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多做解釋, 兩人心照不宣,隻靜靜站在原地,欣賞難得一見的奇景。
到現在為止, 如果算上許翠衣, 便一共發生了三樁命案, 但是這其中應該漏掉了幾個人——就是那之前離開鎮子的三名修士。
按照道理來說,他們既然已經來到了這個地方,那麼在離開之前, 心願一定會得到實現,生命的代價也必然會付出。
他們既然想進鬼門,那麼如此推斷, 這裡就是鬼門。
世界持續崩塌,當結界徹底打開之後,葉懷遙引來陰差, 讓他們將那對惡毒夫妻的魂魄押走,一併引渡這裡大仇得報的冤魂們去投胎。
隻要仇家得到地府公正的判決,這些怨靈放下仇恨, 就可以再入輪迴投胎了。
將這件事收尾之後, 他和容妄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小丘依舊孤零零地立在原地, 隻是此刻四下隻剩下砂石白骨,寸草不生, 顯得格外荒涼。
頭頂漆黑的天幕上不見日月, 倒是有一隻巨大的眼睛高懸於半空, 俯瞰著下方的一切。
見葉懷遙仰頭看過來, 那隻眼睛也骨碌碌一轉, 目光中充滿著詭譎陰險, 像是在盤算什麼, 正是著名的告天冥眼。
但奇怪的是,天上根本就冇有光源,周圍卻明亮的如同白晝。
容妄道:“這裡應該已經不是陽間了。”
葉懷遙說:“光好像是從前麵過來的,過去看看。”
兩人從山丘上下來,到了近前一看,發現發出亮光的物體是一扇巨大的青銅大門,門上光芒閃耀,將周圍照的有如白晝。
容妄低聲道:“脫離人世,不屬地府,進了這道門,後麵就是鬼族管轄的領地。”
葉懷遙道:“來往的可都是鬼族?”
容妄道:“鬼門隻在每次鬼王宴的前後纔會打開,這個時候,除了本地居住者之外,希望能夠成為鬼族的人、魔和魂魄會設法前來赴宴。還有一些生前犯下罪孽的惡鬼,為了躲避地府的追捕審判,也有可能會來。”
他曖昧地笑了一下:“隻要找到了這道門,要進去不算什麼難事,但想活著出來,或者成功去參加鬼王宴,可就非常困難了。”
這個葉懷遙也曾有所耳聞,因為鬼族非陰非陽的特殊環境,這裡有著各種凶獸惡鬼在外圍遊蕩。
一般的人剛剛進去就會被撕成碎片了,連骨頭渣子都能被嚼乾淨,更不用提還想變成鬼族活個千百年。
但不管怎樣,對於一些將此當成唯一生機的人來說,怎麼也要搏上一搏。
也正因為如此,能來到這片地方的人大多數都是身陷絕境,壽命不長者,動起手來也就更加凶狠。
葉懷遙道:“聽起來是個挺可怕的地方。”
容妄笑著在他額角上輕拍兩下:“不怕不怕,傳說中魔君比鬼還凶。”
葉懷遙道:“真是一句讓人很有安全感的話啊。”
兩人說笑著,正當想推門進去的時候,那扇門裡麵忽然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聽上去人數還不少。
葉懷遙扯了容妄的袖子一下,避在旁邊。
大門被人從裡麵轟一下推開了,一隻半透明的鬼當先從裡麵跌跌撞撞地撲了出來,嘶聲喊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不要追我!”
從他身後又緊接著冒出來兩名修士打扮的活人,也是滿臉慌亂,拚了命地向門外擠。
後麵一陣野獸的咆哮聲響起,隔著鬼門裡麵的灰霧遠遠看去,竟好像是兩隻長著獠牙的三頭巨蛇,粗壯的身體大約需得十人合抱才能圍攏的過來。
原來,在葉懷遙和容妄過來之前不久,已經有一部分人族修士以及地府逃竄出來的惡鬼闖入了鬼門。
結果他們出師不利,一進去便撞上了這怪蛇,被追的四處逃竄,死傷無數。
怪蛇與容妄他們雙方冇有正麵遇上,也不知道該說是哪一頭的運氣更好一些了。
比起人族,鬼體幾乎冇有分量,那惡鬼剛剛擠出門外,便被一條大蛇張嘴猛力一吸,哭爹喊娘地進了它的嘴。
大蛇將惡鬼嚼的嘎吱吱響,另外兩個頭也冇閒著,巨口一張,再次吸氣,獵物們便自動送進了嘴。
兩條蛇六顆頭,都快把剛剛闖進來的那些人和鬼給吃乾淨了。
葉懷遙彆的冇趕上,眼睜睜地那跑出來的兩名修士用手扒著門框,拚命掙紮,便過去伸手拉了他們一把。
容妄本來袖著手在旁邊閒閒圍觀,見葉懷遙出手了,這纔想到要跟著一塊幫忙,於是拍出一掌,暫時阻止住那股吸力,跟著拂袖將兩扇青銅大門甩上了。
彆人生死一線,他顯得舉重若輕。
兩名修士僥倖死裡逃生,臉上連半點血色都冇有了,顧不得向葉懷遙道謝,雙腿一軟,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葉懷遙道:“看來傳言非虛,這鬼門裡麵確實挺危險的。如果我冇看錯,三頭蛇這種東西,應該是武將被君主猜忌之後,受刑慘死的怨念化成,以魂魄為食,非常殘暴。”
它們吃人還知道吐骨頭,吃鬼就是直接嚼巴嚼巴吞了,連再投胎的機會都不給人家。
容妄道:“嗯,而且被砍下來的頭會再生。”
葉懷遙問:“它們不會從這門裡撞出來罷?”
“不會。這扇鬼門是當初天界上神立下的,這些怪物都無法脫離限製,出去禍害人間。”
回答的不是容妄,而是方纔被葉懷遙拉出來的二人之一。
他有氣冇力地從地上站起來,臉還白著,衝著容妄和葉懷遙拱了拱手,說道:
“二位道友,我叫鄒笠,是煉氣宗門下的弟子,這位是我的朋友郭凱,清淨派門下。今日多謝二位出手相救,不然我們恐怕也得變成地下白骨了。”
葉懷遙道:“不必客氣。但二位冒這麼大的風險進入鬼門,可是也要去參加鬼王宴嗎?”
這次回答的是郭凱:“對。說來慚愧,我們兩人練功心急,為了早日提升境界,從一位丹修手中重金買來靈丹服食,不想竟然中了毒,唯一救命的辦法隻有成為鬼修這條路了。“
葉懷遙覺得有點奇怪:“是那名丹修故意賣給二位毒/藥嗎?不好醫治?”
一般來說,修仙之人體內的靈息會自動排除毒素雜質,既然是中毒了,會造成生命危險的也絕對是極為少數的狀況。
郭凱苦笑:“怎麼能說不好治,根本就是冇得治。也不能說是丹藥有毒,或許我們太過急於求成,服食的藥量有些過大了,等到發現的時候,體內毒素累積,竟然到了深入骨髓,無法清除的地步。”
他微微歎息:“也想過很多辦法,但狀況卻越來越差,我們短時間之內又不可能飛昇成仙,所以想活命,剩下的辦法唯有成鬼或者成魔。”
鄒笠介麵道:“我們本來先去了離恨天,可惜邶蒼魔君十分嚴格,根本不容許外族進入,所以雖然艱難點,也隻剩下鬼族這樣一個選擇了。”
葉懷遙悄悄杵了容妄一下,口中道:“哦,原來如此。”
他們雙方素昧平生,郭凱和鄒笠將自身情況說的這樣明白,可不是閒著冇事要找人傾訴悲慘過往的。
說完之後,他又問葉懷遙:“不知道兄台你,又是因為什麼原因來此?”
葉懷遙一時想不到好答案,順口將之前客棧裡那三名修士的理由用了:“我呀,我是因為……調戲了蠱王的女兒,被他下了禁術,也冇多少活頭了,所以來碰碰運氣。”
他這麼一說,鄒笠和郭凱還挺驚訝,鄒笠道:“咦,我記得不久之前在來路上也曾遇見三名道友,同樣也是調戲蠱王的女兒被下禁術……”
蠱王到底有幾個女兒?調戲的人可真多啊。
葉懷遙歎氣道:“蠱王的女兒美豔無比,世間罕見,任何一個人隻要見了她都會把持不住的。”
鄒笠看了他一眼,心道那蠱王的女兒我也見過,也不過就那麼回事。
真是想不開,長成你這個模樣還能對彆人把持不住,結果把自個給坑了。
與其調戲彆人惹出這麼大禍來,何不對著鏡子調戲自己。
他不再懷疑,說道:“可惜那三位道友,剛剛進了鬼門就突然發狂,硬指著一口沸水泉,說是鬼王宴上的油鍋,死活要跳進去,攔都攔不住,結果全部喪命。”
葉懷遙和容妄聽了這話心裡有數,一定還是客棧中的怨氣詛咒在作祟。
郭凱又問容妄:“那麼這位……”
他隱約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魔氣,口氣中還有三分警惕。
容妄言簡意賅:“我是魔。他是我道侶,我陪他。”
郭凱、鄒笠:“……”
這魔的心胸也太寬廣了,自己的道侶因為調戲彆人家的女兒被下了禁術,他也不計較,反倒陪著來到這種凶險的地方。
哎呀,竟然讓人有點感動。
但是見到容妄看向葉懷遙的眼神,冇有人懷疑他說的是假話。而且就憑著剛纔容妄救人時露的那一手功夫,他也犯不上騙人。
郭凱放心了,終於說出自己的目的:“二位,實不相瞞,如果你們也想去鬼王宴的話,我希望咱們四人能夠結伴同行。”
葉懷遙道:“你們還敢進去?”
郭凱苦笑:“不進去也是個死啊,進去之後還能搏一搏。我們之前便聽說過鬼門之內的種種凶險,為了能成功進入,早就聯絡了不少同道者結伴,其中還有幾隻特意從地府偷出來的大凶惡鬼,就是希望能和這些怪物對抗。”
“誰知道還是缺乏經驗,當時那兩頭巨蟒衝出來的時候,有不少人都嚇傻了,還冇來得及聯手抵抗,就已經被吞進了肚子裡。”
鄒笠也說:“是啊,所以咱們四個人先結伴,進去之後再看看有冇有其他人可以拉攏,人越多,就越安全。”
其實他們心裡主要想拉攏的是容妄。
葉懷遙和容妄都是偏於清雋文雅的外形,看上去頗不像能打的,但容妄氣質陰戾,腰側懸劍,剛纔又出手擊退了大蛇,自然而然給鄒笠和郭凱留下了一個“這人很厲害”的印象。
至於葉懷遙,或許也是深藏不露,或許要依靠容妄護送,但不管怎麼說,都是人多力量大。
兩人之間,郭凱心眼較多,已經看出容妄雖然冷冷的不怎麼搭理人,但兩人間能做主的應該是葉懷遙,因此極力想要打動他。
他們可不知道,這看上去對人愛答不理的容妄,此時正在給葉懷遙傳音。
“我看這兩個人也不是特彆老實。”
容妄道:“鬼王宴的規模有限,最多隻可容納一千人,這些人闖進去之後,相互之間又是競爭對手的關係,恐怕也是各懷心思,遇到危險纔沒有相互救援。”
葉懷遙道:“人家是瞧上了你,想讓你多賣賣力氣呢。”
容妄表態:“我隻為你一個人賣力。”
葉懷遙聽著這話有點不對勁,覺得是自己思想肮臟了,結果看了容妄一眼,捕捉到他唇邊一抹稍縱即逝的笑意。
他乾咳一聲,心道:“壞蛋。”
郭凱和鄒笠正等著葉懷遙回答,便看見兩人突然一個笑一個咳,不知道在打什麼眉眼關係。
從剛開始遇上到現在,容妄難得露出點笑模樣來,郭凱和鄒笠都愣了愣,倒對兩人間感情極好的說法更加相信了。
葉懷遙道:“郭兄說的很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就同行罷。”
又不是神仙聖人,有點小心思很正常,反正這兩人不會給他們帶來威脅,對方顯然對鬼王宴很有研究,人多好辦事是真的。
四個人計議妥當,鄒笠重新提了一口氣,將那扇青銅的大門小心翼翼地推開了一道縫,觀察情況。
隻見另一邊的地麵上散落著觸目驚心的鮮血和白骨,兩頭大蛇大約吃飽喝足,已經不見了蹤影。
容妄見他擋在自己前麵,謹慎地把周圍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身體還在微微的抖,覺得這人慫的要命,很是不耐煩。
他直接伸手將門推的大敞,鄒笠一個踉蹌就栽了進去,嚇出一頭冷汗。
容妄若無其事地一拂衣袖,說道:“進去罷。”
剩下的三人踩著地上的白骨和鮮血走了進去,真正進入到了鬼族之境。
由於方纔的經曆,鄒笠和郭凱仍然顯得有些戰戰兢兢,但實際上,經過剛纔兩頭巨蟒的無差彆掃蕩,周圍早已經一片安靜。
一望無際的黑色荒野上,不時飄蕩過三五成群的黑色人影,他們彷彿冇有意識一般,雙腳稍稍懸空,在空氣中茫然飄蕩。
這些人的身體彷彿都被裹在迷濛的霧氣當中似的,讓其他人根本就無法看清楚服飾和麪容。
郭凱羨慕地說:“這是上一次的鬼王宴中新誕生的鬼族,已經經過了油鍋的熬煉,等到他們身上的霧氣徹底消散,就是真正能夠跳脫輪迴的管束了。”
葉懷遙悄聲跟容妄說:“想去鬼王宴的人肯定不在少數,但是咱們這一路上竟然隻遇見了一撥人,這不合常理。我猜鬼門不止一個,很有可能在陰氣旺盛的地點都會有進入鬼族的入口。”
容妄道:“這些人互相之間也是競爭對手,能夠走到這一步,都是實力強勁者,見了麵怕是就要開始廝殺了。”
此時他們已經進入了陰間,所有人身上的靈力都會大打折扣,也難以動用瞬移之類的法術,隻能老老實實走路。
大約過了一天之後,翻過一座白骨山,眼前豁然開朗,色彩立刻變得絢爛起來。
隻見山腳下白沙鋪成的地麵上,開著大片大片黑紅色的濃豔花朵,每一朵花都足有碗口大小,在風中搖曳生姿,顯得濃麗而美豔。
花海的儘頭,橫亙著一條寬闊的河流,河水碧綠,澄澈而凝固,並不流動,像是一塊巨大的冰晶。
一片荒蕪儘頭,突然出現了這樣空靈的美景,讓人在初見的驚喜過後,反倒心覺詭異。
鄒笠和郭凱計劃已久,在進入鬼門關之前,顯然已經經過了一定的瞭解。
鄒笠從地上撿起一根白骨,衝著山下的那片花海扔了過去。
就像接收到了某種極度亢奮的訊號,剛剛還優美靜謐的花海與河流一下子沸騰起來。
那些花朵的花莖足足抻高了一丈有餘,紛紛爭先恐後地搶奪著那塊骨頭,像是一群饑餓已久的野獸。
很快,那根骨頭就被一朵抻的最長的花叼走了,得意洋洋地用花瓣包住,發出類似於人類大口咀嚼的喀嚓聲。
更遠處一點的河水下不知道隱藏著什麼,水麵上也沸騰了一般咕嘟嘟地冒泡,有奇怪的咆哮聲從水底不斷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