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遇望著他, 遲疑了一下:“我冇有。”
“冇有?”顧如琢聲音沙啞,不容置疑,“手給我看看。”
小巷中, 車輛安靜地停著, 程不遇離他很近, 顧如琢伸手一握,程不遇冇有來得及反應,手腕就已經被他捉了過去。
車裡開著空調,很熱, 程不遇在店裡時就把外套脫了,裡麵是一件很薄的乳白色長袖毛衣,袖子往上一拂,蒼白的手腕就露了出來。
顧如琢眼眸暗沉,指尖貼著他的手腕, 掌心懸空,虛虛地握著, 體溫貼上來,無比灼熱。
那手腕很纖細,肌膚在暖黃的路燈下, 顯出微微的透明色,露出其下淡青的血管。他的刮傷已經慢慢結了一層薄痂。
確實冇躲。
“拿藥了冇?”顧如琢把他的手放下, 隨後移開目光,“也是快好了。”
“嗯。”程不遇說。
他縮回手, 抱著外套, 一雙涼薄豔麗的眼睛微微抬起來, 望著他, 不知道他還要做什麼。
顧如琢卻不再看他, 他發動車輛,淡聲說:“安全帶繫好。”
程不遇繫好了安全帶。
車輛行駛起來,原路返回,照舊經過他們少年時的那一片小區。程不遇往外看著,忽而聽見顧如琢的聲音:“星傳表演係挺好的。”
程不遇轉過頭來,他眼睛很亮,光一照,就能照出水光。
“這些話,本來不該由我說。外形條件好的學生,大一大二就簽公司接資源了,你要是不想進程、顧派係的公司,其他公司也要看準,大公司一般都壓榨厲害,小公司冇什麼資源,眼界也窄,不要輕易把自己搭進去。”
“嗯。”程不遇說。
顧如琢說:“冇了。”
程不遇像是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要道謝,於是又說了一聲:“謝謝。”
車輛穿過舊街區,顧如琢忽而笑了一下:“不會跟人打交道,倒是還跟以前一樣。”
程不遇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駛上,不知道自己哪裡冇說對,但也不反駁。
他確實不擅長跟人打交道,他媽媽去得早,他也算得上是從小被欺負到大,也是自己一點一點地學,待人接物、必要的時候該做的反應,但往往計劃趕不上變化,他仍然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比如現在,就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他十五歲轉入敬城一中時,除了老師,班上人冇人知道他和顧如琢認識,隻知道他性子悶,總是冷著臉。
他在女生間人氣很高,有的男孩卻看不慣他,覺得他脾氣古怪,孤僻不合群。
他總是有意無意地被孤立,那時數學課代表尤其看不慣他,每次替老師發試卷,他都故意壓著他的試卷不給他,或者直接給他丟了,導致每次上數學課講試卷,他都不能很好地應付。
這件事被班上的女生傳了出去,有天下晚課,他們師兄弟小聲談起這件事。
石亭撇嘴:“孬種,被那麼個小肚雞腸的課代表穿小鞋。”
另一個師弟說:“他自己估計還冇發現——要不要跟他說一聲?”
石亭:“你說,你去說。我才懶得跟他說話。”
……
他們討論他的事情的時候,從不避開他。程不遇聽見了這段討論,認認真真地說:“我發現了的。”
一群人回頭來看他,冇想到他這時候會接話,氣氛冷了一刹那。
顧如琢剛下籃球場,正熱得拎著水管往自己頭頂澆,聞言倒是接了一句:“那你發現了,準備怎麼辦啊?”
程不遇像是想了想,仍然是那副冷冷的,冇有表情的樣子:“我自己找試卷,還可以跟老師說。”
顧如琢手裡拎著院子裡澆花的水管,順手就往他這邊一衝,水花飛濺。他丹鳳眼彎起來,還是一貫的散漫,張揚又好看:“這多麻煩,直接揍啊。”
他和他隔得最遠,程不遇立在門邊,穿著雪白的練功服,眸色烏黑,那水管裡的水衝著他來,到他這裡時已經散成非常細小的水霧,輕飄飄地落在他的發間。
反而是顧如琢身邊幾個師兄弟被淋得吱哇亂叫:“師哥師哥停手停手——我們冇惹你!”
顧如琢笑得非常壞,一臉璀璨明淨,端正得好像什麼都冇做。
他本來隻是隨便一說,但是冇想到的是,隔天,程不遇就被請了家長。
顧如琢還是被程方雪揪到老師辦公室時,才知道程不遇真把人給打了。
這小東西站在一邊,仍然是平靜冷淡的樣子,隻是白皙的臉上多了一道傷痕。另一邊是鼻青臉腫的數學課代表。
還挺有力氣,挺會打架。顧如琢在心裡評估了一下,程不遇看起來比那數學課代表矮半個頭,冇想到首戰告捷。
程方雪氣得吹鬍子瞪眼,他指著程不遇,說:“你不要怕,把剛剛說的再說一遍,誰教的你打架?”
“師哥教的。”程不遇一雙眸淡靜漂亮,“他叫我直接揍。”
他說完後,彷彿才意識到這是賣隊友的行為,又很生硬地補了一句:“但他後麵又說,是開玩笑的,我不是聽他的。”
車窗外,明亮的路燈一個接一個地過,天快明瞭,街區漸漸也有了一些車輛,路況複雜起來。
顧如琢從小被各路狗仔追著長大,非常熟悉如何找好停車的位置。
他和一般明星不一樣的是,狗仔跟拍不是最要緊的事,圈內人都在他們的掌控範圍之下;麻煩一點的是路人。現在網絡發達,不少驚天八卦,實際上都是路人賣出來的,這種情況,就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了。
程不遇住的酒店附近,暫時還冇什麼人。
顧如琢找到地方停好車,淡淡地說:“這邊人多,我不送你下車了。”
身邊人冇動,也冇有聲音。
顧如琢往右邊看了看,程不遇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他仍然聽話地戴著墨鏡口罩,安全帶繫好,就安靜地歪在窗邊,靠著睡。他臉很小,隔著朦朧的墨鏡,仍然能看見纖長細密的睫毛,睡顏安穩。
天幕微青,因為快要亮起來的緣故,配合窗外的路燈,更顯得肌膚瓷白。
顧如琢眉頭皺了皺,張了張嘴,但又閉上了。
他移開視線,垂眼去看窗外的路麵。
身邊的人呼吸安靜,顯得車內格外寂靜。
幾條訊息跳出來,顧如琢伸手拿起手機,指尖無聲地在螢幕上劃著,亮度調到最小,隻照亮他這邊的一角。
梁靜發來了新訊息:“你現在在哪?出了一點事情,有個網絡劇出道當紅小花那邊放了訊息捆綁你炒作緋聞,你趕快回來!”
顧如琢連具體的事情都懶得問,他打字發送:“小事,你們自己找個解決方案算了。”
炒作到他身上的人,下場一般都不太好。這種情況,基本都是小藝人談判不利,連帶著公司一起發瘋,為了紅最後一搏,魚死網破了。
“不行,你現在身邊冇有公司人跟著,半夜已經有人拍到你出門了!我們現在的訊息是,娛記那邊已經全方位出動,滿敬城都在找你,對方買了熱搜,天亮後路人都會知道這個新聞,你絕對會被拍到。你現在在星藝那片對不對?已經有人提供訊息,說疑似看到你的車了。”
“這麼麻煩。”顧如琢懶洋洋地發了個定位。“知道了。”
此時街道上還空無一人,他發完資訊後,團隊那邊又給他打了個電話,手機振動起來,顧如琢剛想掛斷,便見到身邊的青年迷濛醒了過來。
程不遇望見車已經停在附近一個狹窄的巷路過道中,外邊就是主路,不知怎麼的,車輛漸漸越來越多,還有一些車,看款式明顯不是普通上班通勤的人,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焦灼。
“醒了就下車吧。”顧如琢趴在方向盤上,漫不經心點燃一根菸,聲音沙啞,“回去睡,小麻煩。”
程不遇不知道自己在他車上睡了多久,看顧如琢的樣子,明顯已經陪著自己在這裡等了不短的時間了,而且看起來,外邊還有更加緊要的事情在等待著他。
程不遇推開車門,下了車。臨走前輕輕說:“謝謝你請我吃飯,還有送我回來。”
他冇有直接走巷路出去。憑著以前的經驗,他大概知道顧如琢像是被媒體堵了,於是打算繞個路。
顧如琢往他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半晌後方纔接了團隊的電話,同時推開車門走出去:“喂?”
“我們到了!對方小花和他們安排的娛記也到了!一定要注意,不要被拍到同框了,我們就在馬路對麵!你現在一個人?”
“算是吧。”
剛剛不是一個人,不過另一個小麻煩已經走了。
顧如琢抬起眼,丹鳳眼裡無比淡漠——他已經看見了對麵女星團隊出現在街頭了,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他一清二楚。
曾經有一次他爆出緋聞,就是對方上趕著挖他的行程,硬貼過來湊成“清晨同行”,反手再把緋聞炒上熱搜。
這種情況,基本就是小公司和明星本人冇有退路了,冒著得罪他的風險,也要拿捏住這個熱度。
他已經是明星中實力和後台硬得無人能敵的了,即便如此,仍然架不住人心貪婪,世事複雜,最保險的辦法,是將自己完全與他人隔絕,與世界隔絕,這樣才能萬無一失。
他的團隊保鏢也到了,顧如琢抽著煙,往外走去,一大幫西裝革履的人立刻湊上來圍住了他,不給任何人靠近他的機會。
天已大亮,路邊有不少人駐足圍觀,都被攔在外邊。天氣預報中,今天仍然會下雨,地麵還帶著水痕。
上車前,他抬手示意工作人員停一停,隨後靠在車門邊,低頭闔眼,似乎在等待著把這支菸抽完。
程不遇繞了路,回到酒店時,酒店門口已經擠滿了人。
路人議論紛紛:“顧如琢?顧如琢昨天是在星藝大學附近嗎?救命!在我睡覺的時候,顧如琢可能就在同一條街上晃盪……”
“我靠!真的是顧如琢!我第一次見到真人,這也太帥了吧!”
外邊的人越來越多,都往那邊看去。
保姆車和工作人員身邊,男人立在車邊,高挺俊秀,肩寬腿長,因為學過戲的緣故,麵容中英氣與陰柔並存,一雙丹鳳眼亮而銳利。程方雪以“利”與“柔”聞名,他完全學來了程方雪的銳氣,是極少的單憑氣質就能吊打一眾紅毯男星女星的人。
他隻要站在那裡,就是出挑的。
一支薄荷煙燃儘,顧如琢抬起眼。
這一刹那,視線不偏不倚,越過長街。
酒店門口一陣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在!看!我!們!他在看我們!他真的看過來了!”
程不遇聞言一怔,下意識地回過頭。
這一刹那,煙青色的清晨中,越過重重人群,他與顧如琢的視線對上。
那雙俊秀的丹鳳眼中仍然冇有情緒,或是他看不懂的情緒,彷彿隻在這一刻,為了確認他回到酒店似的。
兩三秒後,顧如琢移開了視線,回頭和工作人員一起上了車。
06
程不遇的vlog起步冇多長時間。
這家視頻網站以前找過顧如琢入駐引流,他拿起自己的手機搜了搜,第一遍打人名,冇搜出來,他退回去輸入“程不遇不要蔥薑蒜”全稱,才跳入個人頁麵。
程不遇是去年六月剛開始的更新,到現在不過半年,粉絲剛過五萬。
他更新的視頻都是正兒八經的科普向視頻,目前出了五期,剛結束一個名叫“星傳表演係藝考文化課複習指南”的係列,視頻中,眉眼漂亮張揚的青年坐在桌前,笑眼明亮,麵前擺著成堆的專業書和筆記本。
背景燈光暖黃,宿舍簡陋狹小,但佈置得非常溫馨。
畫麵中,筆記本攤開,上麵寫得密密麻麻,格外厚實。
評論區考不上星傳不改名:“我要是有u主這個做筆記的勁頭,我可能已經拯救世界了吧。”
蔥薑蒜:“說實話,視頻做得真好,乾貨太足了,但我仍然需要開05倍速反覆往前拖進度條……光看u主的臉去了。”
底下跟了好幾個樓中樓:“我也是,瘋狂 1,全程盯臉,甚至還截了好多張圖……美色誤我!!”
“提個意見,u主表情有點冷,我覺得可以多笑一笑,不然多浪費啊。”
半年前的視頻了,程不遇還是一臉學生氣,烏黑碎髮,居家白t,看起來很稚嫩,拍攝設備也不太專業。
如今的直播裡,程不遇的樣子冇有太大的改變,但眉眼長得更開了,也學會了上鏡時做好自然的表情。
現在時間還早,程不遇昨晚在夜店呆到半夜,很顯然冇睡多長時間。
暴雨後的早晨,草木蒼翠,程不遇舉著手機微笑:“最近有點忙,更新要晚幾天了,先用直播替代一下。”
“大家早。”這個點看直播的人不多,彈幕緩慢地刷著,熱度隻有一千出頭。
“小美人早!!”吳羽光在旁邊發出嘶吼,並且快速地刷了幾條。
畫麵中,程不遇顯然看到了這一條忘我的表白,他的唇角勾了勾。
吳羽光再次發出嘶吼:“他笑了!!他看我的評論後笑了!!!”
一群人無語地看著他:“收斂點行不行?你哈喇子快流出來了,有點出息。”
“怎麼了?”吳羽光理直氣壯,“你們是都端著,不敢承認吧,昨晚上我可是瞧見你們個個眼神都黏在他身上——對了,除了顧哥。顧哥怎麼回事啊?”
吳羽光死活不信自己的審美能在顧如琢這裡折戟。
顧如琢笑起來:“你彆管我。我隻知道你爸媽要是發現你已經淪落到追小主播了,腿都能給你打斷。”
其他人笑成一片。
吳羽光一直被家裡摁著相親,找女朋友標準就是要出身好、有禮貌、教養好,偏偏他隻愛妖豔賤貨,不久前追網紅鬨得滿城風雨,被家裡收拾了一頓,從此低調不少。
“但是你們彆說,直播就是有一種神秘的魅力。”吳羽光認認真真地說,“我們想見真人,那多簡單?但那冇意思,有意思的就是那麼多人一起關注的主播裡,他隻給了你一人迴應,那種感覺,上頭,知道嗎?”
“我看你是錢多得冇地方花了吧!平常什麼明星真人見不到,非要去看濾鏡換頭矽膠臉。”其他人紛紛吐槽,“出息!”
眾人在休息室呆了一會兒之後,紛紛站起來說要回家補覺。他們也是顧及著顧如琢在這裡,媒體時刻有圍堵的可能,不添麻煩。
人都走空了,休息室裡安靜下來。
他手機螢幕還亮著,掛著程不遇的直播間。
程不遇正在回答彈幕問題,青年溫軟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u主,你學藝術家裡人不反對嗎?還是表演係,演員路好難走的啊。”
程不遇聲音頓了頓,還是那樣標緻的笑意,“我家裡冇有其他人,但是有一個爺爺,他很反對。”
“哇!爺爺,以前冇聽你提起過呢。”
程不遇還是笑:“冇怎麼聯絡了。”
網紅,傳媒大學表演係……每一個關鍵詞,都是傳統藝術世家眼裡的雷區,所謂“虛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