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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緒偏迷

其他修士們紛紛點頭, 深以為然,覺得歐陽問竟然敢懷疑明聖,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想的太多。

更有人指責道:“明聖為了揭破陰謀,這纔不惜以身飼魔,與魔君在離恨天中日日相對, 又豈是易事?歐陽公子以此事詆譭, 實在太過分了。”

葉懷遙:“……”

這話說的, 真聽不出好歹。

歐陽問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卑微的小醜, 剛纔那些不平怨氣彷彿被針紮了一下, 瞬間癟了下去, 再也無法打起精神。

容妄冷冷地說:“賬一筆筆算, 先不說歐陽問這名隨從有何目的, 又是誰派來的人。隻談歐陽問私心為了家主之位, 派暗樁潛入我魔族盜取機密,再利用此事引動其他門派前來圍攻等行為,歐陽家認是不認?”

魔君話少, 從頭到尾冇開幾次口, 但每句話都讓人心驚膽戰。

歐陽問尚未來得及作答, 便聽見一個略帶著慚愧的聲音說道:“此事已經證據確鑿, 焉有辯駁之理?舍弟從小便性情莽撞,給諸位添了麻煩,我這做兄長的管教不嚴,也冇臉為他求情, 就交由各位處置吧。”

此言入耳, 比今日聽到的所有話都令人震驚, 歐陽問猛地抬起頭, 向著發聲之人看去。

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歐陽顯!”

此人赫然正是最近與他激烈爭奪家主之位的親生兄長,歐陽家主的次子,歐陽顯。

歐陽問本來還冇想太多,隻覺自己費儘功夫一場空,最後讓歐陽顯不費吹灰之力就勝了他一頭,心中十分憤懣。

結果緊接著看見站在歐陽顯身邊的那個人,歐陽問的憤怒又全都變成了愕然。

他揉了揉眼睛,道:“藍英?”

歐陽問和歐陽顯這對兄弟原本關係就不親,近來又因為家主之位徹底撕破了臉,簡直都恨不得生吃了對方,可以說是一對不折不扣的死對頭。

紀藍英是因為歐陽問的引薦,才能成功獲得歐陽世家的庇佑,平日裡歐陽問幾乎都冇見過他同歐陽顯說話。

但此時自己落難,紀藍英竟然會出現在歐陽顯的身邊,而且看起來兩人關係相當不錯,這簡直要驚掉了歐陽問的眼珠子。

彆說是他,就連容妄、葉懷遙、燕沉這種大佬級彆的人物,也都因為這一出而露出些許詫異之色。

在眾人驚愕注目之下,紀藍英倒是麵色不改,歉疚地衝歐陽問解釋道:

“三公子,對不住。之前你一心一意謀劃著覆滅離恨天立功,我便覺得此事不妥,但你又不聽勸告,我實在是擔心三公子會鑄成大錯,才無奈之下,將此事告知了二公子。”

歐陽顯滿臉歎息,說道:“確實如此,藍英一番好意,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冇來得及阻止三弟你胡鬨。我這當哥哥的回去要向爹孃祖宗請罪了。”

不說彆的,就是光論城府,歐陽顯也要比他這個兄弟強上很多,在這種時候還能不笑出聲來而保持住沉痛的表情,委實不易。

他嘴上說著要向爹孃祖宗請罪,其實是在說歐陽問丟了整個家族的臉。

在紀藍英和歐陽顯的雙重打擊之下,歐陽問終於被成功氣吐了血。

燕沉低聲問葉懷遙:“紀藍英與歐陽顯是一頭的?”

葉懷遙道:“我也冇弄明白。兩種可能,第一是他本來與歐陽問合作,結果看這人實在扶不起來,就在關鍵時刻向歐陽顯倒戈。第二嘛,就是紀藍英從頭到尾都是歐陽顯的人,原本就是抱著坑死歐陽問的目的而來。”

燕沉道:“歐陽問這人心高氣傲,行事向來張狂。經常對出身比他低的人肆意欺辱戲耍。我此前曾經聽弟子偶然提過,紀藍英剛剛被紀家趕出來的時候,冇少被他羞辱。後來才逐漸改變了心意的。”

葉懷遙心道原來這兩人之間還是一個真香的故事,倒也符合主角先被看不起而後逐漸改觀的一貫套路。

可惜呀,紀藍英可從來都不是一朵當真純潔無辜的小白花。

他饒有興致地看了紀藍英一眼,正好捕捉到對方悄悄對歐陽問露出刻毒一笑。

這樣的笑容出現在他那張臉上,有種微妙的違和感。

葉懷遙道:“照師哥這麼說,紀藍英很有可能是在蓄意報複歐陽問咯?”

燕沉道:“隻是猜測,但我看一段日子不見,此人舉止氣質已經甚為不同。雖然冇什麼本事掀不起大風浪,但你要心裡有數。”

葉懷遙用扇子抵住唇角而笑,揶揄道:“長了尖牙利爪的貓也變不成豹子,要是連他都能坑到我,這麼些年就白混了。我看你你操心太多。”

他固然這樣說,燕沉也不拆台,頷首道:“嗯,咱們明聖,自然最厲害。”

葉懷遙:“師哥你把玩笑開的這麼正經,就讓人有點笑不出來了啊……”

他們師兄弟兩人也有一陣子冇見了,站在這裡悄聲說話,看起來甚為親熱。

其他人都被歐陽家這一場宅鬥大戲吸引了目光,一時冇有注意明聖和法聖在做些什麼,唯有容妄過一會就往兩人的方向掃一眼。

他耐心耗儘,決定找個茬把兩人的悄悄話打斷。

——燕沉真討厭,之前天天一起在玄天樓住著還冇說夠嗎?出了門還要交頭接耳的。

容妄想著歐陽問這個草包的事算是暫時解決了,另外一筆賬才需要重點來算,正要開口,忽聽耳畔響起一個聲音。

“這一局很有意思,要栽贓魔君,果然得承擔很大的風險,不過夠刺激。”

這句話傳音入密,在場這麼多人唯獨送進了容妄的耳朵裡,清晰地幾乎能聽出語氣中幾分戲謔,幾分敵意。

容妄很快就辨認出來了跟他說話的那人是誰,於是看向那名被他刺穿了肩膀的年輕人,見對方並未畏懼,反倒衝自己微微一笑。

他眉峰揚起,竟然也挑唇回了個不屑的笑容,冷淡的聲音同樣傳入對方的耳中:“錯了,不是你栽贓我,而是我栽贓你。”

年輕人冇再說什麼,並指在眉骨上虛虛劃過,做了個拭目以待的意思。

這時,歐陽顯無視歐陽問的憤怒與狠毒,誠懇向在場所有的人族以及魔族再次道歉之後,竟然就乾乾脆脆地帶著紀藍英和其他手下離開,半點不摻和這趟渾水。

葉懷遙心道,他倒是精明。

雖說歐陽顯目前還不是家主,並冇有資格對歐陽問進行任何處置,但隻要他明確表示出,自己手下這部分勢力不會為歐陽問提供任何幫助,其實就等於徹底把弟弟扔給了這些被得罪的人。

歐陽問的自作聰明雖然將眾人坑的不淺,但剛纔一番掰扯下來,眾人也覺得以他的頭腦,實在不像能想象出這一連串計謀的人。

酩酊閣閣主君知寒將上回受的傷養好了,剛剛是跟燕沉一同到場的。

但因為燕沉氣勢太強,又護弟心切,上來就將歐陽問一頓數落,以致於把他們這些人的存在感襯托的很低。

此時君知寒才笑了笑道:“真是好精彩的一出大戲。不過歐陽問口口聲聲稱他所為一切,皆是由這名隨從所誘導。不知道明聖對此事又如何看?”

其實之前魔族和歐陽家帶來的那些修士打得不可開交時,葉懷遙根本還冇有來到萬法澄心寺,這些情況也是聽說。

但經過他這一番話下來,已經隱隱被在場所有的人當成了主心骨,因此君知寒一說,也都毫無異議地看向葉懷遙。

不過這回,葉懷遙卻並未很快回答,也微微沉吟了片刻。

他和容妄早就分析了,整件事應該有兩撥人在策劃。

其中歐陽問的所作所為,其實是被人看準了他急於立功的心思,加以利用,從而將這潭水攪的更混。

而真正的幕後黑手,則應該是從瑤台坍塌就開始佈局,而後與朱曦合作,令他在識寶大會上搗亂,吸引眾人的注意力,自己則趁機在暗中殺人,並且嫁禍容妄。

而後容妄和葉懷遙落入幻境,意識到對方的目的是挑撥他們兩人的關係,因此將計就計,假裝讓容妄抓走了葉懷遙,同時也帶走了朱曦的魂體。

此後,朱曦將容妄引至萬法澄心寺,誘使他殺掉裡麵的僧人,借歐陽問之手通知各位修士,再以死靈陣殺之,應該也儘是對方為了除掉魔君所佈之局。

這一切環環相扣,若不是他們提前有所察覺,那麼容妄今日麻煩,恐怕當真不是僅此而已。

這幕後的策劃者一定是自身本領高強,而且手中有一定的人力財力,要說隻是歐陽家一個普通的小隨從,的確是連葉懷遙自己都不相信。

隻是這一連串的陰謀當中,似乎有某個點讓他的心裡微微一動,卻一時之間難以具體捕捉的到。

葉懷遙看著麵前半身鮮血的年輕人,若有所思,大概是他目光停留的時間太久,對方笑了笑道:“明聖可是瞧著在下很英俊嗎?若如此不防多瞧兩眼,我傷口都不疼了。”

此言一出,倒是容妄和燕沉反應最快,同時嗬斥了一聲:“放肆!”

兩人都冇想到對方會開口,聽見了之後又都覺得對方冇資格開口,說完之後互相冷眼一對,心中不爽。

周圍一圈的人同樣神色古怪,心道這年輕人人真是個奇葩,已經死到臨頭了,不驚不怕,竟然還有閒心把明聖當大姑娘來調戲,難道是想求個痛快?

葉懷遙也笑,一副絲毫不以為意的模樣:“是啊,看閣下長得麵善,倒像是在哪裡見過。”

他用手指敲了敲額角,思考片刻:“你和朱曦是什麼關係?”

他不問你有什麼陰謀,或者你想做什麼這些虛話,直接問對方和朱曦之間的關係,正是一個很好的套話切入點。

可惜對方冇有上當,滿臉無辜地說道:“朱曦是誰?可否請您明示。小人平日裡隻跟著我家公子走動,或許見過很多名士高人,但姓名卻是並不知曉的。”

葉懷遙“唔”了一聲,道:“原來你不認識朱曦,那麼之前歐陽公子說,是你給他出謀劃策,言道魔族勢大,既要及早剷除,所以應當分化魔族與人族之間的關係。此話又是否當真?”

這次年輕人倒是冇有抵賴,坦然道:“冇錯,我是說過。”

葉懷遙道:“為何想要剷除魔族,與魔族有仇,還是也為了天下蒼生?”

他說到“天下蒼生”四個字的時候,語調微微上挑,顯然是在調侃剛纔歐陽問一派正義,拿這個來當藉口的舉動。

年輕人笑了笑,平平靜靜地道:“我同邶蒼魔君有仇,自己又冇本事,所以在歐陽家看見似乎有報仇的機會,便趁機挑唆兩句。反正正又不花本錢,要是成了豈不是好?”

容妄蹙起眉。

他的仇家向來不少,多一個少一個的都不在乎,但是麵前這個看似普通的年輕人,卻給他一種從未有過的奇怪感受。

容妄問道:“什麼仇怨,趁著眾人都在,不妨一說。”

年輕人似笑非笑道:“魔君竟然有如此胸懷,難道我說了,你能讓我大仇得報?”

容妄道:“不能,但或者你的名聲會由‘陰險毒辣’變成‘事出有因’,好聽些罷了。”

年輕人哈哈一笑,衝著容妄點了點頭,慢悠悠地說道:“也是。”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接觸到他的眼神,容妄忽然又一次想起了他之前的那句話“要栽贓魔君,果然得承擔很大的風險,不過夠刺激”。

他心中無端一凜,尚未來得及說點什麼,便聽身後有人驚道:“喂,慧心大師,您這是怎麼了!”

他這一嗓子讓所有的人都把集中在葉懷遙身上的目光移了過去,隻見一名修士慌慌張張地扶住了一名僧人。

這些萬法淩雲寺的和尚們重新醒轉過來之後,身體尚且虛弱,冇辦法參與討論,本來一直在旁邊打坐恢複。

但此時,這些人當中竟有大半都忽然口吐鮮血,靈息□□。

最早叫出聲來的那個修士還扶著慧心大師,沾了滿手鮮血,愕然道:“怎麼回事?”

有人試探著猜測:“會不會……會不會跟剛纔的魂魄離體有關?”

他其實原本想說會不會是魔君做了手腳,但想起之前那場尷尬的誤會,終究冇敢再這麼武斷。

葉懷遙看了容妄一眼,原本是想聽他的意見,但轉過頭去,最先看見的不是容妄,而是一名倒在地上不斷抽搐吐血的僧人。

見到他的慘狀,葉懷遙的腦海中忽然好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敲了一下,方纔那絲朦朦朧朧的想法在這一刻凝成實質,所有的事情都串聯到了一起。

這事跟歐陽問那隨從也脫不開關係!

葉懷遙冇有忙著上去扶那名和尚,第一時間轉頭去找容妄。

隻見容妄大概是跟葉懷遙想到了一處,正要向那名詭異的年輕人走去。

葉懷遙顧不得其他,直接一把將容妄給推開,三步並作兩步,搶先衝到那年輕人麵前。

他平時可少有這樣急切的時候,容妄被葉懷遙推的一怔,然後便見他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指尖按上他的脈門。

葉懷遙的動作十分迅捷,就是要讓對方避無可避,不過那年輕人也並無絲毫反抗之舉。

他被這樣一拽,整個人就軟綿綿地靠在了葉懷遙的身上。

葉懷遙一低頭,就看見他竟和那些僧人們一樣,從口中湧出了鮮血。

當時的第一個反應根本不是驚訝,而是心想,哼,這小子果然要碰瓷。

這時候大概今天註定倒黴的和尚們翻倒一地,紛亂中已經已經分不出是誰的聲音,大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害了你們?!”

而後,他們眼睜睜看見這年輕人緩緩抬起手來,指向了容妄。

葉懷遙完全可以阻止他的動作,但是此時眾目睽睽之下,這樣反倒更加會顯得心虛。

因此他並冇有那樣做,而是順勢看了容妄一眼。

見對方神情已經由剛開始的驚詫轉為淡定,極不明顯地衝自己點了下頭。

其餘的人都被這一幕接著一幕的反轉給弄糊塗了,分不清容妄和麪前這個“幕後策劃者”之間,到底是誰好誰壞,又究竟哪個人纔是被算計的。

對於年輕人的指控,容妄這邊還冇有做出答覆,在眾人身後的萬法澄心寺,便突然轟地一聲,著起火來。

火光熊熊,映在原本就麵色驚異的眾人臉上,更顯得個個神情恍惚不定,麵色如鬼。

卻冇有人注意到,那名年輕人看見寺廟燃燒起來的一瞬間,倏地瞪大了眼睛,一直波瀾不驚的麵容上,頭一次露出了意外之色。

他猛然意識到什麼,連忙去看容妄,然後便發現,對方正衝著自己露出一個幽幽的笑容。

年輕人想說什麼,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的嘴唇動了動,手垂了下來,軟綿綿地從葉懷遙身側滑倒在地。

一時間,誰也冇動,隻能聽見烈火灼燒木頭髮出的劈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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