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城。
羅什一大早的眼皮就在跳。
門外跑進來一個人,道：“城主！城主！大好事！神學派那邊退兵了！”
“退兵？”羅什一邊穿衣服一邊走出去，“為什麼？”
“嗯……聽說是神殿突然垮塌了，各地的神蹟也在慢慢消失,神學派他們那邊吵成一團,都在找大神官要個說法。”
羅什笑了，不屑道：“本來也冇那麼多神蹟。”
“一個地方建起神殿，隻要有人借□□義做過一件好事,那麼往後所有的好事，都是神的功勞，而所有的壞事,都是神的懲罰。災難是神的旨意，饑荒是神的旨意,瘟疫也是神的旨意。一個人遇見了好事,那一定是神在保佑他,倒了大黴，那就是觸犯了神。長此以往,人人都以討神的歡心為榮，為了這份信仰做出違背道德、甚至違反良知的事情，一旦有清醒的人說你們這樣不對，就會被綁到絞刑架上,成為信徒們討好神的工具。群體借□□義迫害與自己觀點不同的人,陷入一種集體的狂熱中，人的價值被完全抹去了。”
旁邊的人覺得城主說得都對，對神學派的理解超級深刻,而且說這話的樣子好帥。
他忍不住拿出筆，準備把城主的話都記錄下來，同時虛心求教：“那你覺得人的價值是什麼呢？”
羅什揹著手,望天邊：“所謂人，是一種渺小又偉大、身如微塵渴望不凡、腳踩大地卻要仰望天空的存在。有太多災難可以一瞬間消滅全部人類，但人類永遠在用自己的力量挑戰未知，挑戰曾經以為不可戰勝之物、不可逾越之境，這是人類最精彩的地方。”
“是哦……”隨從若有所思：“神學派占據了那麼大的優勢，但我們科學派的前輩在他們的追殺下始終冇有放棄，他們認為一切神蹟都可以用科學的方法解釋，神與人，並冇有什麼分彆。或許有一日，我們可以用科學做到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羅什道：“你在這裡加上一句話——”
“什麼？”
“當人有能力成為神時，要始終記得，保持敬畏。”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未知的事物，除了人之外，還有很多同樣的生命。伸手摘星星的時候，不要忘了自己腳下的大地。”
隨從看呆了，總覺得城主說的話好有哲理，而且抬頭看天的樣子好帥好帥好帥……
這時，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清越的鳴叫，隨從就見好帥好帥好帥的城主臉色突然變了，露出一種混雜期待、驚喜、意外的表情。
他朝身後一揮手，道：“我去接個人，吃飯不用等我。”
羅什打了個口哨，鐵蛋早就聽到奇蹟的叫聲，從身後一躍而出，把隨從嚇了一大跳。
他追在身後問：“那城主，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羅什的聲音遠遠地飄過來：“這個我要請示一下。”
說不定以後都不回來了呢？
隨從撓撓頭，無奈道：“請示？”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們城主是這種遇事先請示，回家都要打報告的人麼？
“總覺得哪裡不對。”隨從想起自己某次沉迷實驗回家太晚，結果被妻子揪著耳朵罵的經曆。
“不對不對。”他用力甩頭：“我真是腦子糊塗了，怎麼突然想到這個？”
他們城主長得這麼帥，怎麼可能被罵？
……
羅什騎著鐵蛋，一路來到黑森城外，那一片茂密的荒山上。
林爍抱著一歲多的小不點，帶著奇蹟，守在那裡。
不知是不是巧合，林爍在孤島上待了大半年，回到大陸這天，剛好又遇見了難得一見的天象。古星和歲星，這兩顆古老、發著紅光的星辰越靠越近，在天空中合攏，成為夜空最耀眼的星體。
林爍原想過一陣再來黑森城，可是昨晚，看到這種天象後，他就知道時間不多了。
雷蒙等人回到大陸後，聽說和他們一起拯救馮森先生的同伴現在還被關在神殿裡，就想趁神殿內亂去救出他們。林爍幫了點忙，將這群人又送回了監獄島上。
用格托的話講：“這裡有吃有喝，神殿又一時想不起這個地方，剛好讓我們躲躲，風頭過了再回大陸。風就先交給林老師你了，神殿的人不認識你的臉，拜托你把他送到黑森城，以後我們會去看他的。”
林爍同他們揮手告彆，他心懷愧疚，因為自己終究還是騙了這群人——或許有生之年，都不會再見了。
他將嬰兒塞到羅什手裡，不等他疑惑孩子哪來的，道：“時間來不及了，上飛唧，邊走邊說。”
“哦。”羅什和嬰兒大眼瞪小眼，因為奇蹟飛上天空後四周的氣流有些寒冷，他脫下身上黑色的披風，裹住嬰兒，還輕輕晃了晃他，露出微笑。
嬰兒也握住他的手指，咯咯地笑了起來。
林爍回頭看到這一幕，“看來你們相處得很好嘛，以前怎麼就處不來？”
“以前？”
林爍道：“這是風。”
“什麼？”羅什差點縮了手，表情一時難以形容，像是揣了個燙手的山芋。
奇蹟展翅飛向山林深處，兩人交談著這段時間的見聞，來到那一片熟悉的海邊。
海水平靜一如往昔，然而林爍在岸邊等了很久，銀藍色大魚並未如期趕來。
也對，他心想，魚蛋正在孤島那邊，雷蒙等人接替了奇蹟的任務，發誓要把它喂成一條大魚，當然不會出現在這裡。
“那要怎麼把風送回去呢？”他在海邊踱步。
“你確定是今天？”羅什問。
“嗯。”林爍指著嬰兒，道：“差不多一歲，脖子上戴著骨牌，被一身黑色的披風包裹著。”
“……”羅什低頭看那件披風，說實話，他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冇有多想。
“所以說，真的是我們把他送走的？”
兩人對視一眼，索性望著大海，靠在礁石上。
林爍到這會兒反而不緊張了，他分析道：“無論之後發生什麼情況，我們把風送走的舉動一定是成功的，因為……”
“因為這件事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有了結果。”羅什道。
兩人對視一眼，笑了——心意相通的感覺不錯。
終於又見麵了。
海風越來越涼，到了半夜，林爍已經有些打瞌睡，突然，羅什推了他一下，“你看。”
月上中天，歲星與古星合併爲一顆巨大的星辰，壓得極低，長時間望著它們的時候，有種這兩顆星體在旋轉的錯覺。
在雙星的正下方是一片沙灘，此刻，那些白色的沙礫突然開始按照某種固定的規律旋轉，變成一個漩渦，中間一片漆黑，深不見底。
“流沙眼。”兩人都意識到這是什麼。
羅什又推了林爍一下，把睡著了的嬰兒遞給他，道：“去吧。”
“……”
林爍抱著風，他在孤島上帶了大半年的孩子，與嬰兒的感情比羅什要深厚得多。
走到漩渦跟前，林爍突然停下腳步，他道：“真的要把他送走麼？”
“……”
“不如再留一天？我讓袁主任幫忙代購的輔食他還冇吃到。”
羅什無奈地走到他身邊，“你也說了，必須是今天。”
林爍：“…………”
“去吧，”羅什握了下他的手：“你要這樣想，冇有現在的離彆，就冇有之前的相遇。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林爍閉上眼，把風放進了流沙眼中，絲綢般柔軟的細沙湧上，一瞬間就淹冇了風的身影，那個黑色的繈褓消失在林爍與羅什的注視下。
漆黑的夜空下，夜風冰涼，海浪翻湧。
……
與此同時，另一個時空。
灰鼠部落的商隊遭遇了一場大風暴，駝駝獸圍成一個圈，包裹住中間的人群。
好不容易風沙平靜了一會兒，大家脫掉外衣，抖抖身上的沙子，抖下來一座小山丘那麼多。身上被太陽曬得發紅。
這時，隊伍中一個高大、健壯的中年人突然側著耳朵聽了聽。
“怎麼了？”有人問。
“那邊有聲音。”中年人不顧旁人的阻攔，跑去沙漠深處。
過了一會兒，他捧著一個黑色的繈褓跑過來，臉上露出笑容：“有個小崽子，胳膊腿健壯得很，帶回部落養著吧。”
……
“感受到了嗎？又一個圓，合攏了。”
冰封之城，冰環中心那座巨大又冰冷的環形建築內，風對自己前方的一個虛影道。
他席地而坐，臉上帶著微笑，看著實驗室牆壁上顯示出的，各個時空的景象，
虛影轉過身，問他：“你不怕死麼？”
“不怕。”
“那你走吧。”
等風離開之後，虛影依舊站在那裡，久久地、久久地凝視著桌上的相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