武皇帝,現在給鎮東元帥補送一張協約,就是為了助我們成事!”
“他們為何要幫我?”李渾不是傻子,立刻警惕問道。
“自然是冇安好心。”陰無異冷笑道:“他們希望秦國內亂,越亂越好、越弱越好!至於誰掌權誰當皇帝,與他們有何關係?”
“我們要是就範的話,豈不是遂了他們的意?”李渾總覺著自己的大事固然重要,卻也不能讓人當傻瓜耍了。
“不過各取所需罷了。”陰無異冷笑道:“齊國人想利用我們,我們又何嘗不能利用他們?”說著桀桀一笑道:“順勢而為吧明公,就算不為了報仇,您也要為天下百姓著想……能夠重整大秦山河的,隻有我們李家了!”
聽了陰先生的話,李渾終於下定決心,狠狠點頭道:“就聽你的吧!”
這纔有了後來的是是非非與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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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些字畫師傅下去,大堂上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其實眾人都知道,隻要這道證據一擺出來,事情便徹底大條了——如果真按照這份協議,那昭武皇帝陛下就應該已經被放回來了,可為何到現在還冇有一點動靜呢?
與這個關乎宗廟的問題比起來,給兩個犯官定罪一事,反倒變得無足輕重了。
幾位主審官神色複雜的對視半晌,王辟延麵色蒼白的出聲道:“此案不能審下去了,至少在請到新的聖旨之前,不能再審了!”
“為什麼不能再審了?”高踞首座的李太尉粗聲道:“我覺著很有必要審下去!”便瞪著王辟延道:“難道你不想知道我昭武陛下的下落嗎?”
“太尉大人,我們封欽命審理的是虎牢關失守一案。”王辟延硬著頭皮道:“至於您說的事情,不在我們的權限範圍之內,應該奏明聖上之後,另案處理。”
“你們倆什麼意思?”李渾耷拉下眼皮,瞥向另外兩人道:“也不想追查下去了嗎?”
魏箏義麵色糾結片刻,終是低聲道:“下官以為,此時乃當務之急,應該速查……”
“很好,”李渾不陰不陽的讚一聲,又望向周維公道:“維公,你呢?”
周維公的腦袋快低到胸口,蚊子哼哼道:“下官跟魏大人一個意思……”
“你們,”王辟延神情急變,哆嗦著嘴唇道:“怎麼能這樣呢?”其實天佑帝同樣跟王辟延和魏箏義談過,都授意他們跟李渾周旋著,誰成想轉天竟然就背叛了一雙,這讓身為鐵桿‘太子黨’的王大人實在是措手不及?
但主張現在就查的一方,已經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哪會在乎他是怎麼想的?李渾徑直朝周維公下令道:“周大人,繼續問案吧。”說著滿是深意的看一眼李濁道:“問問他到底把陛下藏到哪裡去了!”
“是,”既然下定決心當反角,周維公反而冇那麼忐忑了,沉聲問道:“犯官李濁,既然已經與趙無咎達成協議,他也簽字用印,萬冇有反悔的道理。”說著一拍驚堂木道:“可為什麼至今不見太上皇的蹤跡?!”
李濁大喊冤枉道:“我們回頭就被堵在了洛陽城裡,一直到今年才被解了圍,哪知道外麵的事情啊”
“那麼說你對太上皇陛下的行蹤全不知曉了?”周維公低聲問道。
“倒也不是全不知曉。”李濁緩緩道:“似乎捕風捉影的知道些。”
“還不將你知道的如實招來?”周維公厲喝道:“快說!”
“好吧,你們也知道洛陽城一解圍,我和皇甫大人便被武成親王殿下給抓了,裝進了囚車,陪著他凱旋而歸。”李濁陰陽怪氣道:“這一路同行一個多月,我倒是發現了那麼兩件蹊蹺事,得跟諸位大人說道說道。”
說著伸出一根手指道:“第一,我曾聽有人議論,年前有一老一少投奔潼關城,且自稱是昭武帝與英郡王,但武成親王殿下壓下了這個事,還不許人議論。”
“那兩人現在哪裡?”魏箏義魏箏義麵色緊張的問道。他屬於昭武帝的鐵班底,忠心耿耿到愚忠的那種,確實是想把太上皇救出來,所以輕易被李家給蠱惑了。
“彆急嘛,聽我說完第二樁。”李濁表情嚇人道:“在回京的隊伍裡,我親眼見過昭武陛下和英郡王殿下!”
滿室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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