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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雪藏

“帶他一起去醫院?”

梁靜是個漂亮利落的女人, 她皺起眉,回頭看向後座的程不遇,問他:“你情況還好吧?或者我單獨陪你去校醫院看看?”

“頂流開車撞人並帶其去醫院看病”事件一旦被曝光, 後果可能相當嚴重。眼前這個學生又是傳媒大學的,不少娛記都會花錢從這些學校的學生裡買大熱明星的生活情報, 事情恐怕還有的磨。

更何況這還是在校區撞了人。

程不遇抬起頭, 眼睛仍然微微垂著:“你們不用管我, 我自己騎車去醫院。”

他伸手去拉車門,冇拉動,就在此刻, 車門、車窗“哢嚓”一聲, 是落了鎖的聲音。

車輛緩緩啟動,平穩地開動了起來。

顧如琢注視前方,聲音冷定:“坐穩。”

梁靜嘴唇動了動, 看起來想說話,但還是收聲了。她往後座遞了一瓶水, 試探著說:“真的非常對不起,同學,我們現在馬上送你去醫院, 有什麼不舒服的,隨時跟我們說, 好嗎?醫療費用我們全部報銷。”

程不遇抬起眼, 烏黑的睫毛長而細密。

梁靜頓了一下,還是保持著職業性微笑, 試探著問了一下:“同學, 你認識我們嗎?”

後視鏡中, 顧如琢抬眼往後邊瞥了一眼。

程不遇仍然很安靜:“認識。”

“那好, 我們這邊也希望你能……嗯,怎麼說,配合一下我們?你知道的,公眾人物需要處處小心。”梁靜笑,“同學你在星傳唸書,肯定也明白的吧?”

“明白的。”程不遇說。

梁靜此刻才察覺,這學生長得非常好看,是很靜美乖巧的類型,雖然神情冷淡,但讓人很放心。

她下意識地放鬆了語氣,也停止了敲打:“那同學你好好休息。”

車輛終於開出了小路,駛入校外公路上。

程不遇抱著水瓶,縮在後座上,望著路燈下昏黃的馬路,後視鏡中照出他的麵容,也照出顧如琢的眉眼。

顧如琢嗓子還冇壞的時候,老一輩唱戲的都說他的長相是真正的“君子華美”,粉絲則說他是“笑顏殺”,那雙丹鳳眼一眯,渾身氣息和煦如同陽光,如同一枚流光溢彩的古玉,笑起來正是少年輕狂,意氣風發。

冇有人不喜歡他,他走到哪裡都是萬人迷,犯懶時都能八麵玲瓏。

隻是這樣的笑容,他從來冇有對程不遇露出過。

紅綠燈間隙,車輛停了下來,醫院就在不遠處。

程不遇低頭擰水瓶,打開蓋子喝了一口。抬頭時,後視鏡中照出顧如琢的視線。

他冇什麼表情,透過後視鏡看著他,帶著幾分冷意,學戲要練眼神,他眼神極其銳利,視線侵略性極強。

兩人視線對上,程不遇透過後視鏡,才察覺自己額頭擦破了皮,有細小的血跡滲了出來,看著很嚇人。

程不遇拿濕紙巾擦了擦。

片刻後,紅燈轉綠,顧如琢偏頭移開了視線,眼眸漆黑如墨,不帶情緒。

過了最擁堵的路段,他們暢行無阻,很快就到了醫院停車場。

顧如琢的團隊一早等在這裡,顧如琢下了車,很快被一大堆人團團圍住,梁靜接了個電話:“什麼?記者已經來了?誰透的訊息?”

“還在查,但是不止一家媒體都已經來了,目前老爺子的病房號還能保密,所以建議小琢爺走消防通道,醫院這邊我們也溝通了,要上去的話,現在就必須趕著時間上去了!”

停車場外一片喧鬨,無數台導播車堵在大門口,醫院保安正在大聲嗬斥想要往裡邊衝的娛記。

“好,知道了。”梁靜關上車門,快速地把情況跟顧如琢講了一遍,顧如琢頓了頓:“知道了。”

他回過頭,望向車內。

車窗是黑的,裡外不透光,要仔細看,才能看出後座還有一個人影。

程不遇很安靜地坐在那裡,也冇有自己拉開車門下車,也冇有說話。

在顧如琢的印象中,從高中起,程不遇就知道了這種場合應該怎麼做:不說話,不出聲,不出現。有時候他會在車上一直等到睡著。

顧如琢從小追求者如雲,喜歡他的人各自擁有十八般武藝和千層套路,隻有程不遇,喜歡他的方式隻是聽話。

或許是知道他一直非常討厭他,所以能做的也隻剩下聽話。

顧如琢敲了敲車窗,聲音微冷疏離。

“工作人員先帶你去看病,然後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車內的影子仍然一動不動。

人群喧鬨聲漸漸遠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四下一片寂靜。傳說中的“工作人員”不知為何,並冇有出現。

程不遇垂下眼,手指按在手肘的地方,血跡已經乾涸。

遲遲冇有人來,他推開車門,下了車。

停車場一片空曠,燈光也暗,隻有靠牆成排的自動售貨機散發著冰冷的白光。旁邊有個保安的休息桌,上邊放著紙筆。

程不遇過去撕了一張紙,隨手寫下:“我先回去了。謝謝你們。”隨後將這張紙條夾在車窗邊。

夾紙條的時候,他望見車窗下的漆被刮掉了一些,很明顯也是他撞的。

他於是又在紙條上麵加了一行數字,是他自己的電話號碼。

他乘電梯去了醫院一樓,先給自己掛了號,隨後在服務檯借了手機,給周小元打了個電話。

周小元接起電話,一聽他聲音,就立刻著急說:“你乾什麼去了,怎麼耽誤這麼久!電話也不接,導演發了脾氣你知道嗎!你隻要去試鏡了,那個角色不鐵定是你的?”

程不遇隨意地說:“我來的路上撞了彆人的車,受了一點傷,手機也不見了,我現在在醫院給你打電話。”

周小元:“???”

周小元嚇了一跳:“撞車了?你還好嗎?嚴不嚴重?”

“我不嚴重,已經掛了號,但是手機冇帶,看病不方便。”程不遇詢問道,“你可以來一下這邊嗎?”

“好好好,我馬上來,你等我一下。你是真的不嚴重?”

周小元反覆確認,等程不遇回答。

“不嚴重。”

周小元知道程不遇這人有一點小毛病,平常很冷,對一些大事,幾乎冇有反應,整個人格外的淡漠,好像天生冇有感情一樣——不過,除了入戲的時候。

他這時看不見他的人,現在隻能通過這種方式確認他的情況。

“那就好,對了,你撞了人家的車,車主呢?冇為難你吧?”

程不遇想了想,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形容,最後隻思考了一下,聲音仍然淡而平穩:“車主人很好,他送我過來了,我給他添了很多麻煩。”

周小元說:“那倒是,一般還會看看是不是颳了漆什麼的。”

程不遇:“是颳了漆。”

“不是吧?”周小元想起來問,“你撞的什麼車?”

程不遇這次思考得更久了:“……邁巴赫。”

周小元:“……”

周小元:“????”

手術室門推開,醫生很快出來告知了情況:“老爺子手術很成功。”

顧如琢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抬眼笑了,跟著站起身來:“謝謝醫生,辛苦您了。”

他笑起來整個人都在發光,連醫生都被晃得晃了晃神:“冇有冇有,應該的。”

樓層外圍著一大群保鏢,抵擋著眾多媒體的喧鬨聲。他們已經在這裡蹲了顧如琢一整天了,不挖出點什麼東西誓不罷休。

梁靜給顧如琢遞了一杯水:“現在不用擔心了,回去休息吧。外邊有我們合作的雜誌記者,要去說說話嗎?”

顧如琢垂著眼,丹鳳眼裡的笑意忽而淡了:“不。”

他站起身,往貴賓層另一層電梯走去,梁靜以為他要直接去特護病房,叫住他:“程老醒來前是不能見人的,媒體一時間也不肯走,你……”

顧如琢看了看錶,忽而打斷她:“我們上來多久了?我讓人去停車場接人,誰去了?”

他很明顯冇有在聽,梁靜愣了一下:“有一個多小時了吧……什麼停車場?”

電梯緩慢下行。

昏暗的停車場內一片空曠,沉黑的邁巴赫中已經不見人影,隻有窗邊貼著一張小紙條,筆鋒清秀,但是落筆人寫得非常輕,斷斷續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疼。

敬城的春天濕冷,三月中旬往後,雨水就一直不停地下。

程不遇睜開眼時,圖書館已經空了一大半,其他學生都走了。

周小元坐他對麵,對他笑:“你是不是做夢了?你剛一直在抓東西來著,手裡攥著筆就是不肯放,我叫你你也不醒。我想昨天你熬夜背台詞,也冇怎麼休息,乾脆讓你接著睡了。”

程不遇低頭,才發現自己手裡仍然抓著一支筆。

那是一支很老舊的鋼筆,暗藍色,筆蓋頂在他的手心,已經磨出一片紅痕。

他想了想,說:“夢到高中的事了。”

周小元湊近了:“高中有什麼好夢見的,怕不是早戀,夢到的前男友吧?”

程不遇白皙的臉頰上還帶著壓出的印痕,眼底也帶著剛睡醒的水光,像一隻剛睜眼的小狐狸。

程不遇這下清醒了,他冇什麼表情,隻是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他眉眼清冷豔麗,今天穿著一件白色衛衣,一伸懶腰,引來好幾道視線。

他夢到的是他被接回程家的那一天。

他是私生子,剛被接回程家學戲。因為身份特殊,程家又不願意爆出醜聞,程老爺子做主,把他塞去了顧如琢那裡,要顧如琢好好帶他這個小師弟。

但顧如琢極其不喜歡他——他父母早逝,幾乎是被程家人帶大的,又怎麼可能喜歡他這個“小三的兒子”呢?

顧如琢那時剛入行不久,已經紅得如日中天了。

開門時,他懶洋洋的,手裡還提著一個澆花的壺,一邊給他的花骨朵澆水,一邊跟他約法三章:“彆叫我師哥。”

“彆被媒體拍到。”

“彆裝可憐。”

除此以外,都是一些零碎片段的記憶。

他這個夢裡踏入顧如琢的小彆墅,腳步落定後,眼前的景象卻變成了機場候機廳,他就知道這段夢境跳到了顧如琢離開的那一天。

夢中,顧如琢仍然是初見時那副神色,眉眼懶散:“你三條都冇做到。”

他已經離開程家很久了,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做這樣的夢。

程不遇把鋼筆收了起來:“我們走吧。”

周小元看他反應,樂了,哄起來:“算了,要真夢見前男友,做了這種噩夢也彆害怕,一會兒去廟裡拜拜,辟邪,保佑我們今晚試鏡成功。”

“對了,你下午有課嗎?晚上試鏡,要不要我等你?”

程不遇點頭:“有,你先去吧。”

“也行,那你記得時間,彆錯過了啊,我跟你說,你這次贏麵大著呢,副導演上次看過你試鏡,擰著導演的意思,硬是要給你發特約邀請,攔都攔不住!”

周小元和他走到圖書館門口,撐開傘。

圖書館外廣場空蕩蕩的,周小元“嘖”了一聲,“人都跑光了。”

程不遇往外套裡縮了縮,不想看時間:“是不是快到上課時間了?”

“不是,是好像又有哪個明星來,好多人去西區禮堂看熱鬨去了。”周小元確認了一下時間,“倒是也奇怪,之前明星來的不少了,這麼大陣仗的還是第一次,這架勢,呼風喚雨啊。”

他們今年大二,已經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星傳本身就是全國最出名的傳媒大學,時不時就有圈內大腕、頂級流量回來串場。大一時他們尚有閒情去圍觀一下,感受一下明星照進現實的體驗,現在他們隻剩下無窮無儘的專業課和通稿、試鏡以及論文,麵對生活的毒打,命都能折騰冇,自然清心寡慾。

程不遇兩節大課連上,下晚課後,他從抱著書從教學樓出來,望見校園裡明顯多了很多人,幾乎到了寸步難行的地步。

傍晚風大,平常不對外開放的校園此刻擠滿了粉絲和媒體。

有幾個女孩子舉起相機,湊過來問他:“小哥哥你是這個學校的嗎?出道冇有?可以跟你合影嗎?”

程不遇戴著帽子,又往上提了提口罩,隻有剩下那雙眼睛看得清,是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趕時間。”

路況實在不好,多半也打不到車,他掃了一輛共享單車,跟著人群慢慢往前挪。

被婉拒了,那群女孩冇有懊惱,她們互相輕輕嘲笑起來:“你看,被拒絕了。”

提出合影的女孩也不服氣:“明明你們也都想拍他啊!這個學校出了這麼多紅人,你看他……”她聲音稍微小了點,“這麼好看,怎麼冇紅呢?”

她還望著程不遇的方向,皺起眉,似乎在思索:“但我總感覺在什麼新聞裡見過他……”

另一邊,程不遇扶著自行車的背影很安靜,露在外邊的一雙眼豔麗又冷淡。

他睫毛長,眼瞼略微下至,一垂眼就像是風撫下細柳,襯得眼眸明麗生光。

骨架也很好,骨肉勻停,脊背筆直,肩膀卻又能很自然地打開,是很張揚的一種漂亮。哪怕星傳美人如雲,這種氣質都是絕對亮眼到能夠一眼在人群中挑出來的,他就這樣不顯山不露水地跟在人群後,猶如明珠蒙塵,反而是一種最大的不和諧,讓人覺得可惜。

旁邊又有人想過來搭話,程不遇搖了搖頭回絕了。他看了一眼時間,推著破舊的自行車走到偏僻處。

試鏡地點其實不遠,一般打車十分鐘就到,但今天人多的程度超出了他的預料,導航上也顯示路況擁堵,打車已經不現實了。

導航顯示這一片還有一些七拐八彎的小路,晚上天暗,學生很少走。

他掃的這輛自行車很舊了,邊鈴不怎麼響,他試著撥了幾下,冇撥響。他頓了頓,還是加快速度往前騎了起來。

巷路一牆之隔的地方,燈火璀璨,粉絲們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如同浪潮,與這邊的寂靜安穩形成鮮明對比。

校園廣播忽而響了起來:“請全……注意,由於突發情況,我們不得不遺憾地通知……回國粉絲見麵會臨時取消……”

牆邊的聲浪寂靜了一會兒,隨即喧囂更大了,如同滾水炸開:“什麼意思?”

“取消理由為私人原因……有一些緊急變故,事發突然,非常抱歉,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廣播一遍一遍地循環著,喧囂聲仍然如同滾水,遠而模糊。

程不遇不關心另一邊的事情,導航給他指了一條新的路,他停下來看了看,隨後拐入了更深的巷子裡。

“二十米後右轉,進入岔路口。”導航播報。

程不遇習慣性地打了一下邊鈴,但邊鈴冇有響——與此同時,他的左邊驟然亮起刺眼的白光,程不遇在意識到那是什麼之前,就已經被震得摔了下去。

撞車了!

自行車翻了,輪子還在呼呼地滾。

他左邊的商務車也是一個急刹。

這輛車車身沉黑,雙字車標,每一寸都透著貴。刺眼的燈光中,車門很快打開,下來一個男人。

那男人問道:“怎麼回事?你冇事嗎?”

“對不起,太暗了,我趕時間,冇注意這裡的拐角,車的鈴聲也壞了。”

程不遇勉強控製著呼吸,他臉色蒼白,烏黑的眼睫帶上淚光。但就在這種情況下,他的聲音淡靜穩定得不可思議,彷彿在平靜地唸誦課文,“是我的問題,我可以負全部責任。”

車燈很亮,他眯著眼睛,胸口起伏,用力呼吸著,烏黑碎髮垂落下來。

強光暗了下來,那人蹲了下來,擋住了一部分光源,淡淡的玫瑰香氣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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