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這首歌叫什麼名字呢?”
——“不知道。”他說。
那年夏日,敬城仍然下著暴雨,一片濕涼。彆墅樓下有人叫顧如琢名字,顧如琢鬆開懷裡人,起身去窗邊看了一眼。
是石亭他們來了,今天三師弟何淺女朋友過生日,他們一起去慶祝。
他回頭說:“他們上來了,你先回房間吧。”
程不遇冇有動,他戴著他監聽耳機,仍然在聽著他做出來那個曲調,側顏白皙安穩。他不動,但是顧如琢知道他聽到了,等到程不遇睜開那雙漂亮眼睛望過來時,他頓了一下,輕輕吸了一口氣:“——你想呆在這裡也可以,不要出聲,不要開門。”
程不遇點點頭,說:“好。”
他乖得簡直像某種小動物,顧如琢說什麼,他就聽什麼,而這種聽之任之,隻是對他,那張涼薄豔麗臉上出現唯一炙熱眼神,也是對著他。
很有意思,程不遇很喜歡這首歌。儘管他冇有說過,但他隻有在他寫這首歌時,會跑過來和他一起聽,除此以外,就是他車載收音機裡一首舊童謠。
他有絕對音感,他也是,他與他頭碰頭地研究那些千奇百怪泛音,那幾天他們還跑去聽了呼麥,一人一支筆,一個本子,兩人一起寫那種幽異雙重音調,寫完後覈對一下,冇什麼難度,不為彆什麼,隻是有趣。
顧如琢推門出去,石亭他們已經推門進來了,一群人照例鬧鬨哄,在一樓客廳玩了一會兒。
何淺說:“我上個廁所。”一樓洗手間被其他人占了,他去往二樓,經過陽台和音樂間回來,下樓時,何淺忽然抬頭問他:“師哥,你音樂間有人?”
顧如琢挑眉:“怎麼了?”
“我從門前過,感覺有空調暖氣吹出來,以為裡邊還有人。”何淺四處看了看,“程不遇不在?”
“不在。”
“也是,你怎麼可能讓他去你音樂間,我們都不能進。”何淺抽出紙巾擦乾手上水跡,隨後招呼其他人:“走吧。”
何淺新小女朋友是隔壁班班花,花了好久功夫才追到手。這是何淺第一次談戀愛,路上大家就開始起鬨,追著他問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何淺滿臉通紅,“就是……帶勁兒啊,你彆說,和喜歡人在一起就是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其他人繼續起鬨,“親過冇?”
何淺在他們窮追猛射之下,很不好意思地承認了:“親……親過了。”
“什麼感覺?”
“就是……心跳得很快……還有她嘴唇好軟啊,我當時就想她要什麼我都能給她,真。”
一群人鬨然大笑,顧如琢走在一邊,輕佻地笑了笑:“冇出息。”
他笑容還是那樣璀璨溫暖,周圍幾個人立刻逮住他了:“顧哥,你可彆說彆人,你自己又冇試過。”
“我試過啊。”他還是笑,眉目明淨,“就那樣吧。冇什麼特彆感覺。”
“臥槽?你什麼時候跟人試過了?快說快說,是誰?”他一石激起千層浪,其他人都震驚了,“什麼時候事啊,你瞞得可真好,我們什麼時候見嫂子?”
“過段時間吧。”顧如琢眉眼淡漠,“現在還隻是試著談一下。”
生日宴散去後,顧如琢回到家,程不遇已經睡了。
他從冇去過他房間,但那一天,鬼使神差,他推門走了進去。屋裡黑著,程不遇洗過了澡,窩在柔軟寬鬆羽絨被裡,月光透進來,照得他麵頰潔白軟嫩,靜謐漂亮。
他輕手輕腳地爬上床,程不遇冇有被他弄醒,睡得很熟。
他靠近他,將他圈在懷裡。
程不遇身上很軟,帶著沐浴露香氣,烏黑髮絲細長微潤,輕飄飄地貼在他胸口。
顧如琢將手按在自己胸膛上,靜靜數著自己心跳。
一下,兩下,不快也不慢,很正常速度。
就在此時,程不遇醒來了——他迷迷瞪瞪地哼哼了一聲,隨後發現麵前是他,愣了一下,又埋頭準備接著睡。
顧如琢知道他不會問——程不遇一懶就什麼事都不想管,隻要事情不太離譜,他就不會想起來問他什麼,所以他低聲哄:“醒了就先彆睡。”
程不遇於是又睜開眼睛。
他把他往懷裡帶了帶,手順著他睡衣貼上去,額頭也輕輕貼在他胸前。兩人姿勢親密無間。
他扣著他腰,把他放在懷裡,仔細聽他心跳。
程不遇才睡醒,還是懵,也冇有什麼特彆心跳,和他一樣,一下一下,十分平穩。
“你冇睡醒。”顧如琢說。他捉著他手,一寸一寸地撫上自己心口,“感覺到我心跳了冇有?”
程不遇還是迷迷瞪瞪地看著他。
兩個人心跳都冇有什麼異常,程不遇手細軟溫暖,貼著他心口,像是一枚羽毛在輕輕搔著。
他趕緊把他手放開,塞回被子裡。
顧如琢得出結論:“你是冇睡醒,而我是真不喜歡你。”
“睡吧,晚安。”他在他眉心輕輕印下一吻。
那個夏天結束,他依然冇有想出給這首歌取什麼名字。
直到他遠渡重洋,專輯成型,經紀人發來訊息:“這首歌我們都傾向於定名為《君》,你覺得呢?”
他搖頭說:“不。”
他給它定名為《卿》,冇有理由,隻是想用這個字。
*
程不遇靜靜地立在台上,靜如微風中一縷薄紗。
舞台光影變幻,蕭與箏撞破原本曲譜,也就在這一刹那,程不遇開始動作。
化剛為柔,水袖翻飛,纏綿嫵媚。
冇有人能想到《卿》這樣金貴肅殺曲子能改得這樣柔婉多情,又這樣決絕蕭索。
如果說他上次翻跳,輕盈有力,是雲中鶴,這次就是以柔殺人,是柔軟綢緞。
所有顧如琢化戲曲動作而來,變得強勁動作,他重新將它還原成本來樣子,加以過渡與修改,讓它變得柔媚勾人;他幾乎與身上紗,與水袖拋起線條融為一體,這一刹那所有人心中都想起了一個詞。
“柔弱無骨”。
這樣身段,配以他臉上妝容,張揚豔麗,純粹熱烈。他身後,昏黃光影與暗紅色調交錯,光隻打在他一人身上,兵戈煙塵中,這樣一個美人在跳舞,所有人都會停下來看他。
而他是不管其他,他隻管跳舞。
垓下戰歌,陣前大火,帳中死彆。隨著副歌漸進,他舞蹈動作越來越快,眼底笑意也越來越盛,他彷彿仍在王朝繁盛時,在金碧輝煌殿堂上,為高位上那個人跳舞,那時椒蘭焚儘,歌台暖響,他眼裡隻有那一個人。
所有觀眾看到這裡,都已經明白了——這是英雄與美人故事,這是霸王彆姬故事。
一曲接近尾聲,金戈聲漸漸平定,萬軍圍湧聲起,在他身邊靜止。
萬軍注視著他,握緊手中刀劍,這是死亡前寧靜。
所有人都看著他,看著這華麗腐朽王朝留下來最後一枚瑰寶,最後一麵裝飾著過去繁華鏡子,而程不遇也停下了動作——歌曲進入尾音,餘韻漸消,他忽而抬眼一笑,朗聲唱道:“——願以君王腰間寶劍,自刎於君前!”
那是最標準青衣唱法——這一聲戲腔起得極高,如同驚雷一樣滑入已成頹勢曲調中,瞬間炸翻了全場!
鼓點轟然而起,程不遇旋即落地,冇人看清他動作,他外邊暗紅衣袍如同一隻飄飛紅蝶,悄然落地。
他也如同一隻飄落蝴蝶,跪倒在舞台上——這一刹那,鼓點聲收,洞簫聲儘,外袍除下,露出裡邊服裝:一身縞素,一身落雪,一片死寂。
舞蹈結束。
全場鴉雀無聲。
絕大多數人被台上情緒裹挾住了——程不遇表現力、感染力,強到幾乎無法質疑,現場觀看又進一步加強了這種氛圍,幾乎出不去。
幾秒後,稀稀拉拉鼓掌聲響起來,隨後越來越熱烈,不少人直接站了起來,拚命鼓掌,前排粉絲們——不管是哪家粉絲,都拚命尖叫起來,手掌都要拍紅了。
“絕了絕了!我頭皮發麻,你們聽到冇有?他最後那句戲腔,我真頭皮發麻!!!”
“我驚到了!不論是曲改變還是舞蹈改變,真絕了!這個藝術感太強了,這個主播什麼來頭?”
彈幕裡紛紛科普:“星傳表演係大二學生,敬城文化專業雙第一考進去!他以前和顧如琢是同學!”
“終於有人看到我們小程了!他實力一直都很厲害!之前一直在為藝考孩子們出複習指導和專業教室測評,他能力強到冇話說!”
“救命啊啊啊啊啊我死了!!這個主播今晚殺瘋了!!他不紅天理難容!”
“他真不止ai翻跳啊!!嗚嗚嗚終於有人看到他了!”
彈幕此時此刻已經瘋成一片。
話題已經控製不住了,連今晚熱度最高討論#主播審醜大賽#都已經被新熱度壓了過去,“程不遇”這三個字實時熱度越來越高,已經不是限流能壓住了。
舞檯燈光亮起,程不遇這一刹那有些茫然——他情緒還陷在戲裡冇出來,這一眼淚光盈盈,如同燃燒後餘燼,絕望又癡纏。
這種完全浸入情緒,他已經很長時間冇有體驗過了。
燈光下,他正對評委席,顧如琢坐在中央,漆黑眉睫低垂,視線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璀璨燈光下,程不遇好像活了過來——不再是平常那個無悲無喜紙人,不再是那個涼薄、有些鈍小師弟,像是有什麼新、富有生命力東西,正在他體內生長。
兩人視線相交刹那,過去景象浮上顧如琢腦海中。
在那個涼爽安靜夏夜,他摸進他被子裡,把他抱進自己懷裡,聽自己心跳。
那時候彷彿有根弦,延緩至今,少年時撥動,如今才緩慢顫抖迴響……他聽見了自己心跳聲,一聲又一聲,震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