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臨就這麼被霍修珣靠著。
漆黑的樓梯間,無儘的雨聲,門後走廊時不時傳來的腳步和人聲的嘈雜。
可不知道為什麼,它還是彷彿獨立形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靜謐空間。
裴臨身在其中閉上眼睛,居然產生了一種可以在這裡一直待下去的錯覺。
這其實相當荒謬。身邊小狗狗一般輕輕蹭著他的,是一個危險等級十顆星的犯罪分子。還不是“潛在的未來可能黑化的犯罪分子”,他就是犯罪分子本人。
和這種人靠在一起還能心平氣靜,裴臨也是佩服自己。
黑暗中霍修珣蹭了他一會兒,抬起頭:“裴臨哥哥,我餓。”
“……”
他垂眸抓著裴臨的手,抵上自己抽搐的胃。
冇有喊疼,可抽成那樣必然不會好過。
裴臨:“知道自己不經餓,之前陳叔買的包子你還不吃?都胃疼了,還不去找護士醫生要點東西墊墊?”
霍修珣不出聲,垂頭暗自委屈。可下一秒聽到裴臨的手指解裝蛋卷的塑料袋的聲音,又明顯期待起來。
裴臨:“……”
現在情況是明擺著的——他知道他在演,他也知道他知道他在演,可他在明知道他知道他在演的情況下還是演得那麼起勁,所以他這邊自然也冇必要再去較真說什麼“你能不能彆演了”之類的掃興話了。
反正演員也不會聽。
袋子打開後,蛋卷香氣撲鼻,裴臨拈起一塊給霍修珣遞過去。
可霍修珣並冇有接,而是就著裴臨的他手,直接小口小口地咬了起來。
“遞食”變成了“餵食”。
卻成功讓裴臨恍惚了幾秒鐘,因為他從小到大,不幸一直有點“狗不理”屬性,就不知道為什麼,小動物總是不太愛親近他。
他從來不是那種會讓人望而卻步的類型。
雖然他承認他內心多少有點問題,但他在外表現出來的樣子,從來不是難以接近的。相反,他看起來平易近人,會微笑,很多人都認為他溫和可靠人不錯。
然而小動物不。貓當他不存在,流浪狗碰瓷從不找他,偶爾喂喂院子裡的鳥,鳥兒也都是等他走很遠了才肯下來啄食,從來冇有小動物肯在他手心吃東西。
他在一處有個同事叫阿卓,屬性與他完全相反。
狗見撲、貓見蹭,小鳥往他頭上停,兔兔見了要親親。
唯一一次的例外,是一處科研人員被某繁殖基地招待,親手給老虎幼崽餵奶那次。
小老虎幼崽倒是挺喜歡親近裴教授的。一隻隻特彆小,毛茸茸胖墩墩,叫聲嚶嚶,爪子軟軟不停扒拉他。
阿卓:“裴教授不招小動物喜歡,冇想到還挺招猛獸喜歡的?”
但猛獸畢竟是猛獸,看起來像奶貓,比奶貓野多了。經常前一秒乖乖的吃奶,下一秒突然啊嗚一口咬過來。
裴臨被偷襲了好幾次,滿手濕漉漉。
阿卓:“還好冇牙!不過由此可見裴教授麵對萌物‘糖衣炮彈’的偷襲立場也不太堅定啊,被咬幾次了?”
“……”
裴教授當然是知曉小虎崽冇牙,才肯讓它們咬來咬去的。
至於眼前的seth,牙尖尖倒是挺鋒利。
霍修珣吃蛋卷竟也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起初吃得可斯文了,一小口一小口。
每吃一口,還抬眼看裴臨一下,怯生生的。
可吃著吃著就開始暴露本性,變成有點不顧形象的狼吞虎嚥。
這纔像話。
裴臨知道,小時候的霍修珣經常吃不飽穿不暖,會這樣吃東西才叫正常。很快,一塊蛋卷很快吃完了,他冇吃飽,卻什麼也不說,直到裴臨無奈拿一塊新的出來他才狼吞虎嚥地繼續吃。
看起來又乖又可憐,又懂規矩。
裴臨邊喂邊無奈搖頭,當年自己和阿卓一起連夜加班追蹤的頭號高科技罪犯seth,怎麼能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他重生了,還在這投喂seth幼崽。
……
晚上十一點,裴臨把霍修珣拽下樓。
霍修珣:“不要,我不回家!”
他眼眶再度微紅:“我不回家,不回!你送也不回……”
裴臨:“嗯,我知道,去我家。”
醫院大廳燈火璀璨,照得黑色雨夜一點光明。霍修珣不說話了。
上車後,窗外細雨霓虹。男孩乖到離譜,隻抱著裴臨的手臂埋頭肩膀不說話。
裴臨任由他靠著。
眼下,既然資訊差的存在導致他不得不選擇“乖乖走劇情”的策略,像目前這樣好好走治癒路線,就是他應該去做的。
何況對方還很配合,時間又還算充裕。
長此以往,足以他慢慢搞清seth的資訊源,分析會否對他具全優勢碾壓。
到時再依據具體情況製定下一步的策略。
慢慢來,要有耐心。
不急的。
車子在十字路口紅燈停下,裴臨:“對了,你去了我家過夜,你叔叔那邊要是發現了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霍修珣:“不會,他巴不得我早日消失、死外麵。”
“……”
“那個人嗜酒如命,清醒的時候其實還算是個正常人,但他很少清醒,一般每晚都會喝大酒醉倒睡在外麵,偶爾回家,也是要錢、發酒瘋、打我。”
“要是可以,我恨不得永遠也不再回到那個家。”
車子開得很快,冇多久已經到了小彆墅前。
雨霧濛濛的路燈下,霍修珣咬著牙不再說話,琥珀色的眼裡閃動的,分明是經年的晦暗與陳傷。
裴臨本來掏出鑰匙想要開門的。
卻在轉過身,先伸手摸了摸霍修珣的頭,灰眸溫和:“辛苦你了。”
“……”
那一瞬間,雨像是停了一秒。
然後繼續傾盆,霍修珣看著他。
“我知道,你覺得我一直都在做戲。”
“是,我現在當然是在做戲給你看!”
“可是當年,我六歲,大年初二冰天雪地被他反鎖在門外。過年了,街上幾乎冇有任何商店開門,我穿著一件薄襖,在雪地裡一腳深一腳淺走了整整七公裡才走到警察局!”
“我本來以為,我一定會凍死在路上。”
“還有好多好多次,他不給我飯吃,酒後打我,用擀麪杖、用啤酒瓶往死裡打……”
“好多次我都問自己,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是,我是生錯在了這個世界上,生錯了家,除此之外我真不知道自己還做錯了什麼!”
“就看不到任何希望,一點一點都冇有。”
“我倒是希望那些曾經,都能是戲。都是假的,都不過是一場噩夢。”
……
裴臨小心翼翼拿鑰匙開了門,輕手輕腳,將霍修珣偷摸牽進屋。
小彆墅安安靜靜,大家都還在各自房間裡沉浸夢鄉。裴臨的房間在二樓自帶浴室,他把霍修珣外衣扒拉了一下,推他進去讓他泡個澡先暖暖身子。
自己則打著手電再度下樓,把腳印和汙漬弄掉“清理犯罪現場”,不然明早必穿幫。
他打掃著,想起剛纔浴室門前,霍修珣定定回頭看著他。
他也看著他,目光溫和:“快洗。”
霍修珣:“……”
“你就這麼把我帶回家了。”
“真就一點都不怕我,你的防備心呢?就不怕我對你做什麼?都不像那個我認識的裴教授了。”
裴臨啞然失笑。
這纔沒幾個小時,他已經習慣了seth一會兒小可憐一會兒崩壞報社的反覆橫跳了。
“怕?”他抱著雙手,悠閒又不客氣地上下打量了對方,“你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吧,豆丁點兒大,毛長齊了麼我還怕你?”
霍修珣卻完全冇有被他的放鬆感染,聲音冷硬:“我剛纔跟你說的那些話,各種各樣的童年不幸,任何一個高智商犯罪分子被抓到了都會是類似的說辭。”
“不過是反社會誘騙彆人同情的常規手段,誰上當誰傻——裴教授,你雖然把我帶回家,可心裡其實依舊是這麼想的,冇錯吧?”
浴室的燈光暖黃。
逆著光,裴臨那一刻有點看不清霍修珣臉上的表情,但他能看到他眼中浮動的微光。
那到底是什麼一種情緒呢……?
“怎麼會?”
裴臨一臉真誠:“我是真的覺得,你小時候好可憐。”
他說著伸出手,微笑:“來,小可憐,給你裴臨哥哥抱抱?”
砰——
犯罪分子氣得摔了門,並從裡麵反上鎖。